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悔?景烨听到这两个字,觉得心底某个地方狠狠一疼,面上却是微微一笑,淡淡答道:“后悔无用,来来日方长。”
谢清欢一想,确实是这个理,元昭在时威胁再大,如今也已经去世了,活着的人总是要向前看的,景烨也不是全然没有机会。
平白地绕了个圈子,也是人生际遇。
谢清欢看着神色黯然的景烨,又看看安静躺着的萧朗月,轻声问道:“她快要醒了吧?”
“嗯。”景烨低低应了一声,将保温桶放在床尾支起的小桌上,取出一个青花瓷的碗来,开始旁若无人地往碗里分补身汤。
“你们都在这里,我就先走了,还有事要忙。”易柏见状说道。
谢清欢将他送出门:“这段时间麻烦你了。”
“都是自己人,别客气。”易柏摆了摆手,看向谢清欢,认真道,“大小姐,等你空了,回唐家去坐坐,二少天天都念着你呢。”
“已经给他们去过信儿了,晚点就过去。”谢清欢淡淡道。
易柏轻轻颔首,示意她留步,不紧不慢地离开了。
浓郁的香气在病房里飘散来开,景烨仿佛这时候才想起谢清欢似的,挑起眼帘随口问道:“你要吗?”
“我吃过了。”谢清欢想也不想就摆摆手拒绝了,挑眉问道,“你自己做的?”
也不怪谢清欢有这一问。正所谓君子远庖厨,在大雍,别说士人,就是普通人家的男人,都极少下厨的。再说下厨也需要天分,就是谢清欢自己,到现在都不一定能整出一桌家常菜呢。景烨带的这汤显然是属于高水准的。
景烨神色自若地给出俩字:“酒店。”
谢清欢顿时就没了兴趣,略一沉吟,才道:“萧萧现在这情形,一时半会儿的也好不了,你有什么打算?”
景烨抬眼看她,冷静道:“你既然这么问了,看来是有所打算?”
谢清欢顿了顿,慢腾腾道:“我想将她接回去,在熟悉的环境里,对她的病情也许会好些。你觉得呢?”
“不行!”景烨断然拒绝。
谢清欢皱了皱眉,看向景烨的目光中带着几分兴味:“为何?”
景烨深深吸了一口气,平息胸中瞬间翻腾的情绪,才冷淡问道:“你所说的回去是指哪里?水岸花都的公寓还是新买的大宅?”
“景烨,”谢清欢似笑非笑地看着景烨,“你似乎,很忌惮我?”
“知道了你的身份,很难不忌惮你。”景烨直言不讳,“道格拉斯家的人,能让你继续住在水岸花都?”
谢清欢轻轻叹了口气:“那这要怎么办?”
“我会照顾她,”景烨淡淡道,“等她身体好一点,我就带她四处转转,当初——”
剩下半句他没说,谢清欢也知道,当初他们也曾有过美好欢乐的时光,携手看过不少美丽的风景。
若是四处转转能让萧朗月心境开阔,进而好转的话,谢清欢也十分乐见,只提醒了一句:“水岸花都那边我不过去住了,萧萧住那儿比较习惯,委屈你先当一阵子的保姆了,门边的暗格里有备用钥匙。”
景烨对保姆这个称呼没有任何不满,甚至还有点以此为荣:“你不怕我趁机对她做点什么?”
“那是你自己的选择。”谢清欢神色平静,“她总会有好起来的一天。”
“承你吉言。”景烨微微笑道。
谢清欢点点头:“元昭出事,萧萧欠元家一个解释。季卓阳对外宣布说是萧萧在秘密进修,元家也一直没找上门来,应该是知道萧萧的情况不乐观。这件事我会出面跟元家解释。”
“你?”景烨挑眉,“你还是别添乱了。元家那边,我会解决。”
“哦?你打算怎么解决?”谢清欢反问。
“粉丝为偶像疯狂,什么事做不出来?”景烨淡淡道。
谢清欢无言:“你当元家的人都是傻子?”
“就因为他们不傻,这个解释才是最好的。”景烨看一眼谢清欢,没好气地道,“你以为你现在是什么身份,能随便给人道歉?”
谢清欢默然,这年头,有了点儿身份练诚挚的道歉都不能够了。
正说着,原本静静躺着的萧朗月动了动,眼睫抖了抖,眼看着就醒了。
“萧萧,”景烨镇定地开口,“起来吃点东西。”
萧朗月听到他的声音,顿时不动了,在被子里赖了一会儿,才慢腾腾地坐起来,面无表情地看着景烨将小桌往身前推来。
不是说挺闹腾的吗?谢清欢看着这情形有点疑惑,难道是起床气?
萧朗月这当然不是起床气,而是短暂的空间失重感,就是刚醒来那阵不知道身处何地,脑子里一片空茫。这个时候的她,是极为安静的,没有攻击力,对别人的话执行度高。
所以景烨才能带了汤来,不费气力地为她喝下去。
谢清欢默默站在原地,看着景烨熟练地喂萧朗月喝汤,不知怎的,心里也一阵酸涩——萧朗月向来能把自己照顾得很好。
如果那催眠不能被修复加固也不能解除,她是不是以后都这样了?
景烨喂完汤,细心地给萧朗月擦了擦嘴,看一眼安安静静站在一边的谢清欢:“你陪她待一会儿,我再去找医生问问情况。”
“景烨,”谢清欢叫住他,“易柏有建议你找心理医生吗?”
景烨的背影一僵:“谢清欢,萧萧她不是精神病。”
“我知道。但是,你也知道,并不是只有精神病才需要看心理医生不是吗?就像当年的我一样。”谢清欢淡淡道,“心理干预,只是一种手段,防微杜渐,以免继续恶化。”
景烨在原地僵了一会儿,在拧开房门,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谢清欢走到萧朗月面前,挪开小桌在床边坐下,伸出手覆在萧朗月放在被子上的手上。
萧朗月轻轻一抖,没有神采的眼睛定定地看着谢清欢,嘴唇动了动却没有发出声音。
“萧萧,”谢清欢轻叹一声,一手抚上萧朗月的脸,“你怎么把自己逼到了这种地步?”
萧朗月仍是看着她,半晌,干涸到疼痛的眼眶里慢慢浮上了一层水光:“欢、欢欢?”
“是我。”谢清欢看着她,微微一笑,“我回来了。”
“回来了?”萧朗月握着她的手,急切地道,“你没事吧?他们没对你怎么样吧?”
“没有,什么事都没有。”谢清欢摇摇头,“萧萧,都过去了,你也不要再为难自己了。”
“什、什么?”萧朗月满眼迷茫。
“六年前对赵泽天,一年多前对段明楼,半年前对玛格丽特,我身上发生的这些事,都不是你的错,你不必都揽在身上。”谢清欢替她擦了擦溢出的眼泪,“人非草木,这些年你为我挡了不少麻烦,我为你做些事情,也是理所当然的。”
萧朗月脸上流露出几分痛苦:“可是,我伤了你。”
“那算什么伤?”谢清欢晒然一笑,一道小口子,甚至不痛不痒,“那次也不是你的本意,再说容宁还是我自己招惹的。”
——容宁才是那天上掉下来的麻烦,要不是她,自己怎么可能那么快就暴露在格雷面前?
“不对,不对。”萧朗月皱眉沉思片刻,才摇头道,“事情不是这样的。我原本,就该是保护你的。可是,我没有做到。我不但没有保护好你,还让你受了伤。”
她怔怔地看着谢清欢:“是我的错。”
谢清欢无奈地想扶额,萧朗月这个影本来就不是死士的设定,让她来保护,怎么个保护法儿?最初的催眠被破坏最直接的后遗症就是不断自责,然后把自己逼成疯子吗?
“萧朗月。”谢清欢开口,强硬地打断她复读机似的重复着的‘是我的错’,“我说你没错,你就没错,懂吗?”
萧朗月被噎了一下,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很好,”谢清欢满意地点点头,“你还想不想保护我了?”
“想。”萧朗月立刻点头。
“那好。”谢清欢郑重道,“你好好听医生的话,该吃药就吃药,该吃饭就吃饭,等你身体好了,才能保护我,知道吗?”
“嗯。”萧朗月乖乖点头。
要让我知道当初是给萧朗月做的催眠,非把他找出来暴走一顿不可。谢清欢狠狠咬牙,看着失去活力的萧朗月,沉吟片刻,才犹豫着问道:“萧萧,元昭他——”
萧朗月又安静下来,半晌才流泪道:“欢欢,元昭的心脏并没有完全稳定下来,医生说他不能激动,大悲大喜都不行。可是……那个女人……他就急了……”
她抽抽噎噎,说得也不完整,但不妨碍谢清欢听明白当时的情形。以玛格丽特的性子,她当时没上去补一刀,已经是很低调了。
“我明白,我都明白。”谢清欢拍拍萧朗月的肩膀,温柔地安抚她。
谢清欢也不能确定到底是没能保护她还是元昭之死给萧朗月打击更大一些,但是很显然,若是不做些什么,萧朗月就是这样了。
谢清欢看着躺回被子里的萧朗月,走出门去,看到靠在门边的景烨,问道:“你知道该怎么做了?”
景烨深吸了一口气:“我会带她去美国。”
谢清欢告辞出来,开车去鼎星,途中接到托马斯的电话:“小姐,请原谅我一直以来的疏忽,关于您那位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