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年,农历十二月二十二,星期六,大雪。
为了过个好年,也为了能拿到不错的压岁钱,平时考试划水的同学们,全都卯足了劲临时抱佛脚。
我与宋晴晴都被挤出了班级前五,我第6,宋晴晴第10名,年级排名我77名,她128名。
我害怕父亲的恶言恶语害怕到饭都吃不下,这姑娘却依旧乐呵呵的。
她非常淡定地说:“这有什么呢,又不是决定命运的高考,谁考试都会有失误的时候,放平心态啦。”
我很疑惑:“你考砸了,你爸妈不骂你吗?”
“哈哈……”她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好玩的事情。
“她们压根就不管我的成绩如何,前几天,我爸还问我是不是要念初中了,还笑嘻嘻的对我说,若是能考上市一中,就奖励我一台复读机呢!你说是不是很搞笑!”
“……”这是一个甩手掌柜当得贼溜的爹。
“那你妈妈呢?”
宋晴晴把笔架在嘴唇与鼻子之间,手撑着下巴,口齿不太清晰:“我妈说,人生不可能一帆风顺,我们学生能受到的挫折有限,考试考砸了,是最能锻炼心态的一种历练。”
真好啊!
真羡慕呢!
期末考试成绩这般差,我逃避了,拒绝打电话给父亲,拿着奖励给优秀三好学生文具就直接回了乡下。
刚刚踩着厚厚的雪走进家门,威仔就兴冲冲地同我聊八卦:“姐,堂姐被关起来了!”
把书包挂在墙上,换上毛线拖鞋:“堂姐?吴芙吗?”
威仔一脸无语:“对啊,我们也只有这一个堂姐啊!”
小学毕业后的暑假,吴芙就被大伯母接到广东去了,一家四口,齐齐整整地在那打工赚钱。
“她犯了什么错,为什么会被关起来?”
在我的印象里,大伯母、大伯父和吴传,都挺宠吴芙的。
威仔嘟着嘴巴,一脸郁闷:“不知道,奶奶说我小孩子家家的,少管闲事。”
“哦。”我摸了摸他的头,“那你就听奶奶的话吧。”
第二天,我刚刚吃完早饭,大伯母就来找我了:“梅丫头,帮伯母个忙,等会儿去陪你堂姐说说话,聊聊天,关得这几天,闹腾的太厉害了!”
我放下碗,接过奶奶递来的湿毛巾,擦了擦嘴,又擦了擦手:“好。”
奶奶照顾人,总是这么的无微不至,很多时候,都让我有一种错觉:我是大户人家的小姐,而奶奶是我的奶嬷嬷。
吴芙家靠近后山。
我搬了张椅子,坐在后山的一棵茶树下,与关在二楼的吴芙,隔窗相望。
砖瓦房的楼梯是木梯子,为了防止吴芙逃跑,她父母早早地抽掉了梯子,又怕放梯子让我上楼的时候,吴芙会趁机跑下来,就让我搬张椅子来后山与她聊天。
半年未见,她没怎么长高,应该还是一米六左右,但长胖了很多,脸胖成圆盘,胸部膨胀的很大,像个女人,而不是女孩。
虽然她还要一个月才十五岁。
好陌生。
“打工好玩吗?”大眼瞪小眼的对看了许久,最终,还是我开口打破了僵局。
我可是在户外,四周都是皑皑白雪,寒风呼啸而过,茶树枝上的雪花“哗哗”洒落,掉了我满头,滑进脖子里,冷得我直哆嗦。
“不好玩!我年龄没到,只能跟着我妈在制衣厂剪线头,无聊的要死!我妈还死小气,我一天明明剪了八块钱线头,她只分给我两块钱!”
“哦。”
钱难赚,我一直都是知道的。
今天暑假,我与威仔两人,起早贪黑的卖了十来天冰棒,都晒成小黑人了,也才赚了一百块。
“但,打工的那个地方,很好玩。”说到这里,无精打采的吴芙,眼睛亮了起来,“你知道吗?我在厂里遇到了我的真命天子了耶!”
“真命天子?”这个描述,很危险,但符合吴芙对爱情的浪漫幻想。
小学六年级,在下雨天的梧桐树下,撑着把透明的天堂伞,装模作样的瞎晃悠,大概就开始盼着能邂逅独属于她的白马王子了。
“对啊!我跟你说啊,他对我可好啦!一个月薪水3500,但他舍得给我花3000块哦!给我买珍珠项链,珍珠耳环,八百一千的衣服鞋子,也舍得给我买,还带我去溜冰场滑冰!”
“大伯母是因为不想你跟他在一起,才把你带回老家,关起来的吗?”
“对!”
吴芙怒火中烧地拍打着窗户。
“他们压根就不知道他对我有多好!就会说他大我十岁,大太多了,还嫌弃他工资低,没出息,又说什么家里没盖小洋房,穷!”
咬牙切齿的说到这,吴芙冷笑连连。
“说那么多,不就是嫌平爱富嘛!可我家也没盖小洋房,我哥工资也是这么多啊,难道我哥就不娶媳妇了?”
吴芙怒气冲冲地说着,我神游天外的听着。
“我们可是真爱!没有人可以拆散我们的,哪怕是我的父母也不行……巴拉巴拉的……”
她说得这些情情爱爱,我通通不感兴趣,也没法与她共情,还隐隐觉得她不对劲,昏了头。
爱情就这般令人着迷?
可就算结了婚,又能怎样?不也一样会离婚吗?
我搓了搓双手,放在嘴边哈着气,跺着脚,想回家刷试卷了。
寒假作业堆成山,哪怕是照着标准答案抄,也要抄好几天,而且答案还时不时地给个“略”。
就很烦!
晚上九点,威仔已经回房间睡觉了,我与奶奶仍然还坐在围炉旁聊天。
“妹崽,你可千万别学芙丫头,小小年纪为了个男人要死要活的闹,你现在能够读书,就尽量多读书,争取成为下一个清华。”
“好。”
从小,我就很听奶奶的话。
长大了一些之后,我隐约发觉,我在下意识地把奶奶代入了“妈妈”的角色。
电费两块五一度,为了节约用电,没有开灯,小火炉发出的光,使屋子四下里一片昏黄,很温馨的颜色,似乎让冬天没有那么冷了。
煤炉的四周,围成圈,摆放着一些花生,烤得很香,威仔喜欢时不时啃两个,我不喜欢吃坚果,花生瓜子都不爱吃。
我爱吃水果。
但这个时代,农村大冬天的水果是个稀罕物。
奶奶像变戏法似的,突然将一个小砂糖橘丢到蜂窝煤上,那双大手娴熟地翻烤着滚烫的橘子,很快,橘子皮染上和蜂窝煤一般的黑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