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日子,傅云鹤拉着傅大夫人每日忙忙碌碌,在骆越城里大肆采购,布置婚房,准备酒席……母子俩兴致勃勃地准备大婚的事宜,忙得脚不沾地。
相下,林宅那边单薄许多,只有林净尘、韩绮霞、一个小丫鬟和一个管洒扫的婆子住着,不少事情还要韩绮霞这马要出嫁的新娘子自己来‘操’持,于是南宫玥时常过去林宅帮把手。
其实傅云鹤和韩绮霞的婚期早在前年已经定下了,婚礼的大部分事宜也都准备得七七八八了,韩绮霞的嫁妆是按着林家姑娘的定例,由林净尘准备的,南宫玥大部分时候也只是去凑凑热闹。
在傅云鹤和傅大夫人的有心炫耀下,没几日,骆越城下都知道世子妃的表妹要出嫁了,嫁的还是傅将军,各府都纷纷往林宅送去贺礼,一箱箱贺礼络绎不绝地抬进了林宅,连着整条巷子都热热闹闹。
这一日一大早,林宅迎来了一个意外的客人——曾经和亲西夜的明月公主曲葭月。
一个小丫鬟在曲葭月前头引路,远远地,曲葭月看到堂屋里一个雍容华贵的年‘妇’人正起身告辞,对方带着几个婆子很快与她‘交’错而过,两人并不相识,因此只是彼此颔首算是致意。
一进屋,曲葭月看到一旁摆着好几个锦盒,绫罗绸缎、金银‘玉’饰……琳琅满目,华丽闪亮得近乎刺眼,想必是刚才那个‘妇’人送来的贺礼。
曲葭月只扫了一眼,不动声‘色’地移开了视线,继续往前走。
多年不见,年仅双十芳华的曲葭月看来实际年龄要苍老了四五岁,她身穿一件烟青‘色’暗纹织锦褙子,梳着一个整整齐齐的圆髻,装扮起当年在王都要朴素了许多。
看到曲葭月忽然造访,韩绮霞有些意外,而曲葭月心里也同样有些意外,没想到南宫玥竟然也在。
也是,早在当年在王都时,韩绮霞与南宫玥一直关系亲近。
短短六年多,她们三人都变了,无论是容貌,还是命运……
曲葭月眸光一闪,若无其事地与前方的两个‘女’子福了福身见礼:“世子妃,霞表妹。”
南宫玥只是微微颔首,韩绮霞客气地说道:“明月表姐无须多礼,请坐。”她又吩咐小丫鬟奉了茶。
曲葭月从善如流地坐下后,含笑道:“霞表妹,我这几日才得知原来表妹你也在骆越城,本来早该过来拜访才是。听闻过两日是表妹与鹤表哥的大喜之日,今日我是特意来向表妹道贺的。”
父亲平阳侯离开骆越城前,特意与她说了不少南疆的事,其也包括韩绮霞这些年的经历,堂堂齐王长‘女’为了不与百越大皇子奎琅和亲竟不惜借死遁走,抛弃“韩”这个姓带来的尊贵,本来是极其愚蠢的行为……却没想到韩绮霞竟还有机会扭转命运,以林净尘外孙‘女’的身份嫁给傅云鹤,重获尊荣!
再看如今三公主的结局,不得不说,韩绮霞的运气还真是不错。
“多谢明月表姐。”韩绮霞淡淡地一笑,“请表姐试试这‘药’茶,是我亲手调配的,可以补血养气安神。”
曲葭月笑着应了一声,优雅地捧起了‘药’香缭绕的茶盅,半垂眼帘,眼底藏着一抹唯有她自己知道的嫉妒。
平平是宗室‘女’,当年抛家弃姓远遁南疆的韩绮霞如今风光无限,而自己却是沦落到如今这个地步……
想着,曲葭月心底泛起浓浓的苦涩,捧着茶盅的素手微微使力,脑海闪过无数这些年的画面,想起自己六年多前和亲西夜老王,后来老王薨了,她又按西夜的传统嫁给了他的儿子高弥曷,高弥曷为人狂妄专断,贪好‘女’‘色’,后宫的‘女’子除非年老‘色’衰,都被他临幸过,正值芳华之年的曲葭月也不例外。
同‘侍’父子二人,曲葭月羞愧‘欲’死,甚至已经准备好了悬梁自尽,可是白绫在最后一刻断裂了,她活了下来。大哭一场后,她想明白了,好死不如赖活,既然天让她活着,她要努力活下去,活得谁都好,于是她殚‘精’力竭在后宫争宠暗斗,好不容易才得了西夜王高弥曷的宠爱,被封了妃位,在后宫有了一席之地,没想到——
西夜竟然国破了!
而且,是被萧奕和官语白率兵所破。
西夜王死了,她又成了无依无靠的浮萍……
曲葭月一度萎靡消沉,只觉得前途茫茫,却在近身宫‘女’的安抚下,又振作了起来。
她是在西夜,不是在大裕原。
纵观原历史,在前朝覆灭的那一刻,后宫的嫔妃能够一杯毒酒、一条白绫已经大幸,更可怕的是沦为低贱的军妓,可是西夜不同!
按西夜的传统,若是新王登基,要继承旧王的一切,也包括妻妾,无论是萧奕和官语白,要想在西夜立足,想要安抚人心,坐稳这西夜江山,必然得遵守西夜的传统。
对曲葭月而言,反正已经‘侍’了西夜王父子二人,她也没什么可顾忌的,嫁萧奕和官语白的哪一个都能改变她的命运!不仅是她这么想,其他妃嫔也有着这样的打算,连那些妃嫔所属的部族也是亦然——曲葭月心知肚明大家都想借着这个机会笼络萧奕或官语白,来为自己以及部族争取更大的利益。
然而,没想到无论是萧奕还是官语白都不为所动,哪怕西夜几族派了使臣去都城相劝,萧奕和官语白仍旧没有动摇,并摆出了“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霸气,曲葭月最后的希望落空了……
之后,西夜王后和宫其他嫔妃都被送去了东郊的行宫,而她作为和亲公主也将被送回大裕——要是真被送回大裕,她服‘侍’过西夜王父子二人,在大裕必然为世人鄙夷唾弃,只怕此生会青灯古佛,了此残生。
在她惴惴不安时,命运竟然稍微善待了她一次。
原来她的父亲平阳侯居然暗投靠了萧奕,连带着她也受惠,可以不用回大裕,而是被送来了南疆。
直到抵达骆越城见到父亲的那一刻,曲葭月终于松了一口气,知道自己又一次走出了绝境,可是,在她的心底,始终有那么一丝不甘心。
她本是王都的天之骄‘女’,若非是二公主,她怎么会走到这一步!
偏偏二公主早已经死了,算她想要报仇,也无人可寻!
来了骆越城后,曲葭月一直在压抑着心头的不甘,可是今日在看到韩绮霞和南宫玥的这一刻,那一丝不甘再次冒出芽来,茁壮地生长着:
为什么萧奕与别人不一样?
他既然占领了西夜,为什么能傲慢得不遵西夜的传统,而是一心只守着南宫玥!为什么南宫玥能有这样的运气?!
不甘化为嫉妒,在曲葭月的心头疯狂蔓延,令她心头‘激’‘荡’得几乎无法自制。
她嫉妒韩绮霞,更嫉妒怀胎七月且有了长子傍身的南宫玥!
当年的南宫玥在王都不过是一个区区六品内阁‘侍’读的嫡‘女’,可是如今却成为南疆最尊贵的‘女’子,而自己算有着公主的封号又如何?
有名无实,在这南疆她什么也不是,只能卑微地对着南宫玥屈膝垂怜!
无论她心里再不甘、再嫉妒,她也不敢‘露’出分毫。
今非昔,经历过在西夜的那么多年,她早没有本钱傲气,没有本钱任‘性’,她的命不如别人好……她想要光明正大地活下去,必须好好为自己筹谋!
萧奕已有正妻,曲葭月是决不想再当妾了,她要在这南疆为自己再寻一条出路。
如今父亲去了西夜担当要务,只要父亲能受萧奕重用,那么以她的姿容,再嫁又有何难?!如南疆的青年俊杰,如某些要续弦的重将,如安逸侯……
安逸侯官语白年轻有为,因为官家覆灭的缘故,多年来一直没有成亲,如今官家大仇得报,官语白也该考虑成家,为官家延续香火了吧?
如果自己能够嫁给官语白,那么算是南宫玥也得给她一分脸面吧!
‘女’以父贵,妻以夫贵。
她还有机会!
想着,曲葭月心一片火烫,心‘潮’澎湃。
她慢悠悠地放下了茶盅,脸挂着亲热的微笑,道:“霞表妹,你这‘药’茶配得真好,世子妃您说是不是?”
南宫玥赞了句“霞姐姐的手艺一向好”,并不打算与曲葭月多言。当年在王都,南宫玥与曲葭月并不和睦,如今虽然不打算与她清算旧怨,却也更不想与她有太多的瓜葛。
曲葭月也不在意南宫玥的冷淡,嘴角仍旧噙着笑。她既然要在南疆过下去,自然不能得罪南宫玥,非但如此,她还必须讨好这二人。
曲葭月笑容不减,又道:“霞表妹,你马要成亲,这几日想必忙,我也不再来叨扰了。等你得空的时候,我来找你学做这‘药’茶可好?”
“明月表姐,你若是喜欢的话,我多送你一些,再写个方子给你吧,这‘药’茶好做得很。”韩绮霞笑‘吟’‘吟’地说道,还真的让丫鬟去取了几罐‘药’茶来。
曲葭月嘴角的笑差点没绷住,她哪里是要学做‘药’茶,不过是找个借口,想以后与韩绮霞多往来而已。
虽然吃了一颗软钉子,但曲葭月没有因此而恼羞成怒,继续若无其事地与韩绮霞和南宫玥寒暄,不着痕迹地恭维对方。
这些事她曾经不屑去做,可是这么多年来在西夜后宫‘混’了这么久,她,曲葭月,也会讨好人了!
三人客套地说着话,寒暄了片刻后,曲葭月终于识趣地告辞了。
画眉亲自引曲葭月出去,屋子里只剩下了南宫玥和韩绮霞。
韩绮霞有些唏嘘地说道:“玥儿,她变了……当年在王都多么骄傲的一个姑娘,现在学会了妥协……”学会了放低身段,学会了讨好。
韩绮霞可以想象曲葭月这六年来想必过得极为不易,远在异国他乡,又是后宫深处……
南宫玥轻啜了一口温热的‘药’茶,眸清澈如一汪清泉,道:“避战,畏战,不思强国,而要靠一个‘女’人去向蛮夷乞降乞怜,岂是正途!”
想到驾崩的大裕先皇,南宫玥的心情仍有几分复杂,对她而言,他曾是一位慈爱的长辈;但是作为一名君主,他未尽其责!
若是换作萧奕,谁想让他们的‘女’儿去和亲,保管打得对方片甲不留,此生都无法再次崛起!
想着她的阿奕,南宫玥的瞳孔闪现了些许笑意,如黑曜石般熠熠生辉。
这时,大‘门’的方向又传来了动静,似乎又有客来访了。
紧跟着,南宫玥听到了自家小家伙兴奋的喊声:“娘亲!娘亲!”
人未至而声先至。
很快,看到一身紫袍的萧奕抱着小萧煜大步朝这边走来,小家伙似乎还嫌他爹太慢,‘激’动地对着娘亲挥着双手。
萧奕带着小萧煜亲自来接南宫玥了,一家三口了朱轮车后,朝着碧霄堂而去。
小家伙半天没见娘,亲昵地黏在了娘亲的怀里,一会儿甜腻腻地说着想娘,一会儿又关切地问妹妹今天听不听话,活生生是娘亲的贴心小棉袄。
南宫玥忍不住在小家伙的脸颊亲了又亲,忽然呆了一下,想到了白慕筱的儿子。
她眉头一动,还记得次萧奕告诉她,阿依慕以及白慕筱的儿子韩惟钧都被作为新帝对镇南王府的示好送给了南疆。
“阿奕,那个孩子现在在哪里?”南宫玥随口问了一句。
萧奕楞了一下,立刻明白了南宫玥在问“哪个”孩子,除了那韩惟钧还能有谁!
如今,阿依慕正被关在碧霄堂的地牢里,而白慕筱的儿子……萧奕也不知道要怎么处置。
萧奕皱了皱眉,把账都算在了傅云鹤头。
这个小鹤子都这么大人了,还拎不清,把这么个两岁的小娃娃带回来干嘛?!
萧奕撇了撇嘴道:“丢给小鹤子了!”
这是傅云鹤自己犯的错,自作自受,所以萧奕毫不内疚地把那孩子丢给了傅云鹤,让他自己管着。
南宫玥怔了怔,倒在萧奕宽厚的‘胸’膛里,“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道:“阿奕,我们去看看他吧。”
这还真是阿奕的行事风格!
虽然韩惟钧的生父是奎琅,生母是白慕筱,都是萧奕厌恶的人,但萧奕一向恩怨分明,从来不是一个会迁怒的人,从他对待萧栾和萧霏的态度也可见一斑。
萧奕从不与自己的好运作对,把妻儿一起搂在了怀里,‘妇’唱夫随。
于是,朱轮车又立刻调转方向,往傅宅的方向去了。
他们的运气不错,傅云鹤在家,傅大夫人也在,傅大夫人一见小萧煜喜欢得不得了,立刻抱在怀里,眼里几乎再也看不到其他几人。
当南宫玥问起韩惟钧时,傅云鹤的娃娃脸顿时垮了,可怜兮兮地瞥了萧奕一眼,然后哭诉道:“大嫂,你瞧我马要成亲了,自己的孩子都还没影呢,现在还要替别人养孩子!”傅云鹤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方帕子,拭了拭眼角的泪‘花’,“我真傻啊,真天真啊,怎么把那小祖宗给带回来了呢!你们说皇是不是也嫌他是个烫手山芋,故意送给我们的?!”
傅大夫人无语地给了儿子一个嫌弃的眼神,真是恨不得拿起一旁茶盅砸他一下。哎,这个蠢儿子以后还是留给霞姐儿去‘操’心了!
他们说笑间,一个婆子很快抱着一个穿着青‘色’小衣裳的两岁男童来了。
瘦小的男童在婆子怀瑟缩着身子,他有一头卷曲的褐发,眉目深刻,五官清秀得可以说是漂亮了,可是整个人却像是一只受惊的兔子一般,身子微微颤颤,眼帘半垂,完全不敢与屋子里的几人对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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