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小雨。
清明节过后,连续几天小雨,让临江市笼罩在薄薄的烟雨中,天气乍暖还寒,早晨和夜间都略有寒意。
八点半刚过,临江大桥这边工厂区的工人都已经上工了,街道上看不见几个行人。
沈卫华披着雨衣下楼,用袖子把摩托车坐垫擦拭干净后,然后骑着车,往临江大桥的下游驶去。
沈卫华是外地来临江市的务工人员,自己没什么学历,但进厂做流水线,他也不愿意。
好在,通过朋友介绍,去年在一家小砖厂干活。
老板辛万春和老板娘人很好,对工人的工作时间比较宽容,而且也不会克扣工资,只要做完自己的事儿,你想怎么玩就怎么玩。
而且,辛万春还在厂房里专门搞了一间电视房,新买了一台大彩电,专门给厂子里的工人闲暇时观看。
不仅如此,为了增加工人的积极性,上班的时候,老板娘还专门会买些一些水果,削好皮后,用盘子端给工人。
其实,这家砖厂不大,加上沈卫华一共也就五个工人,老板和老板娘都得干活,除此之外,这两口子还有一对儿女,也住在厂子里。
砖厂离工厂区有四公里的路程,周边都是荒地,挨着最近的是半公里之外的一家木工厂。
半个小时后,沈卫华把摩托车停在厂房外面。
下车之后,他看见工友周小泉蹲在大门边抽着烟。
“老周,这都几点了,厂子还没开门?”
周小泉站起身:“谁说不是呢,我就比你早来五分钟,我刚敲过门,里面都没人应。”
“不会是出什么事儿了吧?”这会儿又有一个工人走路过来,这个人是老板辛万春的远房表亲,以前犯过事儿,蹲了几年牢。
厂里五个工人,其中有两个住在厂子的宿舍里。
九点钟上工,按道理,里面不会没有任何动静。
沈卫华眉头紧皱,走到生锈的铁门前,用拳头使劲砸门。
“老板,老板娘,开开门啊!”
见里面还是毫无动静,沈卫华继续喊两个工友的名字,但依旧没有回应。
周小泉掏出兜里的手机:“我给老板打个电话看看。”
说着,他拨出了号码。
其他两个人凑在他身边,也歪着脑袋聆听。
电话铃声一直在响,但对方就是不接电话。
沈卫华皱着眉:“不行,我进去看看,你们俩把我推上围墙。”
三个人就来到三米高的围墙边上,其他两人、四手交叉,让沈卫华站在他们的手臂上,然后把他送上围墙。
沈卫华爬上去后,放眼向里面望去,厂子里静悄悄的,原本厂里养的那只小黄狗也不见影儿。
沈卫华总觉得有些不妙,他硬着头皮跳下围墙,往厂子里走去。
右边都是堆砌的红砖、以及铺在空地上的水泥砖,面积占满了一大半的厂地。
左侧就是老板和老板娘的住宿。
“老板,辛老板,你们在家吗?”
沈卫华来到门前,大声喊了一嗓子,见门虚掩着,他犹豫了,最后还是推开了门。
一阵血腥味扑面而来!
只见有两个人倒在血泊中,老板辛万春的脑袋被砍的只剩下皮肉,脑袋歪向门口,两只眼睛死死的盯着他。
“啊!”
“杀人了!”
沈卫华脸色苍白,这声音从喉咙里发不出,他两股战战,一屁股坐在地上,爬似的奔向大门,哆哆嗦嗦的放下门栓。
“杀人了!”
“死了,里面死人了!”
他终于喊出声来,只觉得全身血液都在倒流,心里一片冰凉!
……
……
罗锐把碗里的面汤喝光,打了一个饱嗝后,看向站在柜台后面的莫晚秋。
罗氏猪脚饭已经营业一周了,这一周内,几乎没人来吃饭,餐馆内冷冷清清的,没有一点儿生气。
莫晚秋抬起脸,瞥他一眼:“你今天不上班?”
罗锐耸了耸肩:“最近这半个月都没什么案子,我偷偷懒。”
“现在都十点了,还偷懒,你一个副支队带头旷工,这不合适吧?”
“关你屁事。”罗锐站起身,把面碗端去后厨。
老爸和老妈愁眉苦脸的坐在凳子里,只有农山心情很好的在熬大骨,他手里攥着铁钩子,勾起大锅里的羊肉,用筷子戳进肉里,看是否熟了。
“老板,晚上下班回来,我给您做西北美食,羊肉泡馍。”
“OK。”罗锐答应一声,看向自己老爸和老妈。
“要我说,您二老闲着就闲着,开什么店,你瞧,现在谁还吃猪脚饭,这玩意都是给厂里的工人吃的。
俗话不是说了吗,吃不完的猪脚饭,干不完的流水线。
要我说,这个餐馆就该开着临江大桥的对面,那边厂子多,都是吃快餐的。”
“都怪你!”
罗森瞪了儿子一眼:“没事儿,你扫什么黄啊!人家惹着你了?以前大排档、小餐馆这么红火,生意都能做到凌晨三点,你瞧瞧现在,没人来吃饭了。”
冯萍剜自己老公一眼:“我儿子扫黄有错了?你没看这临江市的治安一天比一天好,这都是小锐他们工作卖力,我告诉你,咱们没生意做,是你手艺不如以前了。
这几天,好不容易有几个顾客上门,你看看你做的那些菜,不是咸了,就是淡了。
要我说,就该农山来掌勺,你去洗碗端盘子。”
罗森被怼的没话说,只好抱着双臂生闷气。
罗锐懒得听他们吵,他走出后厨,看见莫晚秋正从柜台后面出来。
“罗锐,我分析了,不是叔叔手艺不好,而是人家食客根本不敢上门,这附近的人都认识你,知道罗家出了一个小子,以前把天龙酒店的老板都给整垮了,而且现在你还是市局的副支队,人家怕你。
所以归根结底,是你招惹的事儿,让咱们没生意做。”
罗锐翻了一个白眼:“拉倒吧,转来转去,毛病还找我身上来了,你要是闲着没事儿,赶紧筹备你的警察博物馆。别在这儿跟咱爸妈搞这些小打小闹的事情。”
“咱爸妈?”莫晚秋原本沮丧的表情一下子高兴起来:“罗哥,今儿晚上,我在酒店订了一个套间,你要不假装匪徒破门,我让你……”
“想都别想!”罗锐挥挥手:“走了,上工了。”
半个小时后,罗锐前脚刚到市局办公室,陆康明就急匆匆的敲门走进来。
他还没说话,林晨就道:“咱陆局头上似乎有一朵乌云。”
田光汉接嘴:“何止,你看他一脑门的汗。”
果然,陆康明急切的道:“有警情,高平区发现一起特大杀人灭门案。”
“啊?”众人一下子愣住了。
这清明节刚过,安稳日子还不到半个月,突然出现这么重大的案子,让人有些措不及防。
罗锐赶紧从椅背里拿起外套,招呼众人一声:“动作快点,那个……蔡队,集合法医和技术人员,咱们十分钟后出发!”
此时,市局围墙后面的两片空地已经动工了,几台大型挖掘机正在动工,发出轰鸣的刺耳声。
而在围墙这边,市局的五辆警车陆续开出,并拉响了警笛。
到达现场后,已经是中午十二点,幸好罗锐早饭吃的晚,要不然又得熬到晚上才能吃上一口。
砖厂四周都是土路和荒地,而且杂草丛生,只是在很远的地方,被附近的居民开辟出星星点点的菜园子。
最先到达现场的是辖区派出所的民警,派出所见案情重大,第一时间上报给分局,分局的刑警大队也被吓到了,赶紧打电话给市局。
不仅如此,跟来的唐志国和陆康明也马上把这事儿上报给省厅,这事儿马虎不得,稍有不慎,是会追究辖区办案人员的责任。
砖厂四周都已经拉起了警戒线,并有派出所的民警站岗,不允许闲杂人等接近。不过,这附近也没啥人。
罗锐下车后,望了一眼四周的情况,然后把值班的民警招来:“谁叫你这么拉警戒线的?”
民警当然认识他,反问道:“罗副支队,有什么问题吗?”
罗锐抬手一指:“你没瞧见这附近都是泥路吗?警戒线再拉远一点,而且咱们进出的路面也用警戒线隔开,不允许乱踩乱踏。一会儿现勘采集痕迹时,不得骂死你们?”
“好,好,我明白了,谢谢罗副支队提醒。”民警回答,赶紧找来两个帮手,小心翼翼地从门前隔开一条道,只容两个人并排进出的宽度。
唐志国打完电话后,来到罗锐跟前:“咱们已经通知了省厅,他们得等我们先勘验现场后,看是否有明显的侦查方向,才决定派不派人来。罗锐,你先进去,看看里面的情况。”
“是。”罗锐应了一声,然后带人进入大门。
首先就是一股浓烈的血腥味,充斥在鼻腔。
接着,就是一大群人站在院子里,正在说话的是高平分局的刑警大队长,韩栋。
见到罗锐后,他赶紧迎上前:“罗副支,您来了。”
罗锐点点头,向屋里张望,他并没有注意到韩栋称呼自己竟然用上了敬称。
田光汉等人却留意到了这个变化。
不仅是韩栋的眼神和语气变了,就连他身边的徒弟方聪,也是一脸敬畏的盯着罗锐。
这时,法医田静带着一行人进门,人手都提着勘察箱。
“借过,借过,人别都杵在这儿。”田静语气生硬,见到罗锐后,她还冷笑一声:“哦,我当是谁呢。罗副支,怎么不进去?”
罗锐挑了挑眉:“你田主任现场都还没看,我敢先进?”
“知道就好。”田静瞥了他一眼,然后带人走进现场。
韩栋和方聪对视一眼,心想罗锐这么牛叉的人,还能在法医跟前吃瘪?
韩栋心情立马好了很多,看样子,自己这个刑警大队长搞不定法医人员的脾气,这罗锐也照样如此。
此时,罗锐问道:“说说吧,里面现在是什么情况?”
韩栋收敛心神,回答:“我也是刚来,现在只知道里面死了五个人,其中有两口子是这家砖厂的老板和老板娘,还有一个年轻女孩,是这两人的女儿,正在读初中。
还有两名被害者为一男一女,男的是砖厂的工人,女的是砖厂请的做饭阿姨,这两个人也是两口子。”
听见这个,罗锐眉头紧皱:“一个活口都没留?”
韩栋摇头:“目前还不清楚。”
“报警的人是谁?”
“砖厂的三名工人。”
“人在哪儿?”
韩栋指着大门外:“我手下的人已经把他们控制起来了。”
罗锐转头看向田光汉:“老田,带人去给这个人做笔录,分开问,然后交叉比对他们的笔录,看能不能发现对不上的。
给你一个小时,我要看到他们完整的笔录。”
“是!”田光汉答应一声,叫楚阳、方永辉等一起出去。
韩栋这时问道:“罗副支,您是怀疑这三个报警的工人?”
“按照程序而已,我没怀疑谁。”
“是,是。”韩栋点头,话虽然是这么说,但做刑警都是这样,怀疑一切可疑的人。某人遇害,首先被盯上的就是被害者的家里人。
要不然,韩栋先前也不会说“控制”二字。
时间缓慢过去,罗锐也没闲着,在厂房的其他地方查看了一圈。
除了前边的住宅,后面都是大片空地,挨着围墙堆满了砖头,因为这几个月雨水多,所以露天都拉着防雨布。
地面上,都是碎砖头,坑坑洼洼的。
一台运砖的红色东风货车,停在后面厂房的位置,除此之外,旁边还有一辆银白色的本田车,以及一辆三轮车。
厂房里,也全都码着砖头,顶棚上悬挂着一个招牌,上面写着装卸区,看样子,这里就是出货的地方。
韩栋跟在罗锐的身边,有点虚心学习的样子。
不多时,两个穿着制服的民警跑来。
韩栋赶紧停住脚步,为首的民警招呼道:“韩队。”
“老张,查清楚了吗?”
老张点头,望向罗锐,他还没开口,韩栋连忙给他介绍:“这是市局的罗副支。”
“我知道,我们以前带着罗副支队扫过黄。”老张嘿嘿一笑。
罗锐脸一下就黑了,他尴尬的摸了摸鼻子。
老张继续道:“顾大勇顾所以前是我老领导。”
罗锐心里明了,眼前这位已经是凤祥派出所的副所,这几年,他应该是被调职到高平分局的辖区。
韩栋岔开话题:“老张,别磨磨唧唧的,查到什么,赶紧讲。”
“行。”老张把手里的资料递给他:“这家砖厂的老板叫辛万春,他老婆叫邹芳,两个人都是临江市人,这家砖厂经营很多年了。
户籍里除了他们之外,还有一对儿女,女儿叫辛小菊,正在市一中上初二,儿子叫辛鑫,2000年出生,今年九岁……”
说到这里,罗锐马上叫停:“你说辛万春有一对儿女?”
闻言,老张赶紧核对户籍信息,他点头:“是啊,没错,这上面都写着呢。”
韩栋道:“罗副支,这有什么问……”
他话还没说完,突然意识到了问题。
现下的情况不明,案件模糊,法医、现勘、民警排查等悉数登场,互相之间并没时间交流,以至于形成了信息闭塞的情况。
这也是为什么刑侦电视剧里演的,带队的刑警不管三七二十一,比法医还早进入案发现场,时间是珍贵的,破案难度是有的。
不掌握案件全貌,很难找出关键线索,错过侦破的黄金时间,那就糟了。
说着,罗锐赶紧向案发现场跑去,韩栋也立马跟上。
刚进门,他就看见客厅里躺着的两具尸体,现勘和法医正踩在板桥上,仔细地检查被害人的死亡的情况,以及搜索现场的指纹、毛发等物证信息。
田静看见罗锐后,皱着眉头:“我们还忙完,能不能一会儿再进来?”
罗锐不像先前那样客气,语气急躁的问道:“有没有一个男孩子的尸体?”
一听这话,田静就知道事关重大,罗锐不会无缘无故这么问。
她站起身,立即回话:“客厅里是两具成年男性的尸体,厨房有一名中年女性尸体……”
随后,她指着楼上:“我刚看了,楼上的卧室里,也有两具女性的尸体,但没男孩的尸体!”
罗锐咽下一口唾沫,准备登上楼梯。
田静马上提醒:“你小心一点,楼道和二楼都还没勘察,别污染了现场。”
这种恶劣现场,多人惨死,一分一毫的物证信息都是至关重要的,要是错过了一点点蛛丝马迹,可能就会影响对案子的判断。
罗锐赶紧从现勘手里要了脚套和手套,穿戴后,小心翼翼地踮起脚尖,往楼上走去。
这栋楼一共三层,都是红砖搭建的,一楼的面积很大,也很随意,墙面都是水泥涂抹,并没有装修。
但二楼的情况却不同,乳白色墙壁,木地板,家具沙发等齐全,这应该就是老板辛万春一家人所住的楼层。
刚上楼,罗锐就闻见这里的血腥味比一楼还浓。
他不禁咽下一口唾沫,向左侧敞开的卧室房门走去。
门虚掩着,门把手已经被破坏掉了,地面掉着金属把手。
罗锐吸了一口气,轻轻推开房门,只见一个女人躺在地板上,上身什么也没穿。
除了她之外,还有一个年轻女孩躺在床上,脑袋靠着床沿,她照样是什么也没穿。
黑色的、如同瀑布的头发,倾泻而下,发丝触在地板上。
两个人都被鲜血包裹,鲜血像是油漆般,凝固在原木地板上。
这个卧室里的床是上下床,在二层床铺的墙面贴着两张明星海报。
“真是畜生啊!”
罗锐背后突然响起一个声音,他急忙转过头,发现是韩栋。
他叹了一口气,把刚从老张手里拿的户籍资料递给罗锐。
“死在卧室里的是母女俩,辛万春的老婆和女儿。”
罗锐接过后,只是稍稍瞥了一眼她们的照片,然后翻到最后一页,名叫辛鑫的那个男孩子。
“要我说,凶手肯定不止一个人,敢一下杀这么多人,胆子太大了!”
罗锐抬起头,盯着他:“韩队,有心情在这儿推测,还不如赶紧召集人手,把这个孩子找到。”
“好的,我马上去!”韩栋悻悻然,答应一声,快速地跑下楼。
罗锐回过神,小心翼翼的走进卧室。
中年女人是这家砖厂的老板娘,户籍上的照片和死者能对应上,名叫邹芳,四十来岁。
虽然上衣被脱掉了,但下身的衣物还在,应该是被凶手侵犯,并没有对她造成实质性的侵害。
她的下身穿着睡裤,但上身的睡衣不见了。
她背部有一条惨烈的伤口,伤口长约十五公分,上重下轻,推测为凶手从她身后,用刀具挥砍造成的。
除此之外,她的致命伤在后脑勺上,半边脑袋都差点被削掉了。
她倒下的地方,离床两步的距离,双手往前,左腿弯曲,似乎在临死前,向前爬行。
而在床上,她的女儿,名叫辛小菊的女孩,死状更加惨烈。
她不着寸缕,脖子有一道很深的划痕,皮肉翻卷,鲜血已经流尽了。
鲜血是顺着她的头发往下淌,然后流在木地板上,以至于地板上的血渍形成一大片血泊。
那血,就像盛开的红莲,向四周蔓延。
罗锐闭着眼睛,只觉得脑袋一阵晕眩。
母亲发现歹徒闯入,她跑进孩子的房间,想要保护自己的孩子,但这时,凶手跑上楼,破坏门把手,当即就向母亲的背后砍了一刀。
而后,凶手对她进行侵犯,她宁死不从。
这时,躲在房间的女儿大声呼救,凶手丢掉母亲,对女儿进行残害。
作为母亲的邹芳,眼睁睁地看着……
她在巨大的痛楚中,在地板上爬行,想要救下女儿……
凶手完事后,抹掉辛小菊的脖子,临走时,再用作案工具向邹芳的后脑勺砍去。
凶手残忍至极,到底是一人作案,还是多人作案?!
还有,案发当时,小男孩在哪里?
难道被凶手带走了?
不,不可能!
罗锐猛地睁开眼,这间卧室是双人床,二层床铺贴着动漫海报。
罗锐心中一凛,向邹芳的伸手的方向看去……
她的眼睛依旧睁开,死死地盯着床铺下面。
罗锐咽下一口唾沫,他单膝跪地,向床下面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