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统皇帝召见陈煦,他总共讲了三件事。第一,朝廷需要银子,很多银子,至少一百八十万两;第二,朝廷没钱,简直入不敷出;第三,户部束手无策,陈煦若无万全之策,就只有下令锦衣卫,缇骑四出,不惜一切代价凑足银两。
皇帝自始至终只字未提陈煦从建宁侯身上“搜刮”了一百万银子的事。如此巨款,皇帝岂能不知道?他不言明此事,要么是想让陈煦自己贡献出来,要么已经将这些银子归入国库——皇帝富有天下,这批银子既已不是私人的,那就是国家的,就是他的——饷银的缺口只有八十万两。
户部尚书金濂低眉顺目的看了陈煦一眼,户部主管天下钱粮之事,分内的工作却不得不托付年轻的兵部尚书,情何以堪?金大人脸上发热,他甚至有引咎辞职的打算。当然,金大人不会这么干,国难当头,正当为国效力、为陛下尽忠之时,如果小陈大人真有办法,他定当力排非议,鼎力相助。至于陈煦有没有办法,金濂很不看好,难道真要对百姓横征暴敛?
陈煦抬头看看正统皇帝又看看恭立皇帝身边的常公公,他道:“陛下,臣已筹集到一百万,剩下的八十万两,容臣再想想办法吧。”
自上辈子起,陈煦就明白一个道理,钱是挣出来的而不是省出来的,就算省吃俭用到蹲大号不用手纸用手指,这又能省几个钱?挣钱没边,花钱没数,这才是男人的境界。
而今大权在握,有整个国家做后盾,区区一百八十万两银子都要抠抠索索的,陈煦自己都瞧不起自己。再者,边镇乃大燕门户,但凡有任何差迟,必给敌人可乘之机。边镇一旦有失。瓦剌铁骑将直抵京城。边镇兵力不足以抵挡也先,虽然这一天迟早要来,但至少现在不行。用一百八十万两银子赢得至少一个月的备战时间。这买卖稳赚不陪。
“陈尚书已筹集了一百万银子?”金濂尚未知晓陈煦与建宁侯的事儿,他惊喜交加,一百万银子已经到手,剩下的八十万还远吗?“陈大人。这笔银子从何而来?”
正统皇帝笑而不语,陈煦挠挠头,道:“鸡鸣狗盗的手段,不值一提。”
金濂:“……”
正统皇帝被陈煦的表情逗得哈哈大笑,内忧外患。他相信陈煦的压力绝对在他之上,然而这小子却能苦中作乐,这绝对是一种本事。正统皇帝想起先皇教诲:心有惊雷而面若平湖者,可拜上将军,想当初瓦剌铁骑围追堵截,陈煦一如往常、谈笑生风,他不正是这样的人?想到这里,正统皇帝越发庆幸当初的决定。大燕有此子。既是百姓之福也是思柔的福气,若无皇妹,他真不知将来该赏他什么。
“金大人,眼下最要紧的是筹集其余的八十万两。当然,我们要筹集的银子绝不止八十万两,少说也得五百万吧。”
金濂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五百万银子,还至少?
“陈大人。朝廷今岁太仓收入不过三百三十万两,再加收五百万。金某恐百姓负担不起而激起民变。”
三百三十万?陈煦始料未及,建宁侯随手能拿出一百万银子,这算不算九牛之一毛,陈煦不清楚,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他家里的银子绝对有好几个百万两,区区一个侯爷竟然富可敌国,他这银子怎么来的?
皇亲国戚、王公大臣,朝廷当然不会只有一个建宁侯,如果这是他们合法所得也就罢了,关键他们这银子来路绝不会干净,有这许多的蛀虫,朝廷岂能不积贫积弱?陈煦抬头看了看正统皇帝,他纵然是金融学白痴,恐怕也清楚这其中的猫腻。皇帝视而不见唯一的可能就是他动不了那些人,皇帝尚且无能为力,他一个毛头小子能干什么?
陈煦岂能不了解后世那位值得尊重的老人震怒时那铿锵有力、振聋发聩的发言:反腐就是要先打老虎后打狼,对老虎绝不能姑息养奸,准备好一百口棺材也有我的一口,无非是个同归于尽……
陈煦做不到这般大无畏,他只是想活着,想让母亲、妻子们过好日子。釜底抽薪的解决朝廷财政危机,无异于一场大的社会变革。古往今来,改革派都没好下场,商鞅变法,惨遭五马分尸;王安石两度罢相,戊戌变法,六君子死得其所,快哉快哉……
先贤血淋淋的教训,陈煦岂能犯这样的“错误”。退一步想,这足以让旁人粉身碎骨的**包却是一座金山,至少能证明朝廷能搜刮的权贵甚多。
温水煮青蛙,让他们心甘情愿的慷慨解馕,这才是真本事。应付过眼前的危机,他的任务就完成了,至于国债返还本息的事儿,那就让其他人头疼去吧。
“金大人,那三百多万银子呢?”
“花了。”
金濂看了皇帝一眼,二十多万将士,军马、器械以及巨额抚恤金,区区三百万两,打水漂都听不到响儿?当然,这话当着正统皇帝不能说,御驾亲征,输得差点脱内裤,说出来就是打皇帝的脸啊。
陈煦:“……”
“陈大人,你有何良策?”
“发行国债……”在陈煦想来,在不扰民的前提下这是唯一的办法。陈煦大致述说了国债的来龙去脉。金濂闻言大惊,他冲正统皇帝叩头道,“陛下,堂堂朝廷向臣民借债,朝廷颜面何存?自古至今,没有哪个朝代做过如此荒唐的事儿……”
陈煦有些不满的看着金濂,道:“金大人,这怎么算荒唐?难道你还有更好的办法?除此只能加收重税,百姓已苦不堪言,你忍心逼着他们流离失所,卖儿鬻女?”
金濂沉默有顷,“陈大人,你所谓国债不也需要百姓出钱出银子?”
“百姓若有余钱,当然可为朝廷贡献一份力量,我想绝大部分还应出在那些富人身上。”
富人有钱,有钱必然有势,想让他们出银子购买从未听说的国债,这岂不更不现实?金濂看着陈煦,他点破了问题的关键。
陈煦微微一笑,“没有试过,怎知不行?”
金濂无语,他真不知道眼前的年轻人是已有万全之策,还是他盲目的自大。
“陈煦,按照你的想法放手去做吧。”正统皇帝一锤定音,他又看了看金濂,希望他能给陈煦提供力所能及的帮助。
皇帝是上级,领导说话虽然委婉,金大人却不能委婉着听,他知道皇帝是要他做陈煦的副手。金大人如此年纪却要被一个毛头小子压一头,凭心而论,他颇不服气。不服气归不服气,金濂倒有君子之风,但凭陈煦那句不想加重百姓的负担,他就不会暗中使绊子,至于陈煦能不能筹到银子,他拭目以待。
陈煦告退,刚走两步,只听正统皇帝道,“你抽空去看看思柔,朕听说她心情不太好。”
“……臣遵旨。”
走出御书房,陈煦径直去了思柔公主居所。
思柔穿一袭天蓝色交领背心,领口绣着梅花图案,与月白色圆领中衣相得益彰;下身着白色长裙,天蓝色束带,整个人看起来清雅别致。陈煦进去的时候,她正坐在书案前写着什么。
陈煦制止宫婢通报,他悄悄的走到思柔身边捂住了她的眼睛。
“小公主,猜猜我是谁。”
思柔岂能不知陈煦气息,她掰开陈煦捂着她眼睛的双手,扭过脸用她那乌黑的眸子盯着他看。委屈、幽怨以及愧疚、自责,陈煦感觉心弦被触动了,他很难相信一个不满十五岁的女孩儿竟有如此让人心碎的目光。
“思柔,让我看看你在写什么?”
陈煦试图冲淡心中的感伤,然而越看越伤感:思柔在誊抄《宝莲灯》,七仙女私配董永选段。这部由陈煦口述,思柔公主笔录,她翻来覆去的润色、修改、誊抄,颇有曹雪芹写《红楼梦》披阅十载、增删五次的劲头。以前思柔公主最爱“十日晒瑶姬”那一段,每看一遍就哭一场;而今更喜欢七仙女、八仙女思凡下界,逢看必哭。
陈煦注视着面前那被泪渍弄污的纸张,他有些唏嘘,当初怎么就给她讲这种煽情的东西?早知道给她讲《人与自然》多好?
“相公,对不起。”
思柔忽然说道,陈煦硬挤出一张笑脸,他抱起思柔坐到他腿上,用手指点了点她的红唇,“瞎说什么?应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我真不是不想娶你。”
思柔眼眶里渐渐蓄满泪水,她却拼命忍着不让泪珠滚下来。
“不是的,相公为了梦瑶姐姐宁肯违抗皇兄的旨意,思柔只有欢喜,相公若不念旧情,思柔才会难过。”
陈煦有些哭笑不得,他低头轻吻她的唇,又道,“丫头,想哭就哭吧。”
思柔怔怔的注视了陈煦几秒钟,她眼泪仿佛不受控制的涌出眼眶。
“相公,思柔想嫁你,可也不愿对不起梦瑶姐姐……”思柔公主抽抽噎噎的边哭边说,陈煦只管抱着她,耳鬓厮磨,他竟渐渐的有了反应,这让他很不好意思。思柔坐在陈煦腿上岂能不知?忽然,她抽了抽鼻子压低声音道,“相公,思柔想歇息了,你抱着思柔去榻上吧。”顿了一顿,她又道,“相公,你放心,不会有人进来的。”
“咕咚!”
陈煦咽了口吐沫,在皇宫里偷情固然刺激,万一被人撞破,弄不好得浸猪笼,他感觉亚历山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