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浮生偷闲,清浅情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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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拂晓,景明一睁开眼,便瞧见枕在他臂弯里的凌芸。欢愉犹在,难得好眠,景明忍俊不禁。知道凌芸觉浅,手臂已被压得逐渐失去知觉,他也未敢挪动分毫,反而凝神屏气,端详她的睡颜。

自婚后入太微宫理政,景明一直没有休沐,起早贪黑地恶补他前十年欠下的债,好在少时在皇后跟前,日日有皇后教导督促,学业上没照其他兄弟差太多。

但在庶务上,他从未经手过,以前在书上看到的和当下独自面对的,完全是两回事。就连和最不务正业的景晔相比,他也是不如的,这可要他心里憋了好大的气。

所以平日里下了朝,他就一头扎进励精图治殿,听翰林院的时弊研讲,晚上回到明居,点灯熬油地看旧本章,总是抽不出身陪伴凌芸,有时候连晚饭也不能陪她吃。

晨起时不忍心吵醒她,入夜后她等不住便先睡了,两个人真正面对面相处的时间,其实并不多,还不如先前在镇国公府的时候。难得有机会,能这样惬意地拥她在怀。

她如墨的长发就散在他的手臂上,下意识收拢手指,发尾扫过手心,酥麻感让手臂有了一丝知觉。目光落在额前的碎发,细细的,半短不长的,被汗打湿了好几绺,粘在太阳穴上。

浓密的眉毛形如上弦月,睫毛细长卷翘,微微上扬的眼尾处尚有泪痕。鼻梁高挺,鼻头圆润。嘴唇玲珑,泛着红润。

恍然间,景明觉得眼前的一切好不真实。他又问自己,是预想的那样吗,心安理得了吗,现在的选择,都是对的吧。

凌芸与他,曾经咫尺天涯。她无数次将药汤、饭菜、白水、清茶喂进他嘴里,而他就隔着纱布注视着她,不带一丝情绪地握起他的手,用温热的手帕小心擦拭手背、手心、手指。

她总是规规矩矩的,很少主动说话,讲起话来惜字如金。可在他心里,她本该是个开朗乐观的人,因为他曾经偷偷摘下面纱,隔窗打量的人,不会这样耍脾气,使性子。

主动照顾他的凌芸面若寒霜,与之前在廊下做女红的凌芸,简直判若两人,少了笑容。他想要开解她,劝过太多次,也再三道歉,可她说他没错,是她自己有错,识人不清,轻信人言,她认栽。

但他能感受到她的不服气,不甘心,可她的心太硬了,他很无力。那时单纯的他,一心只想等他彻底好了,一定要去找她的未婚夫,把一切都说开,替她解释清楚,不能因为他毁掉她的婚事。

就当他感觉,自己终于把她的心墙上的石砖,撬松了一点儿的时候,宫里突然来人接他离开了。他是在睡梦中被人抬走的,慌乱中抓住了一只手,凭着触感,他确认那是她的手。

可惜他们没来得及说上话,相握的手被生生扯开了,他仰脸朝天地躺在担架上,感觉到颠簸和眩晕。寒风卷着雪粒子打在脸颊上,像针扎一样疼。

未过多久,眼前的纱布被狠狠地薅了下去,耳垂被拽得生疼。火把的光亮很刺眼,下意识闭了一下眼,抬手遮光,借着火光隐约瞧见一个陌生男子瞪着自己,就在他开口问自己是谁的时候,景昶一把将他拉走了。

当晚,景明就被景昶送回紫微宫了。回宫后,本想跟皇后讲明他想帮凌芸的事,结果被告知奇铭婼悔婚,和景昱私奔了,才导致他离宫追人,意外遇山匪重伤,是以烨帝做主把婚约取消了。

景明完全记不清,自己到底是不是因为去追奇铭婼才出宫的。奇铭婼因懿旨不得入紫微宫,被鑫贵妃派人送回饶乐避风头,景昕也远嫁奭黎,单凭嘉懿只言片语,景明无法寻求整件事情的真相。

满腹疑问与憋屈无处发泄,到了只能跑去找景昱打架撒气,意外的是,景昱没有像以前那样还手,一副任凭处置的欠揍表情,最后还是嘉懿请皇后出面,才把景明从景昱身上拉开的。

闹了一通之后,骤然想起了凌芸的事,结果听说凌芸决定退婚了。紧接着,景明又发了三天高烧,清醒之后,他想起了那晚瞪他的人,就是凌芸的未婚夫萧旻岐。

思来想去,觉得是自己拖累了凌芸,景明带着满腹愧疚,把自己关在明居,花了一个多月的时间编出话本,拿去给皇后,求她务必设法帮凌芸自证清白,顺利退婚。

景明到现在还清楚地记得当时的情境,皇后拿着话本,没有立刻答应他的请求,面带微笑地问他:“为什么要这么用心地帮凌芸?不怕自己暴露身份?”

他解释说是自己心里有愧,不做的话良心难安。但他的肺腑之言,似乎没有打动皇后,她收敛笑意,表情严肃,略带责难地问:“你凭什么认为自己写的话本,就一定能够帮她退婚,而非添油加醋?”

完全没有想到凌芸退婚的后果,景明愣了一下,“我......”

“如果她退婚之后,身败名裂,千夫所指,你当如何?”

那时的他,觉得自己还在和奇铭婼的过去里,没有意识自己可能会对凌芸动别的心思,所以没能像去跟羲氏求亲那样勇敢,坚定地说出,“那就由我来承担这份责任,我不会叫她落空。”

好在皇后最终还是采纳了他的建议,命人照着话本排好戏,在襄城的瓦子里上演。羲家为了保护凌芸,不得不限制她自由,在话本

开讲,风向开始逆转后,才敢放她出来。

此后三年,景明一直从皇后那里打听凌芸的消息。看她毅然决然地向萧旻岐提出了退婚,可他却死缠烂打,萧家也迟迟不肯同意,直到去年,凌芸撞破了他和阴艳琪的奸情,才得以全身而退。

时过境迁,景明的心思,在目睹凌芸退婚的整个过程中,发生了很大的转变,他终于发现了皇后迟迟不肯接他回宫的原因,请越奚救他是真,利用他引凌芸看清萧旻岐真面目也是真。

从一开始,他与她,都是被拿捏的棋子。

他们就是要逼着凌芸去选择退婚,而她也很果敢地争取退婚,她的这些经历,让他看清了自己的处境。

他突然就动了从未有过的欲念心了,这么好的机会摆在他面前,他怎么能不去试着争一争呢?只不过他没有想到凌芸也会主动,好像一切都变得容易了许多。

景明曾经很羡慕、很嫉妒景旸、景昱和景晔,他们都有父母的偏爱,有朝臣追捧,宫人步趋,好像任何他们想要的东西,都能唾手可得。

他们才是“皇子”该有的样子,而他却什么都不是,什么也没有,除了自怨自艾,遭人厌弃。以为付出真心就可以换得真心,奇铭婼的不告而别,让他毫无保留地付出变得一文不值,对于情爱的认知彻底崩塌。

他不断地自我怀疑,一度困在虚妄里,甚至和那些势利眼一样,幼稚地以为,只要能够娶到阮氏女,就可以攀附上权贵,顺理成章地争回本该属于他的一席之地了。

但当上巳节的时候,与他久别的凌芸再次出现在他面前,他送出那株白芍药之后,却感觉自己是卑鄙的。她不是任何人的附属品,不该沦为他手中的棋子。

他扪心自问,她可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啊,他亏欠过她很多东西了,是无法用银钱衡量、交易的东西。那种罪恶感如万蚁噬心,要他夜不能寐,所以在皇后千秋节的时候,他很害怕见到凌芸。

不过,也是那种愧悔净化了他污浊的心,他想跳脱樊笼,以纯粹的方式处理一切。不争权势地位,只争公平以待,报皇后养育之恩,还凌芸救命之债。

也只有这样,他才能问心无愧地承接他该得的东西,他才有能力去争取烨帝的关注,从而换来机会去找寻他渴求的真相。所幸,现在的一切都朝着他所希望的方向发展,而且他现在所拥有的,远远比预想的要多很多。

睡梦中的凌芸感觉好像有风吹过头顶,忽冷忽热的,叫她很不舒服,强忍着困意睁开眼,哪知映入眼帘的,就是景明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凌芸不由自主地抬起手,食指摩挲着他下颚新生出的青色胡渣,指尖触感麻痒。情不自禁地陷进了景明的眸子里,心里却想起来昨日景昕提起的景明的执念。

这些年,你是怎么熬过来的呢?囿于血脉的牵扯,你一定很委屈,很不甘心吧。你所渴望的爱,母后也给不了,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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