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朝以军功升迁最快,却也有好有坏,一方面能保证大唐武德充沛,将军不怯战,将士不畏死,另一方面却也难免造成有边将妄图军功便故意挑起战火之事。
这个方法并不是完全错误。汉朝和唐朝都是这个方法,从汉朝开始,就流行使节肆意挑衅他国,然后激怒小国杀汉使,汉朝便师出有名灭了小国的“风俗”,唐崇尚汉,自然也把这个开疆扩土的办法有学有样学了回来。
缺德但是有用。
宋倒是“纠正”了这个缺德行为,但是显然易见结果还不如汉唐。汉唐以强亡,宋以弱亡,汉唐就算末期藩镇割据,那也是自己人打自己人,没有沦落到被外人欺负的地步。
这次的问题也不是出在挑起战争上,不挑起战争,大唐这么大的疆域总不能是抽奖送的吧,问题是出在将领没有脑子也没有大局观上。
具体事情具体做法,南诏这地方深受中原文化影响,南诏王对大唐颇为忠诚,南诏地方属于能和平感化的地方,最应当做的事情应该是加大文化渗透和经济渗透。
尤其是现在,对南诏动手绝不是一个好时机。
只是如今再追究到底是谁的错已经没有意义了,叛乱已经发生了,如今最要紧的事是平定南诏。
“鲜于仲通先前呈上来的折子,意思是让朝廷征发大军,进入南诏境内,擒拿南诏王。”李长安一句话让赵国珍心提了起来。
下一句话又让赵国珍心放了回去。
“本将认为此策不妥,南诏国地形多高山深林,瘴气毒虫无数,大军入境与送死无异。所以本将想要听一听赵将军的意见。”
李长安诚恳看向赵国珍,发动技能。
“将军在边关镇守多年,素有声名,对西南之地熟悉远胜于我,平定南诏叛乱,还赖将军辅佐。”
真正的领袖,要善于给手下有本事的属下打鸡血。
赵国珍脸一红,忙拱手道:“属下自万死不辞。”
他是少数族裔又没有靠山,一向被鲜于仲通看不起,从未被这般重视过。
原本赵国珍听说这次空降的新剑南节度使是在北方边关立下赫赫战功的寿安公主,还担心这位金枝玉叶又有军功的公主看不起他,本来已经做好了只听命令不发表任何措辞的准备了,没想到寿安公主竟然这么明事理,还看重他。
他老实,原本被鲜于仲通打压那么多年都勤勤恳恳,如今被寿安公主看重,心里只觉得欢喜。
赵国珍出生于充州,就在南诏和剑南边境,对于本地的地形情况和风俗人情十分熟悉,谈论起来事情也言之有物,侃侃而谈。
“……属下以为,如今应当先回缩军队,守住边境,遏止南诏北上。”赵国珍的计策比较稳妥。
李长安听着赵国珍讲解,右手手指一直摩挲着指节,赵国珍停下之后,李长安才发问:“将军认为,可还有机会让南诏王阁罗凤归降大唐?”
赵国珍讪讪一笑:“倘若一年之前,属下还觉得阁罗凤归降大唐有望,可如今嘛……”
现在阁罗凤已经打赢过一次了,吐蕃那边也已经要趁虚而入和南诏结为兄弟之国了,再想让阁罗凤归降哪有那么容易。
“倘若能强行将阁罗凤请来呢?”李长安轻飘飘道。
李长安拿出一张地图,指尖停在了太和城的位置。
“山地深林多,不便于大军攻城,却方便小股精锐突袭,太和城紧邻山脉,山脉足以遮掩数千精锐军队的行踪。”
李长安条理清楚:“南诏已经将所有精锐部队都抽调到了边境与唐军对峙,国内空虚,而且南诏统一六诏还没多少年,还没来及建成防卫坚实的都城,太和城虽名为国都,实则只和大唐的寻常县城差不多大。”
唐初乌蛮还过着用牛羊皮制衣,连纺织都不会的原始生活,后来大唐文化技术传过来才好一些,一直到开元二十五年阁罗凤的父亲才在唐朝的支持下统一六诏建立南诏国,如今建国才十几年,都城建造也才十几年,大唐境内许多县城都有数百年历史,城墙都比太和城高。
“赵将军带兵往前压,迫使南诏把所有兵力都抽调到剑南边关。我从剑南军中抽调三千精兵,走山路绕到南诏军后方,直捣太和城,把南诏王请到我军之中商量归降之事。”
赵国珍瞠目结舌,震惊看向李长安。
“赵将军认为有何不妥?”李长安贴心询问,这个速战速决的作战思路是李长安一路上深思熟虑想出来的法子,也和手下几个将领商量过,只是她手下最能征善战的将领都被她留在了北方,如今身边只有一个后来她写信向王忠嗣讨要的萧临光能商量一下。
到底适不适合对付南诏,还得和剑南黔中本地的将领商量之后才能确定。
她可是以父为鉴,认真吸取李隆基不懂形式还非要瞎指挥以至于江山都丢了大半的教训!
不能经验主义,南北形式不同,她虽然在北方打了几次仗,但是不能骄傲自满,还得多听老将言啊。
赵国珍犹豫了一下:“公主,这似乎有些不妥啊。”
一上来就擒贼先擒王,这么刺激吗?
咱们不应该按照步骤,先先办法止住败势,而后再从本地百姓中招募熟悉本地水土的人组成大军,而后训练军队,慢慢往回打吗?
“还请赵将军明说有何处不妥。”李长安十分虚心。
赵国珍委婉道:“您亲自带着三千精锐去太和城抓南诏王,是否有些大材小用?”
这也太激进了吧!
李长安恍然大悟,她犹豫了一下:“将军倘若想要我带兵从后方里应外合也不是不行,只是我先前以为此战不是必打之战,想着避免损失……不过既然将军觉得有必要打一仗扬我大唐威严,那咱们就改一改战略。”
“我直接拿下后方空虚的太和城,把他们王公贵族一网打尽,与将军里应外合。”李长安眼中神采飞扬,觉得这个主意也不错。
果然姜还是老的辣啊,她先前怎么就没想到这个主意呢。
去都去了,干脆把王公贵族全抓了,让他们去敲城门让南诏军队投降多好。
李长安佩服看着赵国珍,这是超越了好几个朝代的智慧,明堡宗前有古人啊。
赵国珍沉默片刻,转移了话题:“属下觉得您去了以后就把南诏王抓了就走挺合适的。”
自己的顶头上司要带兵深入敌方腹地掳走敌方君主。
自己的顶头上司要带兵深入敌方腹地掳走敌方君主还要把敌方闹个鸡犬不宁甚至反过来带兵杀个七进七出。
这么一想,原来的提议居然显得很保守了。
赵国珍乐观想着,其实主帅带头千里奔袭是大唐的传统技能了。
李靖灭东突厥就是带着三千精锐骑兵雪夜奔袭大破突厥王庭,生擒了颉利可汗,东突厥可比南诏强大太多了;侯君集征高昌也是横穿两千里沙漠千里奔袭,还有苏定方平西突厥,也是只带一万大军就敢沿着金山山脉攻打有十几万军队的西突厥,还有高仙芝百日行军翻越高原灭小勃律过,本朝封常清也翻山越岭千里奔袭灭大勃律……
只带精锐翻山越岭千里奔袭这是大唐传统啊。
赵国珍越想越觉得自己先前太保守。呸,都怪没用的鲜于仲通,跟着没用的上司久了他都忘了追求刺激才是大唐将领世代流传的本能了。
赵国珍乐了,甚至有些蠢蠢欲动:“其实属下也颇为擅长奔袭作战,不如公主也带上臣吧。”
“那谁负责正面战场佯攻牵制兵力?”李长安提出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赵国珍眼皮都不眨一下就出卖了同僚:“左武卫大将军何履光沉稳坚毅,能托付重任。”
老何啊,你就老老实实坐镇后方吧,千里奔袭这种一战成名的机会还是我跟着寿安公主去吧。
“只是鲜于仲通,他在长安有右相为靠山,公主贸然抓了他……”赵国珍此时也明白了李长安先前为何会抓鲜于仲通。
既然要把南诏王阁罗凤“请”过来让他和谈,那鲜于仲通这个挑起战乱的罪魁祸首肯定不能留。
李长安轻蔑道:“杨国忠如今还有其他大事,不必理会他。”
杨国忠的确有要紧之事。
他前段时间派手下人去搜集安禄山和安禄山亲朋好友的情报,想着没问题也要扣安禄山一口黑锅。
原本杨国忠以为至少要一年半载才能找到给安禄山栽赃造反罪名的机会。
毕竟谋逆之事牵连甚大,杨国忠先前跟着李林甫好的东西没学会多少,但是关于怎么污蔑别人造反这事,他还是有那么一些心得经验的。
这种事情不要想着欺瞒圣人,如倘若全都是谎话,那毫无根基的谎话,很容易被一戳就穿。最好是三分真七分假,当初韦坚和皇甫惟明以及王忠嗣,就是的的确确“交构东宫”,被抓住了真凭实据,这才又被李林甫借着名头闹成了谋逆大事。
上一次他诬赖李林甫,也的确是王鉷之弟私下“妄称图谶”在前,这才被他找到了机会乱扣谋反帽子。
尽管只要三分真就行,但是这三分真也不好找。谋逆是何等要命的大事,寻常人避讳不及,哪能这么容易就跟这事扯上关系。
杨国忠本来以为自己要许久才能揪住安禄山的小辫子。毕竟安禄山和太子李亨的关系一向不好,没法交构东宫,又是个不通文墨的杂胡,也够呛能够妄称图谶,那就得耐心潜伏抓其他小辫子。
可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
杨国忠派手下去范阳查安禄山逾矩的证据,结果没用两个月,雪花一般的证据便摆在了他的案头上。
一时之间,杨国忠都懵了。
他运气这么好吗?打瞌睡就有人送枕头,想污蔑安禄山造反就一下能查出这么多证据?
但是不看不要紧,细细看完了这些证据之后杨国忠心里不禁打起了鼓。
私自募兵,囤积粮草,囤积战马,在军中打压汉将,提拔自己的亲信将领,这一桩桩一件件的事情触目惊心,随便哪一条扯出来,都足以给他扣一个大逆不道的帽子了。
一件事还能说巧合,但是这么多件大逆不道的事情加起来……杨国忠在心里嘀咕,这该死的杂胡怎么好像真跟要造反一样。
杨国忠被自己这个猜测吓了一跳。
同时心里却也还有些侥幸,这小二十年了,李林甫和他污蔑过这么多人造反,也没有一个是真造反啊,总不能这么巧,这回就真反了吧?
心里怀着侥幸,可杨国忠的身体却还是很诚实地走入了兴庆宫。
无论安禄山那个杂胡是真造反还是假造反,于情于理,他都该在圣人面前参他一本。
倘若是真造反,那圣人杀了安禄山也不亏,倘若是假造反,那安禄山被他找到了这么多证据,死了也就只能算安禄山倒霉。
勤政殿内,李隆基听着杨国忠禀告安禄山造反的罪证面上划过了一丝不耐烦。
“国忠,朕知道你和安禄山的关系不好。”李隆基面无表情,语气中带着警告的意思,“胡儿对朕忠诚,朕心里清楚,胡儿这些年为阵南征北战,立下赫赫战功,他对朕有用,是大唐忠臣。”
“你莫要因为一己之私便攀扯胡儿。”李隆基坐在高座上,从上往下俯视着杨国忠。
这些年朝中出了这么多谋逆大案,其中有多少是真有多少是假,李隆基也不是一无所知。
论起玩弄权术,李隆基才是这些权臣的祖宗。
先前放任这些事情,只不过是李隆基有意为之罢了。韦坚、皇甫惟明,王忠嗣,杜如邻,这些人或许没有谋反,但是他们亲近东宫,犯了帝王的忌讳,李林甫陷害他们,符合李隆基的利益,李隆基乐见其成。
至于杨国忠弄出来的王鉷李林甫谋反案,李隆基当时气愤,可事后也想明白了其中只有几分是真,多半还是杨国忠为了打压政敌弄出来的糟心事。只是金口玉言李隆基已经把处置说出来了,就不能再收回去也就罢了。
可安禄山是他的得用臣子,还是一个对自己的皇位毫无威胁的胡人。
李隆基不愿意看到杨国忠陷害安禄山。
杨国忠被李隆基噎的两眼一黑,当即就跪下喊冤:“陛下,这次真不是臣污蔑安禄山,安禄山是当真做了大逆不道之事啊!”
李隆基一脸不信任,就差明晃晃告诉杨国忠“朕还不知道你的德性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