离开议事大殿后,方节的脑子里想着从万岁山进入第二战场,到遭遇伏击时打破罩子,再到杀死西戎武者跟上退伍,一直到引开四个天人第二境武者,让呼兰带领队伍趁机离开的全部经过。
他发现了很多在当时并不认为错误的细节,在现在想来简直就是将八百多人往火坑里推的弥天大错:比如不应该追着西戎武者,将其赶尽杀绝,就会有充足的时间和精力保护队伍,那么死伤就不会有那么严重、比如不应该自以为是觉得引开四个天人第二境武者,呼兰和其他人就能安全、再比如一开始面对四个天人第二境武者就做好了拼命的准备,而不是躲躲藏藏想保全自己也想保全队伍,八百多人也不会莫名其妙的失踪。
自从有了晋国与西戎在边境大战,威震海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到如今也毫无线索之后,方节就不认为失踪就代表或者。起码不代表能够活着回来。在方节心里,失踪就意味就不再出现,意味着八百多个肩负着手足、亲人、恩师之仇的中原武者,无法完成进入第二战场多杀蛮荒武者报仇雪恨的愿望。
他觉得是自己一手造成了如今的后果。可他找出了错误,并且承认错误,仍然无法让自己心里好受哪怕一点点。就好像已经无法挽回的做了一件注定要一辈子后悔的事,他始终无法原谅自己。
此时,因为搜索已经有了结果,无双城中几乎倾巢出动的大批武者陆续返回,在途中一传十十传百,很快知道了大名鼎鼎的青年俊才方节,来到了第八战区无双城的消息。无论是住在这里的天人境武者,还是类似周泰所带领几个愣头青一样的气场级武者,先一步回来的所有人都争先恐后的一堵方节的风采,却不料等了好久之后,看到的却是一个面无表情的年轻人从议事大殿走出来,走起路来行动僵硬、目光空洞的怪人,几乎所有带着兴奋而来的武者,都一脸愕然。
方节就像是个机器一样做出反应,浑然不知众目睽睽,一步步从议事大殿走进一动旁边的建筑,然后随着建筑内部的一条螺旋通道深入到地下,在众多入口中选择自己的那一个,走进去,然后一屁股坐下,从始至终都是身体在做出相对应的行动,而思绪却好像跟身体分离了异样。
他慢慢从自责泥潭中中挣脱出来,却紧接着陷入了生平第一次丧失信心的颓废之中。
他觉得被伏击、被围追堵截,自己都是直接参与者。而自己参与了,也明明出力了,却没能在伏击时挽救大家几乎全军覆没的结果,更没能带着好不容易活下来的幸存者们回到无双城。
他双手支撑着无力的身体,目光空洞的看着洞顶,只感觉自己身上那些“青年才俊”、“英雄盖世”、“双命格武者”、“一年之内达到如今天人境的不是天才”等等一系列光环一个个从身上飞走,自己一下子变得无比的渺小,就像一粒灰尘漂浮在这个大到无边的地下石室里,马上就要消失。
“还说什么要改变第二战场的局势,让中原恢复安宁,哈哈哈,简直可笑,你凭什么大放厥词,你连近在眼前八百多条性命都解救不了,何谈拯救中原亿万生灵?你就是个眼高手低的无能之辈,哈哈哈,你还偏偏乐此不疲,这样有意思吗?啊?混蛋!”方节想着想着忽然觉得自己可笑,于是大笑出声,就像是与自己有莫大仇恨的另外一个人,用尽最恶毒的语言讽刺自己。
但他并没有觉得这样就好受一些。唯一的作用是让自己清醒了片刻,思考自己到底是怎么了。而片刻之后,在寻找答案的时候,想起这几天发生的一切,他又开始深深的自责,与低沉。
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董夫人来了,并且说了些什么。但方节并没有听清。
后来董夫人来了几次,时间过去了多久,都不清楚。
他没有了时间的概念,就像已经与身体分离的思维,里面很丰满,却黑暗一片。他有时会清醒一阵子,思考自己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而更多的时候内心只有痛苦,挣扎在自责与低沉中,对曾经或者现在的自己感到陌生,也迟迟找不到一个出口,整个人就像掉进了一个无底的漩涡,在不断下坠中可能走完一辈子。
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忽然之间,在方节恢复清醒的片刻,一张模糊的脸出现在眼前。
他觉得很熟悉,有种亲近感,下意识的仔细去看,结果发现是齐天宗的小师妹,那个傻头傻脑的琉璃。
此时的琉璃站在方节的面前,脸上挂着两行泪水,抓着方节的一只手,努力想把好像全身都没有了力气的方节从地上拉起来,一次次的失败之中也不知道把方节拖出了多远,偏偏方节就像没了骨头一样站不起来,偏偏琉璃还不肯放弃,一边哭着一边不断的哭号:“方大哥你怎么了,呜呜,你到底怎么了,呜……”
“琉璃?”方节清醒过来,浑然不知自己的满脸胡须、头发散乱、蓬头垢面的形象,有些茫然的说道。
琉璃见方节一直涣散的目光终于对准了她,而且正在对她说话,顿时破涕为笑,急忙放开方节,在方节一屁股坐回地上之后又赶紧来扶:“方大哥你吓死我了,快起来,你快起来啊。”
方节没有一点力气,轻轻抓着琉璃的手,问:“你怎么,来这了?”
琉璃顺势也坐了下来,脸上挂着泪,却十分开心的说道:“我比方大哥先一步来第二战场呢,不过我在第二战区,而且基本没上过战场,都快无聊死了,还是见到方大哥高兴呀。”
方节露出一丝牵强的笑容,实在无法说自己也很高兴,问道:“那你,怎么会来第八战区?”
琉璃的笑容敛去,小脸又写满了担心:“师尊去第二战区找我,说让我见见方大哥,我当时还很高兴,可一听说方大哥你出了事,而且一来就看到方大哥你这幅摸样,我都差点被吓死了。”
方节苦笑:“师傅真是的,跑那么远把你叫来做什么。”
琉璃抿着嘴唇沉默一阵,最终还是垂头丧气道:“其实我也不知道师尊让我来做什么。”
方节无奈可耐的笑了。
琉璃有些不好意思的傻笑两声,沉默了一阵,忽然间盯着方节说道:“方大哥,我后来才知道,原来你就是那个在八旗山夺了八杆大旗的方节,后来我也听说了你在晋国做的事,但那些都是真的吗?”
方节的思绪忽然间被猛的拽回,八旗山与晋国发生的事,与最近几天发生的事如同设计好了一样摆在眼前,就像有人刻意的讽刺。面对琉璃的问题,他不知道自己就是别人口中传诵的方节,也不知道该是怎样的方节。于是马上就有一个带着疑问的漩涡出现,他再一次失足,马上就要掉下去。
琉璃见方节的目光渐渐涣散,就像之前,马上意识到自己不该提这个问题,有些慌忙的抓起方节的手,就好像方节真的会掉到什么地方一样,焦急的说道:“方大哥,你前几天发生的事情我都听说了,可你还记得你曾经给我讲过的一个故事吗?”
方节茫然的睁着眼睛,问:“什么故事?”
琉璃马上道:“在齐天宗思过崖的时候,我有一天觉得自己很没用,对一直为之努力却一直遥不可及的武道丧失了坚持下去的决心,方大哥就说了一个小故事,来鼓励我。好觉得吗?”
方节眨了眨眼,点了点头。
琉璃马上道:“我听说了方大哥这几天发生的事。虽然方大哥是因为责任,而我只是自怨自艾,但我还是觉得,方大哥现在的心情和那时候我的一样,而我停了方大哥的故事之后,就从来没有在放弃过自己心中的坚持,但我觉得方大哥都快忘记那个故事了。”
“我……”
琉璃没等方节说完,便朗诵一样大声道:“很久以前,在通天帝国西面,紧邻西戎部的一个小国里,有个含着金汤勺出生的孩子,从小就被富可敌国的爹和温柔贤惠的娘保护着,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漫无目的的活了十几年后自以为理所应当的子承父业,经商做买卖,倒也的确风生水起,让父母自豪,受万人敬仰。但突然有一天,他所有的钱都没有了,身边的人也一个个离他远去,唯有父母在他身边,却要和他一起面对仇家。这时候,他才真正发现自己的无能,同时也意识到力量的重要性,所以,他在经过这件事后,发誓要用自己的力量保护家人和自己,永远都不受伤害。后来,他凭着要保护家人的信念,从手无寸铁开始,用最刻苦的训练,修行最难的武技,慢慢成长了起来。”
方节听到这一连串话,脑海之中,出现了这几天一直忽略掉的,父母以及物女影子,紧接着看到了一丝曙光。
“方大哥还说,以后失去信心时,想想‘你’的信念,那才是你真正的信心来源……”琉璃说完,小心翼翼的看着方节,就像等待吃完药后是否痊愈的病人一样,畏畏缩缩的试探道:“方大哥,你,你觉得怎么样?”
方节没有回答,他忽然觉得心里就想有一团火在燃烧,想起了这几天一直忽略的前世的苦难,也想起了曾经热血沸腾的誓言。正如琉璃所说的那样,时间过得太久,自己都已经忘记那段为试验而奋斗的经历,忘记只要有一个目标就可以无视一切一路走下去的坚持。或许对他人的责任,对自己的自信,这几天都没看错,都是些自以为功成名就之后自大的表现而已,只因为自己忘记了当初的坚持,反倒被这些后来强加给自己的责任以及自信蒙蔽了双眼,事实上自己只对家人有责任,对一家人平安幸福的生活下去有信心,其他的什么,可以有,也可以没有,这才是真正的自己,而不是这几天以来的自己!
方节的心豁然开朗,疯了一样将琉璃抓来狠狠抱在怀里,在琉璃吓得惊呼出声时,大笑道:“小琉璃,你真是我的福将!”
琉璃怪不好意思的在方节怀里呆了一会,等方节松开手,脸红红的望了方节一眼,见方节眼神重新焕发出光彩,蓬头垢面也掩饰不住那股曾经让她熟悉的自信,她高兴极了,明明很不好意思,反倒又给了方节一个拥抱:“方大哥你没事就好,也不枉我千里迢迢来就为给你讲个故事了!”
方节何尝不是松了口气。为这几天的自己,也未琉璃的一语惊醒梦中人,只觉得退一步可能是万丈深渊,而现在进一步则是海货天空。他无法想象自己继续消沉下去会是什么样子,但无论如何,现在自己已经好了,重拾那份简单的信心和信念,乌云已经散去,眼前就是晴天!
“那个故事真神啊,我以后看到有人消沉,就拿这个故事来讲!”琉璃高兴的说道。
方节笑着点了点头,忽然看向面前的空气,道:“师傅。”
董夫人眼睛在笑,脸却紧绷的出现在两人身前。
方节知道这个老寡妇其实也松了口气,内心多少有些因为害人家担心而产生的自责,但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顾不上客气,手中光芒一闪,出现一块牌子,在站起来的同时,将这块牌子递给面露诧异的董夫人,说道:“这是我夺走八杆大旗后,皇道作为满足我任何一个要求的凭证,今天,我要求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