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一事也与寿安公主有关。”李岫想到方才收到的宫中传来的消息。
“战报送到宫中时,圣人正与李遐周道长论道,顺便请李遐周道长为寿安公主算了紫薇斗数。”
李林甫倏然睁开了眼睛,一动不动盯着李岫。
李岫被忽然精神的李林甫吓了一跳,连忙接着往下说。
“道长算出来寿安公主命主天相星,是定国安邦之才。”
闻言李林甫竟然“嗬嗬”笑出了声。
好一个定国安邦之才,好一个天相星。李林甫的眼神看向了挂在自己卧室墙上的一副牡丹花图。
牡丹花图华贵雍容,挂在卧房却实在不搭,透露了一股肚子里没有墨水的暴发户气息,徒徒惹人嗤笑。不过天下人都知道当朝右相李林甫不通诗书,他哪里懂什么气节与典雅。
其他人也不觉得这么一副画挂在卧房里不对,这幅画已经挂了很多年了,相府的仆人奴婢换了一茬又一茬。
少有人知这幅画是许多年前武惠妃亲手所画。那时候李林甫刚通过自己的相好,武三思的女儿,的关系攀上武惠妃,为了表示看重,武惠妃便将自己亲手所画的牡丹图赏赐给了当时还不是宰相的李林甫。
这幅画便一直在此处挂到今日。
李林甫只盯着画看了一眼就移开了视线,艰难喘了喘气,又看着李岫问道:“空娘呢?”
李岫知晓李林甫想问什么,这段时日自家阿爷的情况越发不好了,尽管有数不尽的珍惜药材吊着命,可阿爷的身子还是一日不如一日。
明眼人看着,都知道当朝右相时日无多。
他眼眶又一红,连忙开口道:“十五妹跟着寿安公主去了边关当军医,儿知晓堂堂相府女郎在军营那个腌臜地胡混实在是不像话,只是十五妹自小就性子歪,我说话她也不听。”
“阿爷莫要再为空娘担忧,儿已经递了信让十五妹回家,这次她回来,儿便拘着她不让她再离开长安了。”
李林甫又撑开眼皮,嘴唇颤抖着,有气无力瞪了李岫一眼,大骂:“糊涂。”
李岫有点委屈,他是怕阿爷责怪十五妹才先说了重话。他觉得自己的处理没有不对的地方,怎么阿爷反倒责怪起他来了。
难不成阿爷还想把十五妹拘束在相府中。可十五妹自小就只喜欢修道,何必把她强行拘束在府中呢。
“让她……跟着寿安……”李林甫嗬嗬喘了两口气,才有了点力气从牙缝中挤出来几个字。
他恨不得把事情细细掰碎了讲给自己这个不成器的长子听,可他一点力气都没有,喉咙像是被一口痰紧紧粘在了一起一般,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眼看着寿安公主这条潜龙将要出水了,又难得和自家没怨没仇,这时候不卖她个好,难道要等到金龙出海,世人皆知那是真龙的时候再去投奔吗。
自己死了以后,自家还有什么资格去攀上寿安公主,难道靠着这些只会吃喝玩乐的纨绔吗?给人家抬轿子人家都嫌你们力气小!
李林甫有无数的话想要骂出来,可他奄奄一息躺在床上,脖子青筋暴起,也到底一句话都没能说出来。
他只能失望地闭上了眼睛。·
“那儿就不去管十五妹了。”李岫面上难得带了一点笑意。
在他看来,自家权势煊赫,又不需要女郎联姻,自家妹妹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反正自家家底厚,想做什么都养得起,惹了什么祸事也都能给摆平。
何况十五妹性子自小就古怪,不爱权势财富,及笄以后就出家做了道士,相府的钱她都嫌脏,也从不惹是生非,反而时常无偿为百姓看病,颇有声名。这样不惹祸不奢靡的妹妹,她爱干什么就由着她去呗。
李林甫事务繁忙,尤其前些年没有坐上宰相位置之前,更是时常三五日都不着家。年纪小的几个弟妹和李岫的儿女年纪差不多大,李岫对她们真真是长兄如父,要什么给什么。
李林甫撑着眼皮看了一眼自家长子喜滋滋离去的背影,微不可查叹了一声,抬头看着墙上那副牡丹花图出了神。
他和李长安达成交易以后又派人细细查了李长安的底细。
李长安隐藏的很好,她从一开始就装成了一只柔弱的小白兔。
她也很聪明,借着和玉真公主一同修道的名头离开了长安城,在所有人都看不到的地方暗中发育。长安城内是他的眼皮子下面,可出了长安城就不同了,他再本事滔天也管不到天下所有地方。
所以查来查去,李林甫也没有查清李长安的底细。
可他也不是一无所获。
李长安吃亏在了年纪上,她太小了。一只虎,就算长大后再凶猛,她年幼时候的獠牙和利爪也十分柔弱。哪怕李长安十分聪明的一有机会就离开了长安城,可终究还是有一些痕迹。
旁人很难找到这一丝微不可查的痕迹,但是李林甫找到了。
武惠妃。
李林甫盯着牡丹花图右下侧的落款艰难扯了扯嘴角。
真巧啊,武惠妃曾经抚养过李长安一年,而武惠妃死后,她留下的势力则落到了寿王手中,寿王那个没用的东西保不住他娘留给他的宝物,这份势力最终又落到了他手中。
武惠妃死前三个月,她暗中派人更改了一份存档。
做的悄无声息。
武惠妃当然有这个能力,她统领了那么多年后宫,想要做点什么再容易不过了。
可她为什么要更改二十九公主的生辰八字呢?那时候二十九公主才六岁,甚至还没有“寿安公主”这个封号。一个六岁的小女郎的生辰八字能有什么不能让旁人知道的东西?
可惜李林甫也只查到了武惠妃曾经偷偷改过李长安生辰八字,年份实在太久远了,更是因为帝王心中有愧,武惠妃死后帝王就将大明宫的宫人都换了一批,李林甫也没能找到知道李长安真正生辰八字的旧人。
不过已经足够了。一个六岁小孩的生辰八字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呢?
要不然是灾星,要不然就是紫薇星,极凶或者极贵。
无论是极凶还是极贵,都不重要。只要圣人知道武惠妃曾经私自为寿安公主改过生辰八字,他心中那本就冒头的猜忌就会疯长。
李林甫闭着眼睛,思考着要怎么处理这份“证据”。
没过一会,下人通传王鉷来见。
王鉷是李林甫党羽中如今官职最高的一人,几年前在李林甫的暗示之下,只想要明哲保身的李适之卸任了御史大夫,御史大夫由王鉷接任,除了御史大夫之外,王鉷如今还兼任京兆尹,加知总监、栽接使。
李林甫有意让王鉷在自己死后接任相位。
王鉷来到之后,尽管李林甫已经卧床不起连话都说不出来了,他却依然对李林甫十分恭敬。
他按照前些日子的习惯先把朝中大小事务禀报给李林甫,而后又说起了杨国忠。
有杨贵妃和虢国夫人做靠山的杨国忠对上李林甫讨不找好,可对上王鉷却能打个旗鼓相当。
王鉷也知道自己日后相位最大的对手就是杨国忠,所以十分希望比他更厌恶杨国忠的李林甫能够在死前把杨国忠拉下去。
他知道李林甫才是最讨厌杨国忠之人,杨钊本来只是李林甫养的一条狗,却敢摇身一变改了个杨国忠的名背叛李林甫反咬他一口,还敢在李林甫还活着的时候就对相位垂涎欲滴,每一条都足以让李林甫厌恶了。
“南诏。”听着耳边王鉷对杨国忠的抱怨,李林甫冷冷吐出两个字。
“南诏?”王鉷停下了抱怨的嘴,低头看向躺在榻上的李林甫,试图从他嘴里再多得到一点明示。
“鲜于仲通,废物。”李林甫艰难往外挤着字。
王鉷思考片刻。数月前南诏叛乱,圣人大怒命令剑南军队平叛,剑南副节度使鲜于仲通担任主帅,鲜于仲通和杨国忠一向友好,他担任剑南副节度使正是杨国忠向圣人举荐。
废物二字又要如何解读?王鉷略一思索,多年来他和李林甫狼狈为奸的默契终于给了他指引。
“右相的意思是,鲜于仲通打不赢南诏,必定会牵连杨国忠?”王鉷试探问。
半靠在软枕上的李林甫下巴微微动了动,王鉷知道他这是说对了。
李林甫深深吸了两口气,又颤抖着吐出几个字:“剑南节度使,平叛。”
王鉷这回立刻就听懂了,大喜弯腰:“下官知道右相的意思了。鲜于仲通兵败,杨国忠身为剑南节度使理应保卫大唐疆土,咱们可以借助这事逼迫杨国忠去往剑南,名正言顺将他调离长安城。”
只要杨国忠离开了长安城,那他想再回来就不容易了。
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王鉷喜气洋洋离开了右相府。
等在外面的李岫看到王鉷和自家阿爷商量完了正事,这才走进来欣喜道:“阿爷,我寻到了为你延命的法子。”
方才他出去以后就得到了手下人回信,说是有一位大师有了能给自家阿爷改命的法子,李岫收到消息之后立刻便要来找李林甫,是看到了王鉷在才又在外面等了一会。
“阿爷,巫师说您的身体已经极其虚弱,倘若要延命,就要效仿太宗皇帝与英国公之事。”李岫喜气洋洋道。
当初英国公李勣病重,太宗皇帝李世民剪下了自己的胡须,以“龙须”入药,以龙气滋养李勣,李勣方才转危为安。
虽然龙气之说太过玄学,但是事到如今也没有其他办法了。
“巫师说,只要圣人见您,您便可以沾染圣人的龙气延年益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