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卯卯重生前干过相当长一段时间的餐饮服务业,曾经最头疼的就是在店里嗷嗷叫唤哭闹的熊孩子。
熊孩子的撒泼打滚,的确很大概率能取得胜利。只是这样的胜利,大多是一时的,来自于成人的心烦气躁或是丢尽面子的妥协,并不能持久。
而重生一回的卫卯卯,原也不想用那种吵闹的方式换取并不稳固的胜利。
只是
三岁,终究不是能讲清道理的年纪。
卫卯卯没有闹,却还是选择了哭。
自觉哄孩子哄得不错的卫承礼,单方面觉得只需再几分钟就能彻底转移女儿的注意力,却没想到不过走神得意了一秒,那胖嘟嘟的小团子便从他手上挣扎着滚了下去,飞快爬回沙发团了起来。软软圆圆的小脸盯着电视机也不说话,一双黑葡萄般乌亮的眼睛只眨巴了两下,眼中那晶莹的光便有了实体,顷刻间溜溜地顺着粉嫩的脸蛋滚落了下来,吧嗒吧嗒砸在了同样柔嫩的胳膊上。
小团子刚缩回沙发红了眼眶时,卫承礼还带着笑想去哄突然闹脾气的崽。只是那眼泪一落下来,情况就又不一样了。
弱小。
无助。
又可怜。
没有声音的眼泪,像是被世界背弃的委屈。
这是真正的难过,卫承礼用自己导演的职业素养发誓。
只是,这样天塌地陷一般的难过,为什么会出现在自家只有三岁的宝宝脸上
不能去玩就那么难过吗
卫承礼脸上的笑意顷刻散尽,再次伸出去的手带上了几分慌张。
不比愣了下出手慢了一拍的卫承礼,那边章诗兰已经先一步把小团子搂进了怀里,低声哄着擦了又擦,拍了又拍。
比起无理取闹的哭喊,显然这样乖巧的哭泣更为扎心。
卫卯卯也不再提要去哪儿的事儿,只是这样看着电视里自顾自放着的宝宝去哪儿第一季,静静地哭。
眼泪像是断了线的珠子,哒哒地砸在了卫卯卯小小的藕段一般白嫩的胳膊上,又被章诗兰胡乱用手抹去。只是那珠子落得那样急,那样多,让章诗兰的动作愈发慌张,哄声越发急切。
而一开始只是想随便乖巧哭一下,让父母意识到自己是真的难过了的卫卯卯,却一时迷失在了她无意放出的巨大悲伤里。
是的,巨大的,如同怪兽一般巨大的悲伤,只稍有放纵,就让它钻了出来,将即便重生回来依然夜夜噩梦的卫卯卯一口吞噬。
怎么能不悲伤呢
少年时失去的母亲,一蹶不振到疯魔的老父亲,砸在肩上的沉重债务,还有程听言艰难生活中唯一的光亮就在自己眼前那样湮灭
即便现在一切都还没有发生,他们都还好好的。
但是只要一想到曾经,只要一个放纵的瞬间让自己去回想黑暗,无边无际的黑暗就疯狂地扑了过来,将她席卷拖走
哦没能拖走。
就在意识快要被悲伤吞尽时,卫卯卯的脚底突地一痛,忍不住“嗷”地一声叫了出来。
身体的本能将她从昏天黑地的悲伤中暂时拉回了现实。
“卯卯乖,乖哈,不哭了哈,不哭爸爸就带你去和小朋友玩好不好”卫承礼在小团子含泪的怒视下挤了个笑,将两手背在了身后,假装刚才狠狠挠了一把胖脚心的并不是此时友好的自己。
虽然有些心虚,但是卫承礼并不觉得自己有挠错。
毕竟现在涨红了脸开始生气的小团子,可要比刚才静静哭到像是失了魂的小团子看起来有生机多了。
卫卯卯抱着右脚,低头看着红红的脚底,气到脸都鼓起来。
闺女哭了还掐脚底
这是亲爹,这居然是亲爹啊啊啊气到变形
这么一气,竟是忘记继续哭了。
章诗兰这才松一口气,从旁边扯了棉柔巾细细地给团子擦脸,边擦边忧心忡忡地看向卫承礼“卯卯这是想和小朋友玩儿了,要不这周末”
“只要去那”卫卯卯一脚蹬在又凑过来的老爹手上,一手指向了电视机。
卫卯卯意志坚定,指向明确,奈何身体不行。
不多时,刚轴了没多会儿的凶凶小团子便倒在母亲的怀里沉沉睡去,眼角未干的泪痕是她来不及诉尽的委屈。
卫承礼放轻了动作扯过沙发一角的小纱被,和小心把小团子怀在怀里的章诗兰对视了一眼,两人眼中皆无暂时不用继续哄娃的轻松,只有同款的担忧。
小团子睡得呼呼,卫承礼轻轻给她盖上纱被,努力散了散心头的郁气,方才抬头对妻子哄道“没事的,就是闹了会儿,累了睡着了。昨天医生不是说了,小孩子嘛,累了就要睡。”
章诗兰却是半点没被哄到,蹙着眉叹气“怎么就又累了。之前午觉睡了差不多两个小时,这刚醒才不到一小时啊。要不我们换个医院再去看看吧。”
“昨天的医生是省里比较有名气的儿科医生了。我另约的两个专家号要到下周一。今天这突然睡着还是第一回吧”卫承礼问道。
“嗯。”章诗兰点头,“上午和我一起理了会儿花,没睡。”
“那比昨天和前天好多了。昨天的检查也都没有问题,估计就是像医生说的那样,可能是因为卯卯这几天白天情绪起伏比较大,晚上又老做噩梦,睡的不好,才会总是想睡。特别是哭,特别消耗体力,我发现她一哭就犯困。”卫承礼分析着,又安慰道,“等下周再带她去看看。不过今天已经好多了,估计不到下周就没事了。”
章诗兰轻轻摸着怀里软乎乎的小毛脑袋,低着头沉默着没说话。
卫承礼抬手轻轻戳了一下老婆的胳膊“想什么呢”
想什么呢
是想前天那些似是崩溃了的大哭。
还是想昨天那一次次安静的抽泣。
又或者是今天这般默默的垂泪。
她无忧无虑的小胖宝宝,只有三岁的小胖宝宝,这几天到底为什么突然这么难过,为什么有这流不尽的泪水,那些汗湿到惊醒落泪的梦里,究竟又有什么
手臂又被轻轻拍了一下,拍走了章诗兰刚刚聚起的诸多疑虑。
“我在想”章诗兰抬头,眸中几分迷茫,“我不想让她哭。”
卫承礼一噎,这话说的,他也不想啊。
只是不说之前,就说刚才吧,小团子精得跟什么似的,还轴得很,完全没法哄没法糊弄。要不想让她哭,不就是得答应她的要求。
可卯卯才三岁,他自己带孩子出去录那么些天的综艺,他真的没信心能搞定啊。
不说他行不行吧,就看卯卯这几天这么个累了点儿,哭了会儿,就会立刻倒下睡着的情况,明显也不适合去外头拍节目啊。
再加上,之前节目组那边的邀请他已经回绝了,现在说不定都已经请了别人了,他还怎么去说
现实情况有太多的制约,卫承礼只能寄希望于三岁的小团子其实根本不明白什么是节目,什么是参加,只是胡乱说着玩,过会儿就能被新的事情吸引去注意力。
卫卯卯
当然没有。
许是之前卫承礼太过气人,卫卯卯昏睡的这大半个小时,难得地梦到的尽是上一世的父亲,没有出现程听言。
失去妻子后醉成烂泥的父亲。
帮人担保结果背了一身债,成日叼着酒瓶去拍戏的父亲。
被人诬陷,不想着洗脱,反而愈发颓废,最后选在母亲的忌日自我放弃生命的父亲
小团子攥紧着拳幽幽醒转,一口气卡在心间堵得发慌,当想要亲亲的父亲大脸突然出现在眼前时,竟是无法控制地向前来了一拳。
嗯,就顺气很多。
看着明明不是很疼还捂着脸哎呦哎呦偷看自己反应的卫承礼,卫卯卯缓缓地吐了一口气。
只有你失去了她吗
只有你觉得痛苦吗
上一世无法对着那酒气浑浊目光麻木的人问出的话,这一世自然不会有问出的理由。
恨,许是不恨的。
但是怨,又怎会没有。
小肉爪拍开装疼想要骗亲亲的父亲,卫卯卯在沙发上站起来,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
这一次,又失控睡着了半小时么
重生的这三天,已经好几次了。
白天多思多想,情绪起伏太大,夜间睡得不好,昨天那医生说得父母一脸雾水的问题,只有卫卯卯自己一个人清楚。
三岁孩子的身体,的确是太弱了,弱到无法承受她这个成年人千疮百孔悲切麻木的灵魂。
除了刚重生回来那日无法控制情绪的大起大落,这两天卫卯卯已经有意识地去控制自己了。
控制自己的悲喜,运动量,甚至是思想。
之前也不过是想假哭一下罢了,只是没想到有些悲伤的阀子压根不能打开一丝。
不过,这些都是小问题。
卫卯卯推开卫承礼递来求和的小兔子玩偶,无视他特意打开的小猪动画片,抓回遥控器,调到了新一集的宝宝去哪儿第一季。
在她看不到的地方,卫承礼为哄孩子和转移注意力的双失败重重叹了一口气。
卫卯卯是一只坚定持久的团子,在接下来的两周里,卫承礼好好领教了一番。
最终,在一个蝉鸣不断的下午,卫承礼还是硬着头皮拨通了通讯录中的一个号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