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所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魇三夜”能够让唤起一个人的心魔,令其噩梦连连。
方世宇最初服下“魇三夜”是在方老太爷第一次出现在方家人面前的时候,对于方世宇而言,方老太爷的骤然康复可谓是打碎了他的心防,“魇三夜”的药效极速发挥。
他既然心中有鬼,那“鬼”就会在“魇三夜”中不断放大,再放大,让他生出最怕的噩梦。
一而再,再而三,令他心神恍惚,直到某一瞬间的刺激成为压垮他心灵的最后一根稻草!
这一次的辩会便是一个机会,先是加重药量,再让其亲信之人在耳边引导,一切自然而然的就发生了。
萧奕上前几步,目光冷冰地说道:“宇表弟,亏我一直如此相信你,敬重四舅舅纯孝,十多年如一日地在外祖父榻边尽孝!没想到你和四舅舅竟然是如此狼心狗肺之徒!外祖父如此信任你们,才把方家这偌大的产业都交由你们打理……”
他叹了口气后,继续道,“我来到和宇城后也听说过不少风声,说方家如今为富不仁,说四舅舅压榨矿工,说四舅舅专横跋扈、一手遮天,可我都信了四舅舅所言,以为是有人存心破坏方家的名声!但你们就连谋害亲长这样禽兽不如的事都干得出来,想来其他的恶行并没有在冤枉你们!”
萧奕义愤填膺地怒斥着,其实依他的性子,根本不屑与方世宇说那么多,可是如今方家的名声早就被这方承令夫妇破坏得差不多,远非他最近施几日米可以挽回的!
萧奕需要一个这样的场合,帮方家洗清污名。
有这些文人学子的口耳相传、口诛笔伐,再由自己适度地推动一把,相信很快不只是和宇城,整个南疆都会知道方府的那点阴私事!
雅茗轩中的学子们随着萧奕的声声控诉,都三三两两地议论起来。
从萧奕称呼方老太爷为外祖父,又称呼方世宇为表弟,很快就有人隐约地猜出了萧奕的身份,于是雅茗轩中的骚动变得更激烈了。
原来眼前这个如清风朗月般的青年,竟然就是传说中的镇南王世子萧奕!
最近和宇城中早就在传言着现在方家的产业是萧世子在管理,但是这些传闻往往十有**是市井流言,堂堂镇南王世子除非想意图谋夺方家产业,否则何必越俎代庖呢?
直到此刻细想起来,学子们都是感慨万千,世子爷恐怕是用意深刻,是不想方家几百年的清誉毁于一旦,希望亲自出手整顿一下方家呢!
再想起世子爷率军打退了南蛮子,救南疆百姓于水火之间,让他们南疆不至于沦陷于南蛮子之手,学子们一个个都是热血沸腾,觉得世子爷真是文治武功、英明神武、深明大义,而且为人纯孝至极!
在方世宇之前发言的锦衣公子霍地站起身来,恭敬地对着萧奕作揖,问道:“不知道这位公子可是世子爷?”
萧奕身后的竹子立刻上前一步,朗声回道:“正是世子爷!公子又是哪位?”
锦衣公子忙回道:“学生颜维朗,家父乃颜子文。”
萧奕的表情缓和了一些,微微颌首道:“原来是颜学政家的公子。”
见萧奕一言道出父亲的身份,颜维朗也觉得与有荣焉,又道:“世子爷,今日之事,我们在场的学子都可为证!”说着,他轻蔑地看了方世宇一眼,心道:自己要赶紧去给父亲去信才是,像方世宇如此人品,又怎么配有功名!
与这等人同窗,真是他们这些学子之耻!
颜维朗一开口,四周其他的学子们也是纷纷响应,一个个都站起身来,表示哪怕是上了公堂,也愿意为方老太爷作证。
方世宇整个人瘫软了下来,这一刻,他噩梦中的一幕幕都变成了现实,颜维朗乃学政之子,他一开口,自己的功名必将不保,在场又有这么多的学子为证,难道说接下来自己和双亲就会被……
方世宇已经不敢再想下去,脑中一片空白,仿佛这样就可以逃避现实似的。
萧奕冷冷地看了方世宇一眼,对着众位学子道:“多谢各位了!”
萧奕打了一个手势,立刻就有两个护卫一左一右地钳住方世宇的腋下,轻松地就把几乎瘫软的他给抬走了。只留下这一堂的学子面面相觑,然后整个雅茗轩一片喧哗,学子们交头接耳地议论纷纷。
忽然,一个一身青袍的书生站起身来,讷讷道:“颜兄,今日的辩会……”本来方世宇的下一个就该轮到他了。
可是他的声音根本就没人在意,另一个公子也站起身,拔高嗓门对着所有的学子道:“方世宇虽学识不错,但人品低下,实在不堪与吾等同窗。各位,不如我们现在就去书院,找山长陈情,务必要将方世宇开除学籍才是!”
他的提议立即引来众多学子的附和,他们都一个个地站起身来响应,而颜维朗则道:“我立刻回府去给我父手书一封……”
学子们蜂拥着离去,而掌柜和小二们亦是兴奋不已,赶紧找隔壁人家说道去了。
这一下,方承令父子可真是摊上大事了!
天道轮回,报应不爽啊!
雅茗轩的事亲眼目睹耳闻的人实在是太多,一传十,十传百,百传千……
无需萧奕特意推动什么,事情已经在短短一个时辰内几乎传遍了全城,所有人都在议论着此事,斥责方承令父子的无耻行径,说谋害嗣父的行为必须严惩,不孝之风不可助长!
试想,若是方承令谋害嗣父的行为被轻轻放过,以后谁还敢过继子嗣?
恰恰就是大族大户害怕没有香火传递,才更需要过继子嗣!
于是乎,当日,方府就收到了不少递给方老太爷的帖子,亲朋故交有之,素不相识的亦有之,他们一个个都感同身受地表达了内心的愤慨和对方老太爷的安慰……
安宁居中,是前所未有的热闹,方家的那几位老爷也都聚集在堂屋中,宽慰着方老太爷。
至于罪人方世宇自然是不在此处,他一回府,就被护卫带去跪祠堂了。
“哎!”轮椅上的方老太爷长叹了一口气,一脸哀痛,他断断续续,吃力地道,“想当年,为了方家……我这才……过继了嗣子,潜心教导,把方家的产业……一点点地交到他手中,却不想……竟是……养了一个喂不熟的白眼狼!落得我……自己卧病十几年,这些年是……生不如死啊……”
说到这里,他喘了好一会儿,才又痛彻心扉地说道,“……如此的嗣子,我是要不起了!还是……按族规处置……”
方老太爷清醒以来,还是第一次说这么长的话,几乎耗尽了所有的力气。
谋害亲长,罪不可当,必将除族以正族规。
这一点,其实不用方老太爷开口,方承德、方承智他们也早已经料到了,没有人提出异议。
方家三百年昌盛,一是子孙有出息,二来也是因为族人遵守族规,循规蹈矩,才在南疆三百年的风雨中立足、扎根。
方承德环视了堂兄弟们一圈后,立刻高声赞同道:“大伯父说的是,四弟谋害嗣父,宇哥儿知情不报,所作所为实在是令人齿寒,亦是我家之耻!我们方家是容不下此等不忠不义不孝不仁的子孙了!”
其他人也都是忙不迭地附和道:
“没错,此等无德无耻之人,就该除族!”
“不能污了我们方家的名声!”
“……”
几位方老爷越说越是感慨,叹息着知人知面不知心什么的,表明没想到方承训平日里看着如此孝顺,竟然是如此狼子野心!
“大伯父,”方承德慎重其事的对着方老太爷拱手道,“那我们这就命人通知老族长和族老们,请其择日开祠堂!”方家的现任族长乃是方老太爷的堂弟方四老太爷。
方老太爷痛心疾首的点了点头。
而这时,镇南王夫妇、方四夫人和方承训闻讯而来。
这件事闹的这么大,方承训自然也已经知道了来龙去脉,心里真是把方世宇给怨死了,他真没想到方世宇平日看着这么稳重的样子,竟然会在这种关乎身家性命的大事上出了这么大的纰漏。
方承训心里暗暗地怪方承训夫妇,给方老太爷下蚀心草这么重要的事怎么可以告诉方世宇呢!现在可好了!十几年的筹谋隐忍就毁在了宇哥儿身上!
小方氏也是差不多的想法,只不过现在已经不是互相埋怨的时候,还是要想办法保住方承令一家人才行。一旦被除族,那他们一家子的前途可就全毁了!不,是他们三房都毁了……
一屋子的人彼此见礼后,方承训忙赔笑道:“大伯父,二哥,七弟,八弟……还有阿奕,这都是误会!宇哥儿最近读书读得入了魔障……”
方承德根本懒得听方承训胡扯,冷声打断了他:“三弟,就算是我们耳朵聋眼睛瞎,但今日事这么多人看到,你以为那几百号人都聋了瞎了吗?”方承德故意将人数夸大其词,不屑地冷哼道,“子弑父,损了方家百年清誉,你担当得起吗?”
说着,他意味深长地看了看一旁的方承训,那眼神仿佛在暗示方承训既然是方承令同父同母的兄长,恐怕他也在其中掺了一脚,脱不开关系!
方承训面色一阵青,一阵白,他要是再帮方承令父子说话,恐怕也惹人疑窦了……
这个时候,也唯有——
方承训飞快地给了小方氏一个求救的眼神,小方氏眼中闪过一抹恼色,暗暗地记下了这笔账。
她眨了眨眼,一双美目已经含上了一层朦胧的泪雾,对着镇南王泣道:“王爷,四哥卧病在床,而宇哥儿年纪还小,才十五岁就得了秀才的功名……”
镇南王被小方氏哭得心中一软,仔细一想,也是,方承令如今卒中,就跟个活死人一样,就算他确实做了错事,也算是受了报应。而宇哥儿,此事其实与他无关,他夹在祖父和生父之间想必也不好做,才会年纪轻轻就好似得了失心疯……实在是有几分可怜。
镇南王叹了口气,看向方老太爷劝道:“岳父,人谁无过,何不给他们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方老太爷经历过这十几年的病痛,早就看开许多,不会因为镇南王的表现而失望而动怒。
方四夫人见状,忙扑通一声跪了下去,把责任都推给了方承令:“父亲,一切都是老爷糊涂啊!如今……如今老爷已经……”她此刻面色发黄,唇色惨淡,鬓发凌乱,哪里还像曾经那个雍容华贵的贵妇!
萧奕却是笑了起来,淡淡地说道:“原来弑父之罪只要能改过就行啊……”
这句话听着像是不以为然的感慨,但是由萧奕说来,在镇南王耳中却透出了一丝挑衅的意味,他不禁脸色微变,心中生起一丝惧意:这逆子想干什么?!
他外强中干地瞪了回去,但更多的还是后悔自己口快。一时间,只觉得四周的方老太爷、方承德他们不敢苟同的目光都像是针一样扎在他身上。
镇南王老脸一热,有些恼羞成怒地对着小方氏斥道:“夫人,你真是妇人之见,太过心软。弑父乃大罪,罪无可恕!”
说完,他也不顾这一屋子的人,拂袖大步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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