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中,三匹油光水滑的枣溜马迈着优雅的小方步,稳稳的拉着一架玄色马车,驶过了寥无人影的大街。
马车四面皆是用着金丝铁力木打造而成,镶花雕木的窗牖被一帘暗红色的绉纱遮挡,使车外之人看到车内的乘客,但车内之人却是能瞥见外面的行人。
按理来说,即便秦夜当上了造纸令这个官署,但以身份,他还是没有资格乘用这等马车的。
大秦阶级森严,马车也有高低之分,什么样的身份都是有着相同的待遇。
照那大秦律言,秦夜这个官职的专用车辆应该是中等之姿的杉木车厢,且拉车的马也仅有两匹青色矮马。
只是这辆马车是老赵带来的,还说了这是陛下赏赐于他的。
既然是陛下给的,那么秦夜便觉着不坐白不坐,反正有人要是借此说自己的话,推出陛下不就得了。
寂巷中,车轮‘吱呀,吱呀’的响着,没多久便是在一处大门前停了下来。
“秦令署,地方到了。”
秦夜坐在车内的软垫上,右手撑着脑袋,正昏昏欲睡。
冷不丁的听到这样一句话,瞬间就是清醒了过来,打了个哈欠方才慵懒道:“这么快便到了?我还以为要挺久的呢。”
“回令署,地方本就没隔的太远,只需穿过两条街就是了。”车夫一边刷着马鼻一边老实的回答道。
呦呵,没想到陛下还挺照顾我的,选的地方这么近,秦夜心说。
伸了伸懒腰,秦夜揭开了车帘,然后踩着一张半大的杌子下了车。
只是刚出了头面,几道稍大的问好声便是从不远处传来:
“令署大人晨安。”
“小的见过令署大人。”
“……”
秦夜闻声看去,只见不远处的大门台阶下,一名名身穿黑衣头戴小方帽的小吏早已站在那边,低着头拱手问好。
一个个脸上都是噤若寒蝉的模样。
显然是极是畏怯秦夜这个‘令署大人’。
秦夜有点搞不明白,今儿不是自己第一次来上班嘛,这群人咋跟看见阎王爷一样……
其实也不是怨他了,而是这大秦不仅有着礼制森严,上下级官僚的等级则是更加的犹如天堑。如有小官不小心冒犯了上司,即便是上司不甚计较,那这名小官也会被执法人拖出去打上一顿板子的,至于打死还是打残,那就要看你这个小官有没有点能耐了。
这个能耐也就相当于是钱子儿,交了钱,那行刑之人就不会怎么用力。
虽然行刑的时候会有人监督,但这群打惯了板子的差爷,早就在私底练了一手好活了。
收了钱打的跟没收钱打的,乃是天差之别。
打之前,各拿者板子的官差都会偷偷的看一眼自己头头,如果发现脚尖张开呈‘外八字’,这就是意味着‘用心打’,那么受仗着就只会被轻轻打上几板子,没得任何危险。
反之若是脚尖闭合,就意味‘着实打’,那么受仗者就要挨上一顿重板了,没得十天半个月的休养,是别想下床的。
要是脚尖碰到了一起,那受刑人就死路一条……
可不要以为这只是简简单单的打屁股,那都是要经过严格的训练的!
大秦的监法部门在训练执仗人时,先是绑上两个草人,一个在里面放上转头,一个用纸裹好,两个都用猪皮抱住。
打转头草人时,不能打破猪皮,但掀开猪皮一看,里面的转头都要粉碎才行。
打后者时则正好相反,外面的猪皮要狠狠的打烂,但里面的纸不能破一张。
只有这两点做到,才能操纵自如的控制力道,这样便是成功入选了一个合格的执仗人!
但如此一来,没有钱贿赂执仗头头的小吏,注定是要被‘着实打’一顿的,即便那头头没有脚尖碰到一起,可躺上十几天的功夫还是要受下的。
所以有着这严格等级的大秦官僚制度,也就很少有小吏会敢冒犯头头了。
一番破财消灾不说,伤筋动骨更是不值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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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位同僚好啊。”
秦夜也是拱手对着那边的人群问好说着。
这番操作在后世都是很基本的一些礼仪,你对我说‘早上好’,那我便就回你一个‘早安’,基本没有人会漠而不视。
但这可不是美好的社会主义国家,这可是几千年前的大秦啊!
由此可想,那群颤颤巍巍的小吏们听到上头如此说话,哪还有撑着腿站着的样子。一个个的瞬间就是一片倒了下去。
所有人都忙不迭的跪在地上,磕着头说:“大人饶命,大人饶命……”
看的秦夜是目瞪口呆的,心里想着:我不就是问了一句早上好吗,至于这么给我磕头?
于是他又小跑着到了那群小吏的面前,想要将这些人都给搀扶起来,别在磕了,秦夜觉得自己都有些受不起了。
但哪知他的这番作为,在小吏们的心中,则更是一副要知罪于他们的意思。
老话不是说:不怕漠视,就怕热心嘛。
所以小吏们的头磕的就更重了……
有好几个人的额上都渐渐的显露出了血迹。
这下子,秦夜倒真正的郑重起来了,他可不想第一天上班的时候就看到这些小吏们给他磕头磕死。这要是传到了朝堂上,那他还不得被言官们唾沫喷死啊。
双手负在背后,秦夜慢慢的走到众吏的身后,松了松嗓子,沉声道:
“都给本官停下!”
果然,还是得要打才能被人记住,才能长记性。
不停磕头的小吏们听到这句颇为‘愤怒’的话后,果真是都静止了下来,一个个的转头着头,看向身后的令署大人,脸上的寒颤之意也是慢慢的褪了去。
小吏们难道怕长官们的呵斥吗?不,他们更怕长官的热情!
毕竟前者还意味着上头的意思,只要自己不继续犯错,那责罚仍是能免的。
可后者的意思,却是让小吏们猜测难诏了,更多的心思怕都是认为这是长官要打他们板子的表现。
比如几年前就有一小差,因为办事不利惹怒了一位卫所的大官,当日那大官却没有对他怒喝相向,反而还是颜色和悦的慰藉了一番。
但第二天,卫所的人就发现那个官差不见了,一打听才知道,那人早在当天晚上被执仗人找上了门,当场就给打死了。
从此,官场上便是多了一条圣经:不要怕长官们骂,更要愁长官们的喜。
所以秦夜先前的那番搀扶的动作,可是让被扶起的小吏胆战心惊的。
现在好了,秦夜这装言扮相的生气样,反而让得这群人一个个的都是安下了心。
“管事的在哪?”
秦夜继续沉声道。
很快,一跪在他脚边的小吏就抬起了头,低声道:“禀令署,小的就是这群人的头头。”
“哦?那你叫啥?”秦夜又问道。
“禀令署,小的没有名字,只有一个贱称,大人唤我二胜便可。”
那小吏战战兢兢的回答者,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又‘惹恼’了这位秦令署。
“二胜?”秦夜有些不确定的呢喃了一声道:“那二胜你听令。”
“小的在,请令署吩咐!”二胜面色一变,又是低下了头趴着。后面的那群人也是跟着再度低下了头。
唉,这该死的封建社会……秦夜心里暗忖道,但却没有过多的表示了。
是的,他也只能在心里骂几句了,了是不得放到台面上说的,这种话要是说出去,别说他现在深得陛下赏识、老赵夸赞,哪怕再多加几层圣眷,都是要死翘翘的结果。
“本官命令你都给将他们喊起身!大早上的堵在门口,成何体统!”
秦夜的声音威严的传遍了各小吏的耳中,最近的二胜更是身躯一颤,忙声说道:“大人饶命,小的这就喊他们起来。”
“哼……”
说完,秦夜淡淡的冷哼了一声,转身就进了身后的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