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顾东风结束了一天的工作,走向了自己的卧房。
他就住在风雨楼中。
顾东风轻轻推开门,门内一片黑暗。
油灯还没有被点亮。
不对!
一瞬间,顾东风的汗毛突然竖了起来。
多年以来游走于生死边缘的直觉告诉他,这个房间里有人。
走廊的光渗不进他的卧房,光与暗之间,是一道清晰的交界。
他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整个人如同一只等待捕杀猎物的鹰,手腕一翻,青黑色长枪在掌中显现出来。
顾东风低吼一声,“谁!”
“唰!”
一抹亮色伴随着声音被点亮,小小的火苗出现在油灯上,紧接着整个屋子亮了起来。
“呼。”
一个人淡定地吹灭了火柴。
灯火的黑烟徐徐上升,油灯中的火苗轻轻摇曳着,晃得这个人的脸忽明忽暗。
“把门关上,进来说话。”那人开口了。
顾东风定睛一瞧,竟是上午见过的总楼主,王诩。
瞧见是王诩,他便心神一松,走进屋内,枪尖一挑,门便关上了。
随即顾东风收起长枪,他打趣道:“楼主大人怎么在这里,真是给卑职吓破了胆。”
他说此言本意在缓和一下这夜里王诩无声无息到访的尴尬气氛,谁知王诩根本没有接茬的意思。
王诩此刻正一脸严肃地注视着顾东风。
半晌,他将已经灌注好天地浩然气的风雨令甩到顾东风面前的空地上。
雪花镔铁制成的令牌摔在地上发出了厚重地闷响声,犹如敲在顾东风心头的大锤一样。
顾东风不由得有些恍惚,这是因为什么,生这么大的气?
而这时他听见王诩沉声问道:“你顾东风,如今,还忠于大燕么?!”
闻着灯油燃烧时那种淡淡的焦糊味,听着眼前这个刚刚成年的大燕皇子质问自己。
他愣住了。
王诩居然是在质问自己!
顾东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凭什么怀疑自己的忠心!
一瞬间,他的脑海中回想起了这些年的日子。
没有一天,他不是在殚精竭虑,也没有一天,他不是游走于刀尖之上。
他为了谁?
为了燕国!
为了燕国的帝王家!
为了整个燕国的百姓!
现在,你王诩仗着自己是皇子就敢这样出言质问于我?!
你配么?!
一瞬间,这位修养颇好的男人怒火中烧,气血上涌,将瞳孔变得一片血红。
他伸手用力一撕,袍子被他扯烂了,露出了一身肌肉。
顾东风将那被扯成烂布的袍子随便一扔,紧接着,他用颤抖的手指指向自己心口处的那道伤疤。
王诩顺着他的手指看向那道伤疤,那道伤疤即使现在痊愈了,还是显得很狰狞,他能想象到这处受伤时该有多么严重。
顾东风此刻气的直哆嗦,他极力压抑着愤怒,开口说道:“这条伤疤,是我二十岁刚刚觉醒武魂,进入风雨楼后跟随我的父亲一同执行的第一次任务留下的。”
对他的父亲,王诩也有所了解,正是风雨楼上一代楼主,顾慎行。
“那次,如果没有父亲伸手拉我一把,那一刀就会直接划开我的胸膛,刺破我的心脏,给我一个透心凉。”顾东风说着说着陷入了回忆中,语气也逐渐平复下来。
“我那时很简单,以为执行任务不过是根据线索的提示蹲在那里,等着敌人自投罗网罢了,后来我发现,敌人也不笨,他们会反过来把我们包围住。”
王诩听着他的讲述,若有所思。
“而被包围后,我原本以为敌人占尽了优势,定不会跟我们拼命,而是做困兽之斗。”顾东风的声音很压抑,“我又错了,他们知道如果不杀干净我们这一批,还会来下一批,所以他们跟我们以命搏命。”
他指着自己这道疤自嘲地笑了笑,“我刺过去,以为他会挡,可是他没有,他选择和我一起死,而我的父亲从后面拽了我一把,所以我活下来了。”
“可是我看着那个死人的眼睛,那种疯狂,令我这辈子第一次感觉到了害怕。”
“那时起,我才明白自己遇到的是群什么人,那帮人是他妈的亡命徒,他们是黑暗中的黑暗,对于他们而言,他们自己那具身体不过是烂肉,什么时候死了,无所谓。”
顾东风说到这时,看了看王诩,眼中闪过一丝不屑,他仿佛在说,你面对一个这样的人试试?
王诩并没有说话,而是等待他的下文。
紧接着,顾东风将手移到了肩部那一条长长的伤疤处,他指着那道伤疤说道:“这条是我主动救援袍泽兄弟时留下的。”
“虎子那时刚进风楼,我已经是风楼楼主了,这小子办事冲动,被人一激就上头,召唤出武魂就上去跟人家嗷嗷地干,也不管敌人有没有圈套,敌人本来要劈他脑子的,我一把撞开他,替他挡了。”顾东风一脸怀念之色,“那小子被我救下后回去给我咣咣磕了三个响头,他跟我说,以后我就是他的亲哥哥,未来还要帮他主持婚事,张罗个妇人过日子。”
“然后呢?”王诩听着顾东风的讲述也入了迷,之前他也不知道间谍生活是这样的,所以他不由自主地开口问道。
“然后?”顾东风瘪了瘪嘴,“下一次行动中,这小子还是抽刀子就上,也不动动脑子,结果就被人砍死了。”
“这一行,就这样。”
顾东风裸着上身摊了摊手,大概是想到昔日故友的有趣了,所以他提起这个悲伤的故事时也没有怎么难过,又或者是因为他看淡了生死。
紧接着他再一次指向了自己脸颊下方一直延伸到脖子根部的一道伤疤。
顾东风愤怒地说道:“我这满身伤疤,唯独这一条最是耻辱,乃是情报被人泄露遭人围攻所致,而我家老爷子为了救我出去,也牺牲了。”
“回来之后,我生撕了那个叛徒,可笑的是那叛徒到死还嘴硬,说不是他干的。”
顾东风长长吐出一口气,“人心已经够脏的了,干我们这一行,必须要相信自己的伙伴,如果有一天,他们将枪尖对准我,那一定是因为我背后有敌人。”
“所以我格外痛恨奸细!”顾东风气得咬牙切齿,“也更不能容忍别人怀疑我的忠心!”
他用手指着自己浑身这些伤疤,“这些,还有这些,都是我忠诚的烙印,都是我忠诚的勋章...”
顾东风直直地看着王诩,“这些,难道不足以证明我对这个国家的忠心么?”
“更何况,我是燕人,燕人忠于自己的国家难道不对么?”
他越说声音越大,最后已然眼含热泪。
王诩对他和他父亲的生平也有所了解,自从他的父亲顾慎行,也就是上一代风雨楼总楼主牺牲之后,风雨楼便一直空缺着楼主之位,同时也频频失手,所以燕帝逐渐就不用风雨楼办事了。
而燕帝派王诩来的目的,也正是整顿风雨楼。
而此刻王诩早就有了想法。
激怒顾东风,只是他的第一步。
“你先坐,既然你对大燕的忠诚实打实,那我交给你一项任务,需要你来完成。”
顾东风刚坐下,闻言一愣,“什么任务?”
王诩注视着顾东风的双眸。
他一字一顿地说道:“捉拿奸细寒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