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的阿加雷斯有些失眠。
毕竟, 自他来到人类中间,为了遵从天堂与地狱共同制定的, 不随便展现奇迹的约定,他已经很久没有行使过自己作为地狱准公爵的权柄了,这种与生俱来的力量,在地狱随时可以使用的时候不觉得有什么稀奇,但在演了这么久脆弱的人类之后,忽然再次使用这种力量, 让阿加雷斯终于体会到了降维打击的快乐。
他发现哥谭是个很神奇的地方,在这里,身为恶魔的他不但能够在这种混沌中肆意汲取力量, 而且他还能比在伦敦时更随意地使用恶魔之力而不被天堂和地狱的人注意到——就算是恶魔公爵,也讨厌总是写事故报告。
他微微闭着眼在脑海中复盘了一遍今天自己的表现, 觉得当务之急是如何让阿尔弗雷德相信,自己不是懦弱害怕, 而是有信心自己能以智取胜, 才选择帮劫匪出谋划策,帮助他们逃跑的。
不过对于这点, 他不是特别担心, 车里真正发生了什么,除了那个小男孩, 不会再有第三个人知道, 而小孩的话,又有谁会当真呢。
他可不能让那些不明真相的倒霉人质的口供破坏自己在阿尔弗雷德眼中的形象, 更不能让布鲁斯·韦恩误以为他是贪生怕死的人。
不过说到韦恩, 阿加雷斯想到, 今天一天都没见到这位庄园的主人。自从发现韦恩灵魂的珍贵和稀有, 就算还没有签订契约,阿加雷斯也已经将他当做自己的所有物。恶魔们多多少少都有些守财奴属性,自己的所有物一天没看到,总感觉睡不着。
回庄园的时候,阿尔弗雷德说韦恩老爷不在,听他的描述,恐怕又要很晚才回家。阿加雷斯觉得韦恩的作息时间不太好,这种彻夜狂欢,日夜颠倒的生活习惯实在不利于人类这个物种的健康长寿。不过,韦恩不长寿,对一个想要获得他灵魂的恶魔来说,也不算是个坏消息?
就这样漫无边际地想了一会儿,阿加雷斯觉得自己饿了。
平常的话,他可不会轻易觉得饿,这大概是白天使用了恶魔之力所产生的负面影响吧。
他摸了摸自己的肚子,从床上坐起来,准备悄悄去楼下厨房的冰箱看看——早些时候,他看到冰箱里有些速食食物,应该是管家给经常晚归的庄园主人准备的?他稍微吃一点应该没关系……的吧?
深夜的大宅很安静,为了不发出声音惊动庄园里的其他人,阿加雷斯刻意赤着脚,但当他沿着楼梯下到二楼时,属于黑暗生物特有的在夜间的敏锐神经让他意识到这个点还清醒的并不只有他一个。
整个走廊和楼梯上都飘着一股隐隐约约的香味,那令人愉快的愤怒与鲜血的味道啊——
阿加雷斯在楼梯台阶处站住,屏息凝神。
走廊尽头处的书房门打开,一个全身上下只在脖子上搭着块浴巾的韦恩从房间里走了出来。
恶魔出众的夜视能力让阿加雷斯能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地狱深处都如履平地,更别说此刻还有夜灯辅助的走廊。
恶魔公爵假装自己是个雕塑,气儿都不喘一口,生怕引起韦恩的注意,心里默默却在感谢大自然……不对,感谢哥谭的馈赠。
今天制裁了一个恶贯满盈的劫匪,拯救了两个无辜的生命,惩戒了三只迷途的羔羊,虽然这一切不符合地狱的行事准则,但按照人类的标准来判断,四舍五入也算是攒了功德,所以现在他看到的一切,都是他应得的奖赏。
撒旦不会对他今天的行为进行表彰,但是撒旦的对家会啊。
感谢上帝。
阿加雷斯站着的位置刚好处于旋转楼梯的转角处静静地欣赏,恨不得把韦恩的每一帧动作都刻进他的眼珠子里。
按理说,如果他不出声,对方是绝对不会注意到这里还有个人的,但韦恩竟然意外地敏锐,他走了两步,忽然停下来。
他抬起头,冲着楼梯位置沉声呵斥:“出来。”
既然被发现了,阿加雷斯也没再藏的必要,他从楼梯上走下来,看着一只手握着一扇门的把手,另一只手攥住脖子上毛巾尾部,小臂肌肉微微鼓起的韦恩,冷静地说:“晚上好,韦恩先生。”
“你在这里做什么?”韦恩手臂微微放松,攥着毛巾的那只手臂也自然地垂了下来。
“呃,突然有点饿,想去厨房看看有什么东西吃……”他有点不好意思,毕竟他现在还是庄园的客人,半夜找吃的实在有些失礼。
阿加雷斯的声音越来越弱,渐渐消失,是因为他的注意力全被韦恩的身体吸引了。
暗中观察和光明正大地看,还是有区别的,就像现在——暗中观察的时候,阿加雷斯更多的是关注他每走一步的体态,肌肉的线条变化,但现在光明正大地看,尤其是韦恩像大卫雕塑那样静止不动地站在自己面前,阿加雷斯能看得更清楚,更仔细了。
他大概是刚洗完澡,发梢还潮湿着,他结实壮硕的身形在夜灯昏暗光线的勾勒下格外有压迫感,但这不是阿加雷斯关注的重点,他看到韦恩身上到处都是交错的疤痕,有刀伤,鞭伤,烧伤,甚至还有枪伤。最让阿加雷斯在意的,是他靠近膝盖往上些位置的大腿内侧,隐约有一处魔法穿刺留下的伤痕。
阿加雷斯觉得这个伤的形状有些眼熟,但记不起来在哪儿见到过。
就在他又走近两步,准备要看个清楚的时候,韦恩忽然开口阻止他。
“你等一下,别再走过来了。”
阿加雷斯停住了脚步。
韦恩推门以迅雷之势闪进了卧室。
阿加雷斯幽幽地叹了口气,遗憾又不舍地注视着橡木材质的门板。
快乐的时光总是这么地短暂。
韦恩很快重新走出来站在了门口,但他已经为自己披上了件酒红色的真丝睡袍。
他拢住衣襟,将腰带系好,像是重新披上了花花公子的外衣似的,漫不经心地打了个哈欠,没骨头似地靠在门框上,才再次开口,像是在抱怨:“你走路声音好轻……哦,原来是没穿鞋,吓我一跳,瞌睡都被你吓跑了一会儿。”
阿加雷斯可不觉得自己看错了刚才韦恩眼中深深的戒备和警惕。
他早在发达的互联网上搜索过关于布鲁斯·韦恩的信息,社交网络上对他的其中一个描述是:这位阔佬沉迷各种危险系数极高的极限运动,经常在这些极限运动中“不慎”受伤,甚至伤到卧床不起好几周都不出现在公众面前的事都发生了好几次,但这位阔佬实在是人菜瘾大,等能跑能跳之后就继续去作死,然后再受伤,再作死,总之就是在死亡或者瘫痪的边缘来回蹦迪,并且乐此不疲。
一些心理学家认为这是韦恩这种行为其实是年幼目睹父母在自己眼前被杀后产生的精神创伤始终没有痊愈,让他忍不住病态地去追逐死亡,以期能在极度危险或濒死的状态下重温和父母在一起时的最后时光——简称神经病人思维广。
但阿加雷斯并不这么认为。
出现在韦恩身上的那些伤不像极限运动留下的,更像是受到了人为的虐待和伤害。但谁敢伤害布鲁斯·韦恩呢?但这不重要,阿加雷斯本来还想确认一下刚才看到的那个奇怪伤疤,但现在,他总不可能走过去掀开对方的睡衣下摆去看,韦恩可能会一脚把他踢到一楼——他刚才注意到,韦恩的大腿和小腿肌肉群都相当发达。
“是谁伤害了你?”阿加雷斯拧眉问。
“什么?”布鲁斯一时没反应过来。
阿加雷斯:“你身上,有很多旧伤。”
布鲁斯微微眯眼,认真看了阿加雷斯的表情一瞬,意识到他好像真的在为自己身上的伤疤在生气。
他有些莫名其妙,但依旧用一种满不在乎的口吻说道:“哦,那些啊,一些极限运动的旧伤……”
阿加雷斯摇头:“不,你肩胛那里是枪伤,胸口有烧伤,小腹有刀伤……”
“够了。”布鲁斯打断他。
阿加雷斯住口了。
布鲁斯收起轻浮的神色,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你懂的很多。”
阿加雷斯想了一会儿,才回答:“我喜欢看书,看过一些刑侦悬疑小说,也看过一些法医相关的资料。”
知识就是力量,爱读书的人设要立稳。
韦恩先是沉默了一会儿,才慢慢露出一个微笑,他反问:“所以我猜,之后你打算对阿尔弗雷德解释说,你看过一些心理学方面的书,所以才能挑起那些劫匪们内讧,让他们自相残杀吗?”
阿加雷斯惊讶地看他一眼。
他还真准备这么说。
但阿加雷斯并不打算现在回答他,只说:“关于白天发生的事,如果您和潘尼沃斯先生想知道的话,我会详细向你们说明的,但不是现在,在这里。”
布鲁斯不置可否地耸耸肩,说:“确实。”
说完后,两人一时无话。
阿加雷斯想了想,还是问道:“您经常这个点儿回庄园吗?”
如果是的话,以后我就上闹钟蹲蹲。
布鲁斯看着面前人不能算特别正直的表情,又回想起上楼前,管家欲言又止的眼神,侦探的敏锐直觉上线,瞬间明白了阿尔弗那个眼神是什么意思。
“不,今天只是凑巧。之前喝了太多酒,有点不清醒,忘了家里有客人,以后不会了。忘了你看到的吧。”
阿加雷斯:……
别啊,你是不是会错了我的意?而且我也不可能忘啊,我的快乐都没有了,连回忆都不允许我珍藏吗?
布鲁斯不想继续这个让人尴尬的话题,直接说:“我要去休息了,你要是想吃东西的话厨房里有,阿尔弗会在橱柜里放些饼干吐司什么的。”
阿加雷斯笑了笑,说:“被您抓包,我怎么好意思再去偷吃。”
布鲁斯抬起眼皮,也微微笑了笑:“没关系,我也常常偷吃,晚宴上总是有数不完的酒精和人情,但吃的实在是不敢恭维。”
两人的谈话像是已经回到了各自安全的范围内,就在布鲁斯准备转身回卧室的时候,阿加雷斯突然继续刚才没得到答案的那个问题:“所以您这些伤是怎么来的呢?”
布鲁斯已经半个身体进了卧室,他回过头来,问道:“作为客人,你又为什么这么在意这些无关紧要的事呢?”
“大概是我并不准备一直当韦恩庄园的客人?您应该知道了吧,我想留下来,帮助潘尼沃斯先生一起打理庄园,像潘尼沃斯先生那样为您分忧,照顾您,所以庄园主人的健康状况也是我必须在意的事?”
这大概是布鲁斯听到过的最像告白的求职意向,他继续保持微笑,但他的笑容里带着些尖锐的审视:“阿尔弗雷德的父亲服务于韦恩家,阿尔弗也像父亲一样将我养大,你想像潘尼沃斯,这恐怕有点难。”
阿加雷斯已经明白,韦恩是在回避告诉他那些伤口的来源和故事。不过其他的他可以不管,那个看上去眼熟的伤口,阿加雷斯是真的有些在意。
他也不管是不是有些冒犯了,直接说:“我刚才看到您右腿内侧有个新月形状的伤口,没看清它到底是什么伤,我能再看一眼吗?”
这确实很冒犯。
布鲁斯眉头缓缓皱起,这小孩社交能力真的有问题,一点也不机灵,是完全读不出他根本不想聊这个话题还是故意的?
不过他也想起阿加雷斯说的这个疤是什么,那正是两年前,腿被魔法所伤,被康斯坦丁变成猫时留下的。当时变回来的时候,这个伤疤也一直没有消掉。
难道他还能记得住两年前一只流浪猫腿上伤口的形状?这不是更可疑了吗?
布鲁斯刻意将衣襟收拢了些,意味深长地说:“你该知道,想做韦恩庄园的管家,就不该跟庄园的雇主调情吧?”
阿加雷斯愣了一下,啊?
“我没有……”
布鲁斯:“既然没有,就不要说一些让人误会的话,晚安。”
这次布鲁斯没再给他提问的机会,直接走进卧室,关上了门。
他在门后安静地站了一会儿,发现自己家的隔音实在不错,听不出外面的任何动静,这才走向床头柜,拿起手机点开庄园的监控画面。
在监控里,阿加雷斯·贝利尔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后,并没有像他之前说的那样去厨房觅食,而是转身折返,又走回了自己的房间。
等看到他打开房门走进去,监控里也不再有他的身影时,布鲁斯才将手机重新放回床头柜。
他坐在床上,撩开睡袍,仔细观察了一眼靠大腿内侧的旧伤位置,那块边缘呈锯齿状的月形旧伤的颜色其实非常浅淡,在他身上所有的伤疤里,算是最不起眼的那个,万万没想到阿加雷斯竟然注意到了,尤其还是在光线这么昏暗的情况下。
他有些不太高兴,因为韦恩庄园很少会有留宿过夜的访客,所以蝙蝠侠在家从来都是不修边幅,阿尔弗雷德很多年前就已经放弃在这种生活习惯的细枝末节上纠正他(最多内涵他两句),所以他习惯性像往常一样袒露着身体回房,根本没考虑会夜遇访客的可能性。
布鲁西不会在外人面前袒露自己的身体,如果一定有必要,那他会提前做好准备,为自己身上那些无法用“极限运动”受伤的疤痕提前做好伪装,所以刚才那一幕实在是让他有些猝不及防。
就算有时真的不小心被看到些伤,如果是什么不相干的人,只要他说些“你知道的,我喜欢一些刺激的玩法”此类的话,同时再佐以暧昧的表情和语气,多数人会自然而然地将这些伤和一些小众但刺激的床第游戏联想在一起,大家心照不宣的玩笑两句也就过去了,但他不想这样误导阿加雷斯·贝利尔。
韦恩告诉自己,阿加雷斯才刚成年,连法定饮酒的年龄还没到,自己不应该用这种说辞污染他的世界。
他才不会承认,他有种说不清的感觉,他不能用这种谎言欺骗阿加雷斯,就像他不会在阿尔弗雷德面前伪装那样,况且他真的觉得阿加雷斯看他的眼神不太正直,总觉得这个年轻人看他的眼神就像是看一盘菜——不是象征意义上的菜,是物理意义上的。
凌晨真的不是个适合思考的时间,尤其是刚夜巡完毕,布鲁斯躺在床上,停止了自己只有直觉,没有证据的发散思维,而是开始回忆今天得到的关于阿加雷斯在劫案现场表现的所有线索,想着想着,就渐渐睡了过去。
重新躺下的阿加雷斯却依旧睡不着,和韦恩站的那么近的说了几句话,竟然缓解了他的饥饿感,在恶魔的认知里,“看着你就饱了”可算是某种高级的赞赏,他现在看布鲁斯·韦恩就有这种饱餐一顿的感觉,“吃饱”的恶魔开始百无聊赖地回忆到底在哪里见过同样的伤痕。
忽然,他猛地挺身,从床上弹起来。
阿加雷斯的眼睛瞪的老大,他终于想起来了,想起自己到底在哪儿见过这个伤。
两年前,那只虎斑猫!还是他亲手为他包扎的!只是当时这个伤是在猫腿上,比较小,又被毛挡住,所以他才没有第一时间认出来!但他为了修补猫身上的灵魂屏障,特意用了恶魔之力为他压制其他恶魔造成的伤害,所以这个他才会注意到这么隐蔽的伤口,因为那是他自己留下的印记!
阿加雷斯激动的在地上走来走去,脑海里来来回回就两句话。
我找到了我的猫!
原来白Piao我的就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