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了阔别大半年的月碧居,桃夭和柏舟皆很是兴奋,萧霏也不例外,仿佛连之前旅途中积累的疲劳也在瞬间消散了。
萧霏吩咐桃夭和柏舟先下去洗漱一番,自己由着两个二等丫鬟服侍着去了净房。
洗漱完,换了一身簇新的衣裙后,萧霏去了小书房,见着自己不在的日子里,小书房还是一尘不染,满意地点了点头。
随手从书架上抽了一本杂记,她就倚在窗边看起书来……
时间飞逝,不知不觉,天色变得昏暗了下来,丫鬟们早就悄无声息地在小书房内点起了烛火。她们都熟知萧霏的性子,既没有劝她早点休息,更不敢随意打扰她读书。
小书房内静悄悄的,只有书页偶尔翻动的声音……直到一个青衣小丫鬟来到了月碧居。
“姑娘,”一个二等丫鬟挑帘进屋,行礼禀告道,“夫人派人过来了。”
萧霏放下手中的书册,循声看去。
那青衣小丫鬟也屈膝行礼,恭声道:“大姑娘,夫人请您过去正院用膳,要给您接风。”
接风?萧霏眉心微蹙,大哥是王府世子,今日回府都没有人为他办接风宴,自己这王府嫡长女怎么也不至于尊贵过大哥吧?
萧霏沉吟一下,对那青衣小丫鬟道:“你回去回禀母亲,这接风宴有些不妥,大哥与我一起回府,却越过大哥给我办接风宴,不合规矩。”
青衣小丫鬟本以为这一趟是再简单不过的差事,不过是请大姑娘去正院用膳而已,却不想竟然得了这么一个回复。小丫鬟素知小方氏的性子,心中有些忐忑,但还是还能应声退下了。
既然被打断了,萧霏也没有再继续看书。她看了看天色,就命丫鬟去厨房传膳。
萧霏的份例是五菜一汤,当热腾腾的饭菜上桌后,萧霏才略略动了几筷子,就有丫鬟来禀说,夫人来了。
萧霏忙放下筷子,起身相迎。
小方氏本来是带着一身怒气来的,她没想到她不过是想给萧霏办一个接风宴,萧霏竟然会如此折她的面子。
可是当她看到萧霏这简单地五菜一汤时,心火又眨眼间熄了。女儿在外吃了那么多苦,总不至于让她回了王府,连一顿饭都不能好好吃吧。
她叹了口气,对萧霏道:“霏姐儿,别多礼了,快用膳吧。”
萧霏还是行了礼,然后到:“母亲可有用晚膳,不如在女儿这里用一些吧。”
小方氏当然还没有用膳,虽然正院里还有一众姨娘庶女等着给萧霏接风,但这些人又哪里重得过女儿,小方氏毫不犹豫地点点头,坐下来与她一起用膳,只遣了一个丫鬟回去让姨娘们可以退下了。
萧霏重规矩,食不言,寝不语,这一顿膳用得静悄悄。
待用过了晚膳后,小方氏就拉着萧霏去了内室说体己话,她看着萧霏有些消瘦的面颊,面露担忧地说道:“霏姐儿,你这一回真是吓死我了。幸好你福大命大。以后万不可如此任性,独自悄悄跑去王都了!”
小方氏心里叹气,最近他们母子三人实在是时运不佳,自己被夺了诰命,儿子萧栾因着与百越一战让镇南王生厌,而女儿独自上了王都,又让镇南王发了好大一通脾气……还气冲冲地跑到明清寺来质问了她一番。
“母亲,是我错了。”萧霏乖顺地认了错。
当时她并不觉得去王都有什么问题,可一路上的艰辛,再加上在王都时大嫂淳淳教诲让她明白这世道并不是书里所写的清平盛世。
想起当初,萧霏的心情还是有些微妙,有些复杂,有些感慨。
当时的她是为了母亲千里迢迢去了王都,又何曾料到会有今日的变化。不过好在,自己是在变得更好!就如同古人所说:贤师良友在其侧,诗书礼乐陈于前,弃而为不善者,鲜矣。
总归是自己的女儿,小方氏又如何舍得教训女儿,无奈地摇头道:“你这孩子……”想起不争气的萧栾就知道黏着那个什么翩翩,再看看萧霏,小方氏不由得再度叹气:这儿女真是上辈子来讨债的!
看自家姑娘被小方氏训斥,桃夭忙机灵地奉上了热茶,试图转移小方氏的注意力:“夫人,大姑娘,奴婢吩咐厨房泡了些安神茶。”她们这些奴婢也不好做,普通的姑娘家犯了错在生母跟前撒个娇也就过去了,偏生她们的大姑娘性子耿直,说一是一,一向不善变通,也不屑变通,也只得她们这些奴婢有时候帮着圆个场面。
小方氏顿时面露心疼之色,忙道:“霏姐儿,你快喝吧,这一路辛苦你了。”说着,她皱了皱眉,又想起另一桩事来,“霏姐儿,母亲不是让张嬷嬷去王都接你吗?你怎不同她一起回来?”
最初,镇南王命护卫带着蓝嬷嬷一路北上找人的时候,小方氏还没有从明清寺里回来,而蓝嬷嬷被萧霏遣回来的时候,说是萧霏被南宫玥哄得言听计从,不愿随她回南疆。小方氏当时便急了,又急急地把自己的心腹张嬷嬷派了去。
张嬷嬷做事素来稳妥,小方氏以为这一次必不会出问题,没想到,居然又轻易的被打发了。
桃夭心里“咯噔”一声,暗道不妙。
没等萧霏回答,小方氏就不满地继续道:“是不是你大嫂拦着你,不让你回来?”
小方氏越想越是这么回事,这个南宫玥肯定是故意把萧霏留在王都,想要以此来牵制自己!果然是个刁妇!萧奕原本被自己哄得服服帖帖的,一向视自己为母,一定是在王都待了这么几年,就被南宫玥的枕边吹得忘了自己抚养他多年的恩情。
小方氏越想越觉得就是这么回事,不禁数落道:“霏姐儿,你那个大嫂啊,就是面善心恶,看着一副慈眉善目的,其实满肚子坏水。霏姐儿啊,你以后可要小心你大嫂,千万不要和她太亲近了……”
萧霏眉宇紧锁,出声打断了小方氏:“母亲,背后论人是非本就不对,更何况是恶言相向!母亲,您怎么可以这么说大嫂?”大嫂明明那么好!
萧霏理了理思绪,耐着性子道:“母亲,大嫂贤良淑德,聪慧明理,以前你们许是有些误会……”这“误会”二字萧霏说得有些艰涩,母亲和大哥、母亲和大嫂何止是“误会”!
小方氏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女儿竟然为了南宫玥这么对自己说话!小方氏只觉得一股怒气直冲脑门,想也不想地又道:“霏姐儿,我都是为了你好!你大哥和你隔了一层肚皮,你大嫂又怎么会真心对你?无论你大嫂在王都跟你说了什么好话,那都是在蒙骗你……你想想我是怎么被夺去诰命的?我又怎么会在明清寺受苦一年……”
小方氏越说越气,只顾着发泄自己的情绪,却没注意到萧霏的眼神更加失望了。
原来母亲去明清寺是受苦,并非是为南疆百姓祈福!
再想起当初皇帝那道命母亲去祈福的圣旨,萧霏这才恍然大悟……以前的自己果然是睁眼瞎吧。皇帝明明是在以此教训母亲,可是自己却傻得信了,真以为是母亲自愿请旨去明清寺祈福。
萧霏的表情中透出了一丝苦涩,看着还在滔滔不绝地斥责大嫂的母亲,觉得对方真的是好陌生,好陌生……
“母亲,大嫂从未在我面前说过您的一句不是!”萧霏缓缓地,几乎是一字一顿地说道。
小方氏心中一沉,终于意识到不妙。女儿何止是为南宫玥说好话,她分明是被施了什么妖法,整颗心都偏到南宫玥那边去了!
岂有此理!真是岂有此理!
小方氏怎么也忍不下这口气,直觉地又想训女,一旁的齐嬷嬷见状,飞快地拉了拉小方氏的袖子,小方氏总算勉强冷静了下来。
想着萧霏的性子,小方氏斟酌着语句道:“霏姐儿,日久见人心。我也不多说什么了。今日你一路劳顿也累了,赶紧休息吧!”
是啊。日久见人心……可就怕有的人捂上自己的眼睛不愿去看,不愿去想。
萧霏深深地看着母亲,点了点头。
小方氏压抑着心头的怒火走了,一回到自己的屋子,她终于克制不住地爆发了出来,砰铃啪啦地就是一阵乱摔,下人们知道小方氏在气头上,能躲的都赶紧避开了。
这南宫玥刚入门就给了她一通没脸,偏偏萧霏又处处向着南宫玥,这让她如何不气,如何不恼?
“齐嬷嬷,”小方氏怒气冲冲地抱怨道,“你说那个南宫玥对霏姐儿是灌了什么**汤!?霏姐儿居然宁可信她也不信我这个做母亲的!她是我十月怀胎生下来的,我还能害她不成!”
“夫人说的是。”齐嬷嬷沉声道,“世子妃此人确实不简单啊。区区南宫府二房的嫡女却抢了长房嫡长女的风头,一路做到了摇光郡主,还深受帝后、太后的宠信,这手段必然是旁人不可及的。这一回,世子妃也跟着回了南疆,奴婢实在担心……”担心大姑娘从此就被世子妃给笼络住了!
齐嬷嬷就算不说下去,小方氏也想到了。以女儿萧霏那不懂得转弯的臭脾气,不无可能!还是自己太大意了,没料到萧霏竟然会跑去王都……这一回自己简直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啊!
小方氏的拳头紧紧地攥了起来,冷静之后,她的心思变动得极快,若有所思道:“霏姐儿性子倔,这事恐怕还不好办……”
齐嬷嬷不敢附和,心想:大姑娘何止是倔,简直就是犟得连几头老牛都拉不回头。只是有些话小方氏能说,她们这些奴婢却是说不得的。
“一定要想想办法才是……”
这一夜,小方氏睡得很不安稳。
自己如珠似宝养大的女儿居然让人轻易就给哄了去,让小方氏如何能安心。
辗转反侧了大半夜,小方氏第二日早早就醒了。镇南王昨日歇在了一个新开脸的妾那里,早上特意过来与她一同用早膳。
用过膳,小方氏正服侍着镇南王用茶,就有丫鬟来禀说,世子爷和世子妃进来请安。
镇南王喝了一口茶,略带赞许地说道:“这南宫氏倒是个懂规矩的。”
小方氏的面色一僵,倒是听懂了镇南王的言下之意。以自己现在这尴尬的身份,南宫玥堂堂从一品郡主之尊,就算不过来晨昏定省,旁人也挑不出错来。就好比公主郡主下嫁,都不需要给婆婆立规矩一样。
小方氏心中暗恼,若不是自己的王妃诰命被夺,怎么落到如此地步。
只是,好不容易才哄得镇南王把她接回府里,现在千万不能乱了分寸,小不忍则乱大谋!
不多时,萧奕和南宫玥就被人引了进来。
镇南王会在这里,萧奕并不意外,从以前便是,无论镇南王晚上歇在了哪里,早晨十有**都总会来小方氏这里一趟。
向两人请过安后,萧奕就提出要带南宫玥云阜山岗。
镇南王的脸色有些复杂,随后,便点点头说道:“你既回来了,也是该去向你祖父祖母说一声了。”
说话间,萧霏和其他几个庶女也陆续到了,在听闻他们要去云阜山岗的时候,萧霏忙道:“大哥大嫂,我随你们一起去吧。”
南宫玥看了一眼萧奕,含笑道:“好啊。”
小方氏脸色一变,云阜山岗那里是萧家的祖坟,葬的并不止有老镇南王和王妃,还有萧奕的生母大方氏。萧霏要去向祖父祖母扫墓倒没什么,可若是与萧奕他们一起去,那岂不是要去大方氏的墓前充当孝子孝女?这怎么行!
小方氏正要出言反对,镇南王先一步说道:“霏姐儿也该去一趟。”
萧霏屈了屈膝,应道:“多谢父王。”
于是三人一同先行告退。
马车早早就已经备好,在二门候着,因南宫玥初来,她的朱轮车还没有制好,于是就与萧霏一同上了一辆黑漆齐头平顶的马车,萧奕骑马随行。
一行人轻装简行,很快就出了镇南王府。
阜山岗是一处距离骆越城外三里多的小山丘,萧家的祖坟如今由老镇南王的一些旧部自愿留在此当守陵人。
世人丧葬都很讲究风水,萧家当然也不例外,更别说镇南王府乃是南疆的土皇帝,萧家的祖坟自然也是这一带风水最好的,若非那阜山岗上一道道林立的墓碑,这附近看起来倒更像是一处风景宜人的庄子。
南宫玥一行人抵达时,那些个老兵和其家眷已经在庄子口候着了。
南宫玥、萧奕和萧霏下了马车后,先和那几个老兵聊了几句家常,然后就在他们陪同下朝山丘走去。
萧家的祖坟自然是不同于王都外杂草丛生的西山岗,阜山岗上所有的坟墓都被打扫得干干净净,连那些坟头的松树都被精心修剪过。
萧奕走在最前面,一边走,一边与那老兵聊祖父聊往昔,而南宫玥与萧霏在他身后并肩而行。在老兵的引领下,他们先到了老镇南王和老王妃的坟前。
几人依次跪下,给老镇南王和老王妃磕头上了香。
萧奕嘀嘀咕咕地对着坟头给老镇南王介绍南宫玥这个孙媳,那自吹自擂的口吻把南宫玥都给逗得忍俊不禁,而萧霏却是理所当然地在一旁连声附和,让萧奕也难得给了萧霏一个好眼神,觉得这个妹妹总算识人的眼光还是有的。
一直待了一盏茶的时间,他们这才离开,去了大方氏的坟前。
萧霏跟着萧奕和南宫玥一同跪了下来,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心中为了母亲惭愧不已。
上过香后,萧奕又在大方氏的坟前帮南宫玥好生吹嘘了一遍,只夸得她是世间绝无仅有的好媳妇。
南宫玥站在一旁,心中暗暗地说道:母妃请放心,我一定会陪着阿奕,好好照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