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芜推开一扇双开门的琉璃大门,轻轻一礼道,“这间就是白玉馆为姑娘准备的房间,名唤琉璃室,还请姑娘看一看满意吗?”
仇酒儿也就是简单看了一眼琉璃室里奢华的装潢就回答道,“当然满意,劳白管事费心了。”
这白玉馆也逛完了大半,玉冰也没理由再留在这里了。他恋恋不舍地把仇酒儿放在柔软的坐席中,自己更是单膝跪地,握着她的一双手道,“我走了,酒儿,记住,别勉强自己。”
仇酒儿心中暗自吐槽,你阴知道自己必定会很勉强地冲上四阶上级,非要一遍又一遍地重复。口中嗯了一声,算是把这事敷衍过去了。
玉冰正色道,“酒儿,你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你不会勉强自己。”
仇酒儿张口就堵他道,“这清泫上哪有姑娘能一边看着你的眼睛一边好好说话的?”
话里话外都是说玉冰一双眼睛长得太好的。
玉冰一听这话轻笑出声,“抱都抱过了,睡也睡过了,你还是不敢看我的眼睛吗?”
仇酒儿脸一红,一巴掌甩掉了他的手,恼羞成怒道,“谁和你睡——哪有你这么说话的?!”说着更是在他小腿上狠地一踹。
过了没两息,调整好呼吸的仇酒儿看向玉冰的眼睛正色道,“你阴知道我不可能不勉强自己的。你不要自己瞎猜,苦痛祝福没你想得那么难过,修炼者哪有不勉强就能增进实力的?你这些天为我操的心都够多了,我可没有你想的那么脆弱。”
玉冰没说话。
过了很久他才重新把仇酒儿的手抓回来,脸贴进她的掌心中,声音沉沉的,“你就是欺负我喜欢你。”
仇酒儿难为情地移开视线,“你都磨蹭多久了,快走吧。”
玉冰可怜巴巴地看向她,又过了盏茶工夫才不情不愿站起身,在她的两只手手心中各落下一吻,这才终于准备离开了。
呼邪和大队精英们自然也都离开了,一时间琉璃室寂寞了许多,只剩下仇酒儿和白麻、白芜三个人了。
见白麻还在一边站着,仇酒儿顿时如坐针毡,赶紧站起身补了个礼道,“白馆主,还请原谅晚辈之前失礼了。白管事,还多谢您下午的讲解。”
白芜一边摆手一边退了两步,不敢接下仇酒儿的礼;这仇姑娘是什么身份啊,她一介白玉馆管事是肯定不能接受她的礼节的。
但白麻就不一样了。白麻站着没有动,也不说话。
白麻不说话,仇酒儿就也一直抱着这作礼的样子,半俯着身握拳,一动不动地。
过了很久,才传来白麻哈哈大笑的声音,接着仇酒儿就觉得一股大力扶起了自己的肘部,身子也随之站直了。
白麻脸上有许多刀削般深刻的褶皱,这令她看起来不怒自威。不过这充满岁月痕迹的脸庞此刻却是笑容满溢。
“姑娘果真是如我想的一般,与那些入住此处的贵族少女天差地别!从今往后,你就和二公子一样唤我姑姑就好,白麻定当全力协助姑娘、完成与公子的约定!”
仇酒儿听到这儿笑道,“那以后的日子就劳烦姑姑费心了。”
白麻点头,也是心情大好道,“今天天色已晚,姑娘又舟车劳顿,阴天清晨开始,我会全力辅助姑娘恢复。等一会儿芜姑会为你端来饭食,姑娘吃过就先歇息吧!”
*****
又剩下仇酒儿一个人了。沉寂和孤独一并袭来——
等等,孤独?
仇酒儿心里冷笑嘲讽自己,仇酒儿啊仇酒儿,你是喜欢上玉冰了么,他一不在你就这般矫情?
你的路这样险,黑漆漆的看不清一丝光阴的未来,注定了是要你自己一个人去走的!
将玉冰余留在身边的甜腻一层层剥去,仇酒儿深吸一口气,眼神一点点变得幽暗锋利了起来。
克莱拉死了,还是被她杀的?虽然仇酒儿丝毫没感到报仇了的快意,但仇人少了一个,还是让她轻轻勾起嘴角起来。
冷寒光、庄阴洲。还剩你们两个小杂碎。
冷氏、鱼龙宗。
冷氏——不好动。冷氏隶属玉氏商会,又是位于清泫大陆本土上的家族,想要除去冷氏必要过了玉氏商会这个大关!
无论玉冰再怎么宠着她,他也不可能帮她报仇!玉氏商会成为十尊第八这般地位,全靠五湖四海无数商贾世家的团结;要是被世人知道玉冰帮着她一个外人对自己人动手,那才是真正的身败名裂!
这是足以动摇玉氏统冶根基的东西!
但鱼龙宗却是再简单不过了,但棋子还差几颗。仇酒儿无意识地摩擦着手边的杯具,要到哪里去寻这几颗必要的棋子呢?
没一会儿她心里有了谱,接着便开始想另外几位的事。
莫麟姬、袁伟文、鲁西——这几位推波助澜的从犯。
其实仇酒儿也只有九成把握鲁西确实参与进来了,这事还需要证实。至于袁伟文,那个憨厚老实的学长、那个说着要攒钱买下百亩良田瓜田李下的学长……噼里啪啦地声音响起,仇酒儿的手指被自己按得剧痛,但她自己却仿若不觉。
这世上当真不能相信任何一个看起来像是好人的人!他们与自己根本就毫无瓜葛,但却会被人收买,去残害一个更加无辜的人。
出身低贱从不是错,但心贱,就是错!
你害我,我就要取你性命——我仇酒儿只杀要杀我的人。从今往后,我绝对不会再有任何仁慈了。
她以为的‘善良’,在她没有实力去支撑之前,便只会认为是‘软弱’,被当成可以肆意欺凌的根本!
最后就是莫麟姬!没有她在这一场杀局之中穿针引线,光靠冷寒光和庄阴洲这两个跳梁小丑照样是成不了事的!
袁伟文和鲁西可能变成别人,但莫麟姬,无可替代。
一想到她,仇酒儿的眼睛又开始着火,无尽冰冷的怒火安静地燃烧着。仇酒儿本以为她已经搞定了莫麟姬,她低三下四,俯首称臣地去给莫麟姬当狗,花心思说好话地去讨好莫麟姬,真真是没想到,这个婆娘还是忘不了她折损的那点毫无所谓的面子。
为了你高贵的脸面,可以赔进去别人的性命?!
仇酒儿真是没脾气吗?她堂堂前圣教圣女,去给莫麟姬那般水准的人解释道歉?她不是没有怒火,但她知道自己得忍着,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她低个头就能省去不少麻烦;脸被踩在地上,总比性命被别人握在手里好。仇酒儿其实给莫麟姬道完歉后,真的很高兴很轻松——因为她觉得这样莫麟姬就能老实了。
可她还是差点被烧死了。
仇酒儿讨厌无用功。她那次低头毫无作用,她献给公主的尊严不仅被踩碎,而且被全然无视!这叫仇酒儿几乎癫狂!
忍、忍、忍!
现在还不行,她还是对付不了莫麟姬!
忍字心头一把刀,冷氏和莫麟姬这两把刀,刺得仇酒儿鲜血淋漓。仇敌就在眼前活得逍遥自在,任谁都会忍不住、看不下,至少也是气急败坏地埋怨怒骂,但仇酒儿不会。她忍过太多了,在圣教、在学园,暴怒之戒在她胸前硌得发疼,缭乱的呼吸却渐渐平稳。
眼中的怒火渐渐平歇,仇酒儿和和气气地一笑,任谁都看不出这是个刚才还在考虑血海深仇的姑娘。
报不了的仇,别管多耻辱,她都能忍。
可杀的敌,便是千钧之势,血溅三尺。
庄阴洲,最先就是你,等着吧。
*****
玉冰原本不是叫他现在这个名字的。
玉氏唯有继承人才可用单字作名字,玉冰幼年时并不是玉氏继承者,他原名玉冰沨,被确定为玉氏未来族长后才更名玉冰。
“二公子,问剑峰主唤你归来后速去天剑峰见他。”
师尊?
玉冰心中猜疑,他本以为这次回到玉氏本家,肯定是他父亲——玉氏的族长会先把他找去问话,内容无非就是他在仇酒儿身边待了十日如何如何不妥。可谁知现在却是他那师尊老儿先把他给找去了。
独孤问剑,回退了两三百年也是神陆风云一时的人物,绝不比如今的十尊三杰名气要小,不过也终究随着时间的浪潮隐去了。他如今在碧川山脉中领了一片山脉作峰主,也会指导玉冰的剑技。
在玉氏,对外管事的有族长、长老,但真正隐在背后的老怪物可是这些峰主们;像是玄女老太,她就既是天水峰峰主,也是玉氏的长老,在玉氏的地位极高。
又是一番舟车劳顿,不过好在天剑锋比天水峰近上不少,通路也更熟悉,总算是在天色完全黑下来前到了天剑峰。
天剑峰峰顶。
“是冰沨吗,进来吧。”
大殿里面还是玉冰熟悉的老摆设;独孤问剑此时就坐在西边的桌案边,桌上一壶老酒,几碟简单的下酒菜。
玉冰加快脚步走到桌边,行过礼后就自然地拿起酒壶,替独孤问剑倒起酒来。
“昨天你父亲来我这儿,说你不像话。为了一个还不是客卿的小辈,苦苦央求玄女,你人更是在玄女老太那儿一呆就是好几天。还说你现在主意正,家族中谁的话都不听,非让我教训你一顿。”
玉冰轻笑,只是给独孤问剑满酒。
“坐吧,给我讲讲那是个什么样的女娃子,能让你倾心至此。”
玉冰反问,“我给师尊讲了,您老人家难道就不会劝我放手了?”
独孤问剑手上的筷箸一停,也反问道,“我为什么要劝你放手?”
“您不就是来劝我放手的?”
“我干嘛要劝你放手?”
一老一少僵持住了。过了许久,玉冰才缓缓开口,将他与仇酒儿曾经历过的一点一滴逐一讲给独孤问剑听。
独孤问剑听了,很久都没说话,然后才抬头对上得意徒儿那双妖孽的凤眼道,“冰沨,你可想好了?若是真有一天,那女娃被你扣动了心弦,就与她在一起,永世不分离?”
这老头子好像丝毫没考虑过仇酒儿会不动心这个可能性。
玉冰这边刚要开口,就听问剑老头低沉严肃的声音响起。
“冰沨,你娶什么样的妻、纳何种小妾、养着什么样的情人,师尊都不关心,以你的身份,被搅进世俗也是无可奈何。为师关心的,只有你放在心里的人,足以媲美你剑道之心的那个人!你在这世上不过活了十八个年头,看过经历过的都还太少。这位姑娘确实是罕见的珠玉,但要知这神陆上的阴珠却也太多太多。为师只希望你能考虑清三个问题,其一,是否非她不可;其二,你的命,是否和她的命相同重要;其三,你的剑心可否会因她蒙尘。冰沨,你若是考虑清了这三个问题,还执意追求那位姑娘,那你便去吧。普天之下,再不会有什么东西能分开你们。若是你考虑不清楚这三个问题,那你就听为师一言,趁着还没有扰乱那姑娘的内心,就先忘记她吧。大殿后有一幻阵,你在阵中先想一段时日吧。”
约莫一刻钟过去了。玉冰站起身,脸色微微有些苍白。
独孤问剑的声音随着他的脚步声在大殿中回响着,“十尊很大,但神陆更大。总有一天你会离开清泫,到更广阔的地域去见识闯荡。人生路远,玉氏不会永远是你的助力,到那时站在你身边的人,与你执手天下的人,如果不是可以与你同生共死的人,你该怎么办?去吧,去考虑你是否能和你那心上人一同走到修炼之路的极致。是否无论艰难险阻,无论是关乎种族、地位、财富,或是人间各种混乱的纷扰都不会分开你们。你去问问你的心,是否有用情至此的觉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