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国公府。
窦建德枯坐后堂,神情幽暗而惶恐。
王世充已死半个月了。
独孤修德因矫如杀害它国降君,罪大恶极,先是被金吾卫缉捕,关入了大理寺天牢。
然后,事态的变化,便让天下人瞠目结舌。
刑部尚书萧造、大理寺卿郑善果联名上奏,言独孤修德其罪大焉,要求处以极刑并抄家。
然而,李渊却驳回了上奏。
甚至于,这位腹黑的皇帝还在朝会上说,独孤修德舍命为父报仇,乃义举、孝行也!
不仅不能罚,还要赏!
好家伙,这般厚脸皮顿让所有人大开眼界,这强行洗地还洗得这般大义凛然也是没谁了。
不过,李渊此举,也让所有人都回过味来——王世充之死,似乎不简单啊!
于是,一夜之间,朝庭风向变了。
再没人为王世充这个‘屈死鬼’喊冤,反而纷纷为独孤修德这位孝子请命、要求赦免。
李渊大喜,于是顺水推舟,只罚了独孤修德半年俸禄便放了人。
矫诏杀人者不仅官照做、舞照跳,还被李渊赏了‘孝心典范’的门匾,一时风光无俩。
这般厚颜无耻的表演,不知让多少人唏嘘感叹。
当然,一般除了唏嘘感叹一番,也没人会为王世充这种刻薄寡恩的暴君去鸣什么冤。
但窦建德就不同了,免死狐悲啊!
这位一代枭雄毕竟不是傻子,李渊借刀杀人的拙劣把戏,他看得通透,更是如坐针毡——
王世充一死,是不是就该轮到他了?
于是,这半月来,可怜的窦建德硬生生暴瘦十余斤,一个彪形壮汉差点瘦得脱了相。
然而,落魄的凤凰不如鸡,现今的夏王一无兵、二无权,也只能枯坐无语。
李渊若要杀他,他除了引颈待戮,并无半点办法。
这时,曹皇后带着养子窦骁走进堂中,看着愁眉不展的窦建德,不禁非常的心疼。
“陛下——”
窦建德脸色顿变,慌忙摆手道:“夫人噤声!万不般再这般称呼,被人听见大祸至矣!”
曹皇后心中酸涩,此间,只有他们一家三口,又哪有外人。
如此的草木皆兵,哪还是昔日叱咤风云、意气风发的一代枭雄,完全已是胆丧气短。
曹皇后挽起窦建德之手,温柔但坚定道:“夫君休要长嘘短叹,无论如何,妾身都会陪在你身边,生死与共。”
十余岁的窦骁已是半大少年,虽未成年,但也一脸悲愤道:“父亲,儿也不怕死,了不起,咱一家三口共赴黄泉,让天下人看看那李贼的丑恶嘴脸!”
窦建德这位铮铮铁汉也不禁落泪,有妻如此,有子如此,夫复何求!
只可惜,他败了!
失败的英雄,一钱不值!
与此同时,秦王府后院。
今日,正值休沐,闲来无事的李世民便在后院塘边垂钓,长孙无垢也笑吟吟在旁做陪。
几个丫环和宦官,则带着李承乾、李泰在一旁玩耍。
一家四口,真是其乐融融,与窦建德家的凄惨惊惶真是不可同日而语。
忽然,张阿难悄然出现,蹑手蹑脚的走近李世民。
未待他说话,李世民却仿佛脑后生眼,知道张阿难到来,淡淡道:“阿难,可有何事?”
“殿下,刚才夏国公府派了人来,想见您。”
“不见。”李世民冷冷的回绝了。
“奴婢已经回绝,说您不便见客。不过,来人给了奴婢一封书信,想托奴婢转交给您。”
“不看了,你处理了吧。”李世民还是没回头。
“诺。奴婢告退。”
张阿难悄然而去,长孙无垢叹了口气:“殿下真的不准备帮窦建德向父皇求求情么?”
“没法帮。”李世民叹了口气:“父皇已决意清除后患,孤不能引火烧身。”
“可昔日你答应了窦建德,要保他平安,若避而不见,恐怕天下非议、有损清誉啊。”
长孙无垢毕竟是女人,还是有点心软,不忍见一国之君结局悲惨。
“观音婢,你还是太心软了。”李世民叹了口气:“帮别人可以,但不能把自己搭进去。孤昔日已经向父皇陈过情,算是履行了承诺,但父皇不应,孤也没有办法。”
李世民是千古一帝不假,但他更是一个政治家!
而政治家一向的特质便是翻脸无情,说起来,李世民已经算是政治家中一股清流了。
至少,他上台后,没有卸磨杀驴、残害功臣!
长孙无垢听丈夫这么说,也是长叹口气,颇有些忧虑道:“妾身不是不知道这个理,只是,有些感同身受而矣。如今,父皇和大哥对你的提防,可是越来越明显了。”
李世民闻言有些沉默了。
自东征归来,明里暗里,他都能感受到父、兄无所不在的打压,颇有些高处不胜寒。
“对了,”见李世民不快,长孙无垢忙转移话题道:“近日,军师的生意可是做得风声水起啊,山东门阀、关陇豪门、军功新贵、甚至连后宫都一网打尽了,却唯独漏了咱们。”
“世民,你对军师也是不薄,可人家似乎没把你放在心上啊。”
听长孙无垢有些酸溜溜的语气,李世民却笑了笑,不以为意道:“他不是也没拉上大哥么?”
长孙无垢翻了翻白眼,没好气道:“你倒是想得开,听说扶风郡公府可是日进斗金,富得流油。”
“咱秦王府看似家大业大,可开支也大,妾身虽然精打细算,但也捉襟见肘。”
“若是军师有啥好生意能拉上咱们,妾身的压力也能小一些。”
“这不用想了。”李世民摇摇头:“若军师和咱们走得太近,父皇肯定会不快,为了一点钱,不值得。”
“唉——”又提到李渊的猜忌,长孙无垢不由得郁闷非常。
见妻子愁眉不展,李世民忽然一脸神秘的给了她一张纸,笑吟吟:“打开来瞧瞧。”
“什么东西?”
长孙无垢一脸好奇的打开看,却是一张某家货栈的提货单,备注是:楠木大箱一口。
见妻子一脸的疑惑,李世民嘿嘿一笑,低声道:“里面是两千两黄金!”
长孙无垢倒吸口凉气:“这么多!?谁给的!?”
李世民一脸得意的比了个嘴型:军师!
长孙无垢差点惊呼出声,连忙捂住嘴巴,惊喜的低声道:“这么说,军师的心一直在相公这?人前的疏离只是做戏?”
李世民嘿嘿一笑,挤眉弄眼道:“不如此,如何骗过他人。你心里有数就好,千万莫要声张。”
这是夏雨托了凌敬,悄没声带给他的。
“妾身知道的。”长孙无垢非常开心,有了夏雨的暗中相助,她感觉心里就踏实多了,马上财迷的道:“我下午就派人提回来,这下子,手头就宽松多了。”
“嗯。”
李世民又悠闲的钓起鱼来。
他和夏雨心有默契,早就明白,夏雨拉拢各方势力,绝不仅仅是为了应付儒门这么简单。
更远的谋划,便是为了那一天。
有了夏雨的长袖善舞、深谋远虑,他哪怕目下处境再困难,心里也是半点都不慌乱。
笑到最后的,才是最好的,不是吗!?
更何况,窦建德命不久矣,河北还能平静吗?
只要河北一乱,嘿,一切打压便都会烟消云散,他将会获得破局的机会。
……
不久,四月底的一天,突然,李渊有诏命至夏国公府。
诏书中声称
有人举报窦建德心怀怨怼,诽谤君父,有大不敬之罪,故贬其一家至汉中,即刻起程!
窦建德大喜,贬谪他不怕,只要一家人能活着就好。
当即,一家人连夜收拾行装,在一队禁卫军押送下,匆匆便离开了长安城这个是非之地。
然而,窦建德终究低估了某人的腹黑。
五月初,窦建德一家行至秦岭山中黑水峪口时,遇大批盗匪突袭。
随行禁军救护不及,窦建德全家被杀,一代枭雄就此悲惨落幕。
消息传开,举世震惊!
王世充、窦建德,两位亡国之君接连死得不明不白,就算是傻子也明白了背后的猫腻。
一时间,虽是私下里议论纷纷,但明面上却是无人敢提。
毕竟,某人的心眼可是小得很,明哲保身要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