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西斜,收起了刺眼的光芒,柔和地洒在碧霄堂的院子里,透过窗户把外书房里照得一片敞亮,隐约传出男子恭敬的声音。
“世子妃,属下已经令人搜遍了‘药’行街一带,都没有找到那关锦云,现在巡城卫还在往周边继续搜索……”朱兴语带惭愧地禀道。
“既然卡雷罗已经落入我们手,那不着急!”南宫玥温和地笑了笑,气定神闲。
从萧影跟丢了关锦云的那一刻起,他们也猜到以关锦云的谨慎,十有**是不会去‘药’行街接应卡雷罗了。
朱兴虽然也知道关锦云是不会轻易放弃卡雷罗的,却还是眉宇深锁。只要一想到那个会使蛊毒的百越前圣‘女’还在骆越城里,他觉得坐立难安。
南宫玥眸光一闪,淡淡地又道:“关锦云,不过是一个人罢了,只要她还有所图,不怕找不到她。朱兴,你让阿蓝他们也别整日里那么紧张,俗语说的好,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的。至少我们现在已经确定敌人到底是谁了。”
未知的敌人才是更可怕的。
朱兴纠结的眉头稍微纾解了些许,也是若有所思。世子妃说得不错,如今关锦云已经暴‘露’了她自己,算他们一时找不到她,可是她若想要再有所作为,也必然会束手束脚。
这里可是骆越城,是他们镇南王府的地盘!
任关锦云有万般诡计与手段,她也只有一个人!
南宫玥悠闲地饮了口热烫的普洱,浓醇饱满,回味甘醇,令她觉得通体舒畅,整个人更为放松。
自家的茶喝着是舒心。
她嘴角微勾,盯着那橙黄浓厚的茶汤,半眯眼眸。
“朱兴,你可知百越的使臣什么时候到骆越城?”南宫玥一边放下茶盅,一边意有所指地问。
朱兴若有所思地勾‘唇’笑了,“回世子妃,应该‘快’了。”
南宫玥眸流光一闪,原本悠闲的气息多了一丝锐利,抬眼吩咐道:“朱兴,你想办法把这件事宣扬出去,说是百越惧我南疆军威仪,屈膝于世子爷,特来为世孙贺岁。”
闻言,朱兴顿时‘精’神一震,之前的颓然一扫而空,眸‘精’光四‘射’。
随着一声铿锵有力的回应声,外书房里安静了下来。
日头西沉,天‘色’也随之渐渐地暗了下去,夜是那么恬静安详,与白日的喧嚣躁动形成鲜明的对。
然而,宁静终将被打破。
当黎明的第一丝道光照亮了东边的天空时,骆越城开始苏醒了,天越来越亮,城也越来越热闹。
仅仅是一晚过去,百越使臣要来朝贺的喜讯像长了翅膀一样传遍了整个骆越城。
一大早,城的街头巷尾都在讨论这件事,百姓们一个个都说得眉飞‘色’舞,与有荣焉。
那些说书人更是即刻将这些事编成了小段子在茶馆绘声绘‘色’地说给茶客听,说世孙出生时,天生异象,彩霞满天,百鸟齐鸣,世孙乃是天星君下凡;又说那百越王听闻他们世子爷有后,吓得是寝室难安,怕世子爷不日挥兵南下,所以这次才卑躬屈膝特意派使臣来给世孙贺岁,望世子爷垂怜……
说书人说得口沫横飞,不时地拍下惊堂木吸引茶客们的注意力,看他说得有伴有扬的样子,好似他当时在百越王宫,亲眼看着百越王如何写下那封朝贺信似的。
四周的茶客们一边听,一边七嘴八舌地‘交’头接耳,把世子爷夸了再夸,把百越王贬了再贬……
大堂的角落里坐着一个头发‘花’白、身形伛偻的灰衣老‘妇’,她半垂首盯着手里的茶杯,鬓角垂下几缕鬓发,恰好遮住了她大半脸庞,没有人注意到她的眼眸不似普通的老‘妇’那般浑浊,明亮而锐利。
她捏着茶杯的手指微微用力,杯的茶水因此‘荡’漾出一圈圈涟漪,好似她此刻的心情一般。
这才短短数年,原本蒸蒸日的百越怎么会走到今日这一步!
关锦云的心一时千头万绪,疑‘惑’,不甘,愤怒,后悔……‘交’织成一张巨大的蛛,把她牢牢地缠在其。
她看似平静,脑海如走马灯一般闪过许许多多过去的事。
她不是大裕人,本名自然也不叫关锦云,她真正的名字是阿依慕。
她自小天资聪颖,被前代圣‘女’和当时的百越王寄予厚望,所以才会把她许配给太子莫吉亚,希望她能助其治理百越。
登基后的前几年,莫吉亚还算励‘精’图治,可是很快原形毕‘露’,‘色’‘欲’熏心,宠妃不断,着实令人厌恶。
她是百越圣‘女’,既然王不可靠,那也唯有她来为百越四处奔走。‘花’费十几年,她总算在百越和南疆布好了局,安排好了一切。
待她三十五岁那年,她觉得该做的都已经做了,把手的势力一分为二,分别‘交’托给了奎琅和卡雷罗,以后但看他二人了!
她深信狼必须自己去磨炼爪牙,才能保持血‘性’,所以她不能把猎物白白‘交’到他们手。只有百越的王者保持虎狼之心,百越才会强盛,
之后,“阿依慕”便死了。
她远赴江南,让自己变成了关锦云,变成了其他人,从头开始,从此闲云野鹤十几年,却也一直关注着百越,知道百越在长子奎琅的治理下兵强马壮。
四年多前,奎琅终于挥兵南疆!
这个消息她并不意外,她早为百越打点好了一切,若是奎琅还怯战,又怎么配成为她的儿子!
谁曾想,奎琅竟然败了,竟然被俘,还被带去了大裕王都!
那个时候,她依然没有出手,奎琅虽然一时战败,但是古有勾践十年卧薪尝胆,奎琅若是从此一蹶不振,他当不起百越重任。
反正百越还在,她的布局也还在。
直到六个月前,她无意得知努哈尔竟然屈膝于南疆军的屠刀下,对着萧奕奴颜媚骨。
阿依慕再也无法坐视不理。
若任努哈尔为所‘欲’为,百越不再是百越,而是南疆的属国了!
她可以不理会百越的政权更迭,这是历史发展的必然趋势,却不能眼睁睁地看着百越亡国,看着镇南王府在百越为所‘欲’为。
于是,阿依慕即刻赶回江南布局,费了数月才让自己“顺其自然”地被人请来了骆越城,一开始,计划如她所料进行得非常顺利,一直到这一次……
想着,阿依慕的眼流‘露’出几分锐利和‘阴’霾。
她自认算无遗漏,面面俱到,却没想到低估了世子妃南宫玥。
世子妃南宫玥在南疆素有贤名,无论是军还是百姓,都对世子妃赞颂有加,说世子妃贤良,把王府下打理得井井有条;说她医术卓绝,曾为军提供‘药’物;说她仁善,数次在城施粥施‘药’……她的名声虽好,实际也不过和那些普通的原‘女’子一般,嫁人之后相夫教子。
阿依慕万万没想到,这位镇南王世子妃无论是眼光还是见识,都不仅仅局限于内院,对方并非一个普通的内宅‘女’子,而自己竟折在了她这么个弱‘女’子的手!
阿依慕眼的‘阴’霾更浓了。
自己低估了她,所以才会输了这步棋。
但是,这局棋还远远没有下完!
阿依慕一口气饮尽了杯的茶水,嘴‘唇’抿成了一条直线。
这时,堂又是一记响亮的惊堂木,引得众人循声看去,也包括阿依慕。
那说书人捋了捋胡须,笑眯眯地说道:“据说,再过几日,百越使臣要带着贺礼进城,到时候,大伙儿可要记得过去凑凑热闹!”
一句话又引得满堂沸腾,众人的附和声此起彼伏地响起。
与此同时,一个小厮拿着一个托盘来找茶客讨赏,铜板落在托盘的声响起此彼伏,对于阿依慕而言,极为刺耳。
百越彻底沦落了!
曾经的虎狼之国如今竟然落到如此卑颜屈膝的地步,堂堂一国之主为了一个‘乳’臭小儿的周岁,派使臣来朝贺!
荒谬,实在是荒谬!
阿依慕瞳孔闪过一抹锐利,对自己说:
振国威,当先振风骨。
她霍地站起身来,面沉如水。
随手扔给小二几个铜板后,阿依慕大步离去,心已经有了决定。
幸好,她还在碧霄堂留了一步好棋!
当天正午时分,一封信经过一个小乞儿的手被递入碧霄堂,辗转地经过朱兴和百卉,送到了南宫玥的手。
南宫玥一目十行地看完了信,眸闪过一道冷芒。
果然,如她所料,只要卡雷罗在他们手,镇南王府不至于处于完全被动的境地。
南宫玥随手把信丢在了一旁,站起身来,带着百卉往外院去了。
当南宫玥抵达东仪‘门’时,正好看到一辆青篷马车在婆子的引领下驶进了庭院。
马车停下后,车厢下来一个面容清癯的青袍老者,风尘仆仆。
“外祖父!”南宫玥迫不及待地加快脚步迎了去。面对林净尘时,她的身多了几分小姑娘的活泼,脸止不住的笑意。
“玥儿。”林净尘也是展颜,目光直觉地在南宫玥的四周搜寻了一番……
南宫玥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含笑道:“外祖父,煜哥儿还在午睡,我没抱他过来,等他醒了,我再让他来给外祖父您请安。”
林净尘失笑出声,捋了捋胡须连声道好,跟着话锋一转,正‘色’道:“玥儿,你说的那个小姑娘在何处?带我过去看看吧!”
“外祖父且跟我来。”南宫玥的嘴角染了几分凝重。她一边在前面带路,一边说了她是如何发现蒋逸希了蛊毒,以及她是如何‘弄’巧成拙地“‘激’发”了蒋逸希体内的蛊虫……
话语间,外祖孙俩已经来到了蒋逸希的屋外。
蒋逸希听闻林净尘来了,亲自出屋相迎,“见过林老神医。”
林净尘看着蒋逸希怔了怔,立刻想了起来,脱口道:“你是蒋家那小姑娘……”
蒋逸希又福了福身,含笑道:“林老神医,我如今夫家姓韩。”
原来蛊的人是她。林净尘心颇有几分唏嘘。
对于蒋逸希,林净尘也有印象。
当年应兰行宫的那场疫症死者无数,而这蒋家的小姑娘运道不错,死里逃生。虽然以后子嗣有些艰难,但是在生与死之间,能活下来是幸事!
死了,那也什么都没有了。
林净尘身为医者,见惯了生死离别,对他来说,生死为大,其他都是其次。
瞧蒋逸希眉目疏朗、眼神明澈的样子,林净尘看得出她是个‘性’情坚毅的人,心对蒋逸希油然生了几分好感。
两个小‘女’子一左一右地拥着林净尘进了屋,语笑盈盈。
待三人坐下后,百卉和青依被挥退了。
青依心有些不安,几天前主子忽然晕了过去,虽然主子说自己没事,可是之后世子妃天天过来给主子行针,青依总觉得有哪里不对。此刻林净尘的到来一方面验证了她的猜测,另一方面也带来了希望,有林老神医在,主子一定会没事的吧!
她一边祈祷着,一边退了出去。
屋子里只剩下林净尘、南宫玥和蒋逸希三人。
林净尘也不赘言,直接让蒋逸希伸出手腕,伸出手开始为她探脉。
四周静了下来,一息,两息,三息……
过了五息,林净尘还是没有动静,南宫玥的心一点点地提了起来。
当她默默地数到“八”的时候,林净尘终于收回了手,凝神思索了片刻,方才道:“蒋姑娘,你所的蛊应该是金蚕蛊。金蚕蛊是子母蛊,子母蛊心意相通,养蛊人凭借体内的母蛊驱动子蛊。”
蒋逸希和南宫玥飞快地互相看了一眼,蒋逸希对于金蚕蛊自然是一无所知,至于南宫玥也只是在最近翻找蛊毒的书籍时看到过这个名称。
既然外祖父知道这是什么蛊,那么是不是也知道它的解法呢?!南宫玥的心燃起了希望,目光灼灼地看着林净尘。
林净尘捋着胡须,接着道:“若想要解蛊毒,需要把它从人的身体里引出来,我还需要准备一下……”
闻言,南宫玥终于长舒一口气,不由得想到了刚才关锦云,或者说阿依慕派人送来的那封信,阿依慕在信要求以蒋逸希体内的蛊虫为条件,‘交’换卡雷罗。
也难怪阿依慕不动声‘色’地把这蛊虫藏得如此之深,如此之久,恐怕她在希姐姐体内下这金蚕蛊的意图是为了给她自己留一个杀手锏,也留下一条后路,那么她可以在适当的时机,以此作为筹码威‘逼’利‘诱’。
阿依慕的这算盘果然打得好!
若非有外祖父在,自己恐怕真的要投鼠忌器,被那阿依慕玩‘弄’于股掌之间。
幸好,自己从来都并非是独自一人;幸好,这一次有外祖父在!
想着,南宫玥的眸子熠熠生辉,问道:“外祖父,您打算怎么引蛊?”
“熏香。”林净尘微微一笑,又道,“玥儿,我先写张单子,你令人去备一下‘药’材,今日还要你给我打下手了。”
说到医‘药’,林净尘浑然忘我,也没和蒋逸希再寒暄什么,直接拉着南宫玥走了。
之后,由百卉去备‘药’材,外祖孙俩去了南宫玥的‘药’房。
须臾,‘药’房是香烟袅袅,雾气‘蒙’‘蒙’,弥漫在院子里。
外祖孙俩一直在里面待了近一个下午,间连找不到娘亲的小萧煜都往‘药’房跑了一趟,不过很快被各种古怪的‘药’味熏得两眼湿漉漉的,好像一只受了委屈的小猫般可怜兮兮地走了。
等林净尘和南宫玥从‘药’房里出来再次回到蒋逸希的屋子时,夕阳刚刚开始落山,天空一片金红‘色’。
林净尘含笑道:“这个时候正好。”
迎两个丫头疑‘惑’的眼神,林净尘不紧不慢地解释道:“这金蚕蛊在人体内日息夜行,玥儿,你之前试图以‘药’物压制它,反而‘乱’了它的作息,才会让它在白日肆虐……”
所以那一日蒋逸希才会忽然晕厥过去。
说着,林净尘拿出了忙了一下午的成果,一段指头长的暗褐‘色’熏香,接着道:“蛊虫乃是百虫之王,生来好斗,要么以毒攻毒,以虫攻虫,用更毒的蛊虫一举绞杀那金蚕蛊;要么如治水,拦截引流,因势利导……”
蒋逸希听得一头雾水,南宫玥却是隐约明白了,问道:“外祖父,你是打算用针灸‘拦截’,熏香‘引流’?”
“玥儿你果然是一点即通。”林净尘赞赏地抚掌道。
南宫玥面‘露’沉‘吟’之‘色’,很快又问道:“外祖父,你之前说子母蛊心意相通,子蛊若是死了,母蛊是否会察觉到?”
见林净尘点了点头,南宫玥眸的光芒更盛,又问:“那么,外祖父,您既然是将子蛊引出,那么可否不惊动母蛊?”
林净尘眉头一扬,答道:“只要子蛊不死不饿,自然不会惊动母蛊。”
南宫玥的眼睛更亮了,拉着林净尘在一旁讨论起待会要用的针法以及具体的治疗方案,蒋逸希也不再勉强去听,干脆亲自给他们泡了茶。
日头渐渐下沉,不一会儿天‘色’暗了下来。
看时辰差不多了,三人移步内室,跟着,蒋逸希在南宫玥的指示下脱下了外衣,只着一身单薄的白‘色’衣躺在了‘床’榻。
林净尘点燃那截熏香放在了‘床’头,慢慢地,一种古怪的干草烧焦味弥漫在内室。
林净尘和南宫玥坐在‘床’榻边,静待时机。
很快,蒋逸希发出了一阵低‘吟’声,右臂‘抽’动了一下,南宫玥便见她右手背不知何时凸起了指甲大小的一块,蛊虫在她的皮肤下快速地往移动……
同时,林净尘和南宫玥心有灵犀地‘交’换了一个眼神,两人同时行动了起来,分头下针,封住了蒋逸希的身体除了右臂、脖颈和头颅以外的所有‘穴’道。
他们要做的是把那金蚕蛊‘逼’到蒋逸希的头部,然后从七窍‘诱’出……
金蚕蛊受到熏香的影响,变得极为躁动,它在皮肤下一边移动,一边啮噬血‘肉’,蒋逸希发出痛苦的呻‘吟’声,浑身‘抽’搐不已,不一会儿,身已经是大汗淋漓,连鬓发都几乎被汗水浸湿。
金蚕蛊可不在意蒋逸希的痛苦,还在疯狂地肆虐着,透过脖颈往爬去,在那白皙的肌肤下划出一条条诡异的凸起……
林净尘和南宫玥还在不时出针,脖颈、下巴、耳际、头顶……不一会儿,蒋逸希的身‘插’满了银针,彷如刺猬一般,看着触目惊心。
此时,连林净尘和南宫玥也都已经是满头大汗,目光仍然死死地盯着那移动的金蚕蛊。
在蒋逸希的又一声痛呼,金蚕蛊自她的人“游”过,之后,便看不到它的踪迹,南宫玥紧张得近乎屏息,时间仿佛在这一瞬变慢了。
须臾,虚弱的蒋逸希猛地颤抖了一下,跟着,看到一条尾指大小、‘毛’茸茸的“金蚕”慢慢地从蒋逸希的鼻腔里爬了出来,然后——
忽然振翅而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