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南王世子怎么会在这里?!
邓管事一双锐目瞪得老大,眼珠子几乎都要瞪凸了出来。
上次是萧二公子,现在又是萧世子,这可是萧奕啊!
和那个二世祖萧栾不同,“杀神”萧奕可是他们百越不共戴天的仇人!
自己今日还能全身而退吗?
邓管事只觉得浑身像是浸泡在冰水中一样,冷得发寒,身体不自觉地微微颤抖起来,心中千头万绪不断地翻涌着。
这个时候,邓管事已经感觉到了当初萧二公子行事处处透着不对劲,其实当初他也曾一闪而过地怀疑过什么,但是平静如常的生活让他很快就把那一丝的怀疑抛诸脑后……他终究是大意了!
好一会儿,邓管事突然沉声开口道:“为什么?……为什么要等到今日才动手?”
在问话的同时,答案自然而然地浮现在邓管事心中,难道是因为当时萧奕还在前方战场?
可萧二公子乃是镇南王的继室之子,据说这两兄弟一向水火不容,萧二公子怎么可能跟萧奕一条心呢?!
等一等,那位年轻公子真的是萧二公子萧栾吗?
邓管事忽然想明白了什么,他记忆中的“萧栾”轻佻之余有些娘娘腔,身形单薄荏弱,而眼前这萧奕虽然形容昳丽,容颜比女子还要明艳,可是那漫不经心中透着几分凌厉的气质让人决不会错认他的性别……
这两人看起来无论是容貌到气质都迥异,真的是亲兄弟吗?
难道当初那位所谓的“萧二公子”只是借着萧栾的名头来自己这里探路的?而自己却傻得被对方骗走了两百五十石的铁矿?生生送了一大笔军饷给南疆军?!
邓管事只觉得喉头一甜,差点没呕出一口老血来。
有意思!萧奕似笑非笑地看着那邓管事微微挑眉,他们这边还没有问话,对方倒是先试探起他们的口风来。不过既然决定把邓管事交给官语白,他就不打算再出声。
官语白微微颔首,抚了抚衣袖,然后看向那邓管事,温声道:“这位兄台,不管你是否真的姓邓,我就称呼你一声邓管事吧。”
邓管事不语,仿佛根本就不屑理会他。
小四微微眯眼,眸中闪过一抹杀气。
官语白语不惊人死不休地又道:“邓管事,你所料不差,你早已经漏了马脚。还有,‘那个人’的确不是萧二公子。”
邓管事瞳孔猛缩,目露震惊地直视着坐在萧奕身旁这个温文儒雅的年轻公子。
对方能与萧奕平起平坐,想必也不是什么普通的角色。
可是,萧奕此人无论容貌还是气质都太过醒目突出,以致刚才邓管事几乎无视了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斯文书生,直到此刻,才不得不直视对方的存在。
邓管事仍旧沉默不言,心底却起了一片惊涛骇浪,疑问一个接着一个地浮现心头:
这个人究竟是谁?!
此人如何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是有窥心之术,还是对方不过是在诈自己?!
对方到底意欲何为?!
……
即便是周大成,也是惊讶地看向了官语白,心想:这个安逸侯,说话行事还是这般让人难以预料。
官语白淡淡地笑了,继续说道:“邓管事,我在王都时曾与贵主奎琅有过几面之缘,奎琅殿下确实是个枭雄,即便是一时不得志,仍然有像邓管事这样的人才效忠于他。”
萧奕他们果然是知道了!知道自己是百越人,知道自己效忠于奎琅殿下!领悟到这个事实后,邓管事反而冷静了下来,又想明白了不少事。
既然“萧二公子”的事是一个陷阱,那么,那个跑去告官的逃奴想必和“萧二公子”是一伙儿的,这么说来……
“你们拦截了我送去给六殿下的信?”邓管事缓缓道,心如明镜。
当初,为了筹集“萧二公子”要的两百石铁矿,自己曾写了一封信让老宋送去芮江城向六皇子殿下求助……如今想来那一切都是“萧二公子”算计好的,逼得自己不得不对外求助。是啊,也唯有如此,他们才会知道这座矿山和奎琅殿下有关。
那么,他们必定也早就知道这是一座盐矿,而非铁矿了。
怪来怪去,还是怪自己在此顺遂了近二十年,太过安逸,才会马失前蹄……
想着,邓管事心中苦涩难当,这一次,他是要栽在这里了,只希望不会连累到远在王都的奎琅殿下。
官语白没有回答,自顾自地说道:“奎琅把如此重大的任务交付给你,想必你与他之间并非是普通的主仆,或者说,你的旧主和奎琅有非同凡响的情分。”
十九年前,奎琅不过是一个不到十岁的童子,这盐矿最初的主人显然不会是奎琅。
盐是每个人日常的必需品,自古以来,私盐就代表着足以令无数人铤而走险的暴利,更何况是在缺盐的百越。盐矿的旧主愿意把这代表着巨大利益的盐矿交给奎琅,想必与奎琅关系匪浅,比如父母血亲……
而奎琅有了这个盐矿后,也难怪可以在百越王在世时,就在百越国内有如此大的影响力,即便前几年百越连年征战周边小族,奎琅手头都有足够的军饷支撑。
邓管事沉默以对,嘴唇抿成了一条直线。
事到如今,他没什么好说的,对方也别想从他口中得知什么,左右也不过一死!……再者,就算他招了,萧奕就会放过自己吗?
邓管事的嘴角勾出一个讽刺的弧度。
一时间,书房里寂静无声,三个士兵目光冰冷地瞪着那邓管事,心道:这该死的南蛮人,都已经是阶下之囚了,还敢如此傲慢!
而萧奕仍旧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也不着急,就算邓管事不说,小白自然也有法子从对方口中撬出他想知道的东西。
他随手拿起一旁的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
“哗啦啦——”
茶水声回荡在小小的书房里,声响不大,可是在邓管事的耳里,却像是无限放大一般,他的额头不自觉地沁出了汗珠。
“小白,喝水。”萧奕也替官语白倒了一杯。
官语白不客气地接过,悠闲地饮着茶水,看这两人的样子就好像是在茶楼听书饮茶一样。
“听闻贵主奎琅殿下的母亲乃是贵国上一代的圣女?”官语白把玩着手中的茶杯,悠然自得地开口道,“贵国的两代圣女皆非凡俗女子,有大智慧,实在是‘巾帼不让须眉’!”
邓管事心中一惊,此人为何又突然提起了早已经先去的王后,或者说是太后。……不过,把那摆衣和太后相提并论,未免也太看得起摆衣了,摆衣哪有太后高瞻远瞩,老谋深算!当年,若非是太后,先王又如何坐的上王位!由大皇子殿下继位那是理所当然的!
官语白一直在观察着邓管事的每一个表情变化,自然也没错过对方眼中的那一丝轻蔑。
看来他猜的不错,自古皇家无父子,当涉及王位与权利之争时,就是亲生父子也会反目成仇,百越王又怎么可能把事关国家命脉的盐矿交到奎琅手中,这个盐矿果然是奎琅的母亲,也就是百越上一任圣女传给奎琅的。
官语白放下手中的茶杯,含笑道:“邓管事,贵国将这个矿场握在手中足足十九年,还为此杀了方家的袁副管事灭口……难道说这些年来,方家就没有怀疑过?就从来没有派人来探查过?”
邓管事斜眼朝官语白看去,冷笑道:“你是想问我们是不是和方家勾结吗?……难道我说没有,你就会信吗?”他眼中浮现出一丝不屑,看来此人也不过如此,前面那些个故弄玄虚的话,果然是对方在诈自己!……哼,就让他们大裕人去狗咬狗好了!
想着,邓管事的眼神变得阴毒起来。
官语白的嘴角始终噙着一抹浅笑,从这邓管事的语气,对方显然不知道老镇南王曾经来西格莱山探查的事。也是,老镇南王这般人物,又怎么会那么轻易就漏了马脚!若是老镇南王的死与矿场有关,以他的英明神武,恐怕是栽在熟人手里吧……这个人是在萧家,还是在方家呢?!
那么,接下来就还剩最后一个问题……
官语白眸光一闪,伸出一根修长的食指,问道:“邓管事,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请教,十九年前,你可曾去过和宇城?”
最后一个问题?和宇城?!什么意思?
邓管事的眼中掩不住的疑惑,看起来一头雾水。他明明什么也没说,为什么对方却表现得他好像已经招供了?!
官语白从他的眸中得到了答案,蓦然站起身来。
萧奕也站了起来。
孙馨逸的姨娘说当年去方府的人是个男子,那么就肯定不是奎琅的母亲,也不是这邓管事,不管是谁,此人有可能还活着,而邓管事对此显然一无所知。
两人毫不留恋地出了书房,邓管事几人的结局不言而喻。
官语白忽然开口道:“阿奕,别急。”
他们一定会找到幕后的真凶,让亡者在天之灵得以安眠!
不过四个字,官语白说得轻描淡写,但是这四个字由他口中道来,却有一种镇定人心的力量。
萧奕朝官语白看去,此刻,夕阳的余晖柔和地洒在了他身上,给他镀上了一层淡淡的光晕,温和,却又蕴藏着无比强大的力量。
萧奕一霎不霎地盯着官语白。
是否,当年处于最低谷时,官语白也是这样一遍又一遍地告诉他自己:官语白,别急。
萧奕嘴角一勾,释然地与官语白相视一笑。
斯人已逝,最重要的是现在。
萧奕缓缓道:“小白,我们慢慢来。”
没错,不能急。
都快二十年了,连祖父在世时,也只是初探端倪,对方绝对不可小觑,他们要稳扎稳打地一步步来……
萧奕的拳头不由得紧握了起来。
这时,后方传来了数人的步履声,周大成和几个士兵走了出来,禀道:“世子爷,已经解决了。”
顿了一下后,周大成又请示道:“世子爷,这里的矿工该如何处置?”放了,亦或是……
萧奕沉吟片刻,沉声吩咐道:“这些人暂时还不能放走。周大成,我们这次带来的人手留一半在此处,你也暂且留下,这个矿场还必须继续‘经营’下去!”
萧奕意味深长地在“经营”这二字上加重音量。
周大成立刻了悟,抱拳道:“是,世子爷。”
只要这个矿场还在,就是一个饵,就自然会有来自百越的“鱼”自己上钩!
半个时辰后,数十匹骏马自山下的铁门中驰出,在夕阳下,沿着官道奔腾而去,将西格莱山远远地抛在了后方……
待到月上柳梢头,萧奕一行人总算抵达了河和镇与大军会合。
大军就驻扎在河和镇外一里的一片杂草地上,月光下,无数个营帐密密麻麻地分散在四周。附近都静悄悄地,将士们多已经歇下,只有部分士兵巡夜时的脚步声和篝火燃烧时的滋滋声,以及夜空中偶尔传来的一阵阵嘹亮的鹰啼声……
“大哥,侯爷!”于修凡还没睡下,远远地就看到萧奕一行人归来,激动地朝他们跑来,嘴里兴奋地指着天空高喊道,“大哥,侯爷,你们快看!寒羽这小家伙学会飞了!”
与他孟不离焦、焦不离孟的常怀熙不疾不徐地跟在他身后,悠然自得。
众人都循着鹰啼抬眼望去,只见偌大的银月旁,一灰一白两头鹰正展翅盘旋着,发出得意欢喜的叫声,白天时还飞得歪歪扭扭好像随时都会失去平衡的寒羽此刻已经在夜空中、月辉下飞得如鱼得水,一时振翅,一时展翼,银色的月光洒在灰鹰和白鹰极富光泽的羽毛上,像是给它们披上了一层银纱。
夜空,银月,双鹰,看来如此和谐,就像是名家笔下的一幅夜月逐鹰图。
忽然,寒羽急速地俯冲下来,如同一道利箭般射向官语白和小四,然后又悠然地在两人头顶上方时缓时急地绕着圈,得意地啼鸣着,仿佛在说,快看快看,我飞得多好啊!
看着活泼的寒羽,连一贯面无表情的小四都是嘴角微勾,黑眸在月光的照拂下熠熠生辉。他难得给了一旁的小灰一个好眼色,心道:看在它教寒羽学会飞的份上,明天给它准备一份肉干吧。
萧奕也在仰首望着空中的双鹰,自从西格莱山的矿场出来,他的心底深处便残留着一丝抑郁,直到此刻,才算是豁然开朗。
萧奕露出了灿烂的笑容,理所当然地说道:“小灰,好样的!你离娶个媳妇回家又更进了一步。”
他的声音不大不小,正好被小四听到,嘴角的笑意瞬间就僵住了。
萧奕瞥了小四一眼,发出爽朗的大笑,朗声道:“小白,小凡子,还有小熙子,天色不早了,都早点去歇息吧!明日一早还要启程!”
看着小灰欢快地绕着寒羽打转的样子,萧奕一双漂亮的桃花眼中水光潋滟,他已经迫不及待地想回家见他的臭丫头了!
这一夜很快就过去了,为了让官语白多休息一会儿,次日直到辰时萧奕才下令拔营起程。
数万大军声势浩大地一路北上往骆越城而去。
所经之处不时有百姓从附近的城镇赶来,夹道欢迎,热烈鼓掌。
二月十五,酉时前后,大军抵达骆越城。
作为镇南王唯二的儿子,萧栾代表镇南王带领众将出城迎接萧奕。
然而,只要一想到那个混世大魔王的大哥就要回来了,萧栾就头皮发麻。
萧栾在距离骆越城三里的郊外提心吊胆的等着,直到大军出现在了官道的尽头。
那一刻,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那半空中肆意飞舞的旌旗上——
这是镇南王世子的旌旗!
萧栾盯着那面旌旗越发不安了,可也不能临阵脱逃,只能胆战心惊地看着那面旌旗一点点地靠近……
然后是大哥似笑非笑的脸映入眼帘,吓得萧栾心里咯噔一下,手忙脚乱地下马相迎。
与他形成强烈对比的是姚砚等将士利落的下马动作,不少将士看了都是暗暗摇头,心道:还好镇南王府还有世子爷。
“大哥!”
“见过世子爷!”
萧栾及众将士纷纷给萧奕抱拳行礼,一个个皆是声音洪亮,马上的萧奕抬了抬手示意他们免礼。
萧栾咽了咽口水,好像背书似的抱拳道:“大哥,父王命我来迎你回城。大哥,”说着,他看向了萧奕身旁的官语白,“侯爷,你们一路辛苦了,我们赶紧回王府吧!”
萧奕只是扬眉,而官语白却是微微一笑,温声道:“萧二公子,有劳了。”
他温润的笑容让一直紧绷的萧栾一下子放松了不少,心道:还是安逸侯脾气好,上次自己有难,他就好心指导自己写字;而且也与自己兴趣相投,光是听自己说小灰就可以听上一天……怎么偏偏安逸侯不是自己的大哥呢?!
萧栾殷勤地说道:“官大哥,我瞧你都瘦了,在外头一定是吃不好也睡不好吧?这次回了骆越城,你可要好好休息休息,等休息够了,我带你四处逛逛,这骆越城里有好几家馆子的东西很好吃,官大哥你一定会喜欢的……”
看他说得热络,一旁的姚砚等人都有些无语,不禁面面相觑。
直到萧奕不耐烦地轻咳一声,萧栾才恍然大悟地回过神来,尴尬地收了口,灰溜溜地上马。
众人继续往城门的方向走去,至于萧栾,自然是不敢跟在萧奕身后的,畏手畏脚地缩在了官语白的身旁……
百姓们都已经得知今日世子爷会率军回城的消息,全都自发地聚集在城门口。
整个骆越城都沉浸在大军凯旋归来的喜悦中。
在一片热闹的爆竹声和绚烂的烟花中,大军浩浩荡荡地进城,傍晚昏暗的天空在那一刻被无数巨大的烟花映得绚烂如白昼,美不胜收。
萧奕根本没心思欣赏这些烟花,有些心不在焉地与众将领一起去向镇南王复命。
整个过程,萧奕都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等镇南王终于打发众人各自回府后,他总算是魂归原位,迫不及待地回了碧霄堂,脸上洋溢着有些傻乎乎的灿烂笑容。
臭丫头看到他,该有多高兴啊!
想着,萧奕的步履越发轻快了,脚下生风地走进了院子口。
“世子爷!”画眉迎了上来,表情僵硬地对着萧奕屈膝行礼。
“免礼。”萧奕看也没看画眉一眼,大步流星地朝屋子的方向走去,觉得这个丫鬟真是不识趣,耽搁自己见他的臭丫头。
画眉只能疾步跟上,急忙禀道:“世子爷,世子妃她……她病了!”
萧奕骤然地停下了脚步,不敢置信地看了过去,这才注意到这丫鬟眉宇间忧心忡忡,整个人蔫蔫的,没什么精神气。
萧奕面色一凛,加快脚步朝屋子冲去,如同一道疾风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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