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啦,昨夜她也有错,一人一半,不能全推给他,享受的……又不是单单只有他。
无双伏在他身侧,他一手仍环于她腰间,鼻息平稳、规律。
她探手,轻巧解下他捂眼的绡绢,没扰醒他。
她看着他,眉、眼、鼻、唇,每一处都舍不得漏瞧,努力要将这一景,这样好看的颜色,烙进眼底,以便……日后重温。
直至餍足了、满意了,她挪到他胸前,双手捧住他的脸颊,额心相抵,他似乎有所感,似睡似醒,双眉略动,换来她在他唇上一啄,两手食指压住他的眼睑。
她的指腹温暖,按在眼上,舒服得不想睁开。
「我们那儿流传着一曲童谣,若是孩子们的眼,入了小海沙,咱们便这么唱,一唱完,眼睛所有的不舒适,都会痊愈喔。」无双说得轻巧,也像娃儿才说的稚气话。
说完,她低喃吟念,故意含糊,将三娘教授的咒,念得像小童曲儿。
霸下噙笑,笑她单纯,竟也信童谣奇迹,但不回嘴,由着她念。
放纵过后的男人,在此时此刻,都是懒得不想动,只想拥她入睡,交颈厮磨。
蓦地,眼眶一轻,像有着什么从上头移开……
是她的指吧,他惺忪地想,眼睑上的重量,确实在同时挪离。
她窝回他的肩窝,短发挠肤,娇躯温暖,他心满意思足,吁了声笑叹,揉揉她的发后,搂紧她,呼吸渐趋沉平。
「等你睡醒,你所能看见的……希望可以让你开怀。」等了好半晌,确定他睡沉了,她说。
而她没说的——
我害你失去的,现在,重新还给你。
甫睁开的眼,一瞬间又闭上。
两道浓眉堆蹙在霸下眉心,深深刻出了痕。
幻觉吧,方才看见的……心底声音默默响起。
于是,他再度一试,绿眸缓缓再开。
房里的水帘是贝壳串起,贝壳有红有蓝有绿,形状不一,壳的背而,有贝类特有的珠虹,七彩漂亮。
窗前,一盆海水,紫红色,正在捕食小鱼,鱼儿贪它蕊头的甜汁,它贪鱼肉的香甜,那群小鱼,鱼端像扇,缀着小小眼睛般的纹,那纹,是淡淡的黄。
他臀下坐的鲛铺,是渐层的绿;屋内地板,是紫灰的岩,墙上嵌的灯珠贝,珠体萤绿中带点橘,因外头明亮,珠光变得微弱……
霸下抬起手,怔怔地看着自己的掌心,好似里头的有着多不可思议的秘密……然而,没有,他的掌,只有再寻常不过的肤色。
眸微微瞠大,迅速转向身旁——
**在绡被外的玉臂,白皙柔腻,点点红痕缀点其中,仿似一朵一朵小红花,娇艳可爱。
除此之外,还有零星的龙鳞尚未沉潜,同样在膀子间、肩后,以及白细颈子上,流泻着鳞光——那浅嫩粉,像是她在樱树底下贪睡着,被落瓣拂了一身。
她伏卧在枕间,腮粉肤白,长长的羽睫,在眼窝处覆了一圈淡灰,双唇经昨夜的滋润,红艳色泽未退,睡颜像孩子,纯真而稚嫩。
他久久无法眨眼,确定不是自己眼花。
他眼中的一切,全充满着色彩!
霸下忍不住扰醒她,对她又摇又抱:「我看见了,不只是黑灰,我看见所有的颜色!」
此时此刻,若是不欣喜若狂,才算真正的反常。
他亟欲分享重见七彩的喜悦。
无双惺揉着眼,原本还有些困意,在被他紧紧熊抱,他因激动忘了拿捏臂劲,抱得她一身泛疼——
「我要被你折断了!」她猛拍他的背,要他放她一条活路。
霸下慌乱放手,她则是大口喘气,要将方才漏吸的,全数补回肺叶。
他神情像做错事的娃儿,担心地瞧着她。
「幸好我是龙,没那么娇弱,换成一般女子,连心呀肝的,全给你硬挤出来了!」她娇娇地斥他,气焰倒没多熊旺。
毕竟光着身子,鲛被只勉强护胸,着实端不出半点威严。
「抱歉……」他发自真心,看见她边数落,两腮变得更红,甚是好看,他将她拽回怀中,这一回动作放得轻柔,不敢再使劲。
「你那曲童谣成真的……它将我眼中的灰霾,唱得消失殆尽,我可以看见色彩了,你的鳞色,我瞧得清清楚楚——」他声音仍旧激动。
无双脸上没有太强烈的惊讶,但有喜悦,她凑得更近,盯向他的眸,「真的?所有的颜色都分辨得出来?」
「嗯,所有的颜色……」霸下摸着她的发,抚动一泓柔腻,「原来你的发色,并不是单纯的黑,而是黑中带点浓赭,光泽反折下,浓赭又添了些金。」
无双弯眸笑了,眼中欣慰迷蒙。
「太好了……」她回揽他。
「你的鳞色出乎我意料,我之前在猜,你是金或浓银色的龙……」
结果,是嫩嫩的粉。
也不是与她不相衬,就是……太可爱了。
他喜欢这种可爱。
「别提了,我自小到大自卑了好久……」无双扁了扁嘴,满腹委屈,她明明不是柔顺的性子,却生了软绵绵的鳞色。
「我很喜欢,幸好能亲眼看见,不然谁来描述,我也想像不出它有多粉嫩。」
她听得出来,他很开心,眉眼以及声音,都在笑。
一是因为可以辨色,二则是她的鳞色取悦了他、柔软了他的眼神。
「你那童谣是怎么唱的?我也想学。」真是童谣的奇迹吗?他不确定,抱持些许好奇。
「你还真相信是童谣的神效呀?那不是十岁小娃才信的吗?」她故意一脸取笑,佯装对他的天真难以置信。
「是你说,你们那里的童谣——」
「你干嘛不说是我的诚心祈祷,让你的双眼复原?我一直在求,求神迹降临,帮你治眼,我还默默立誓,以眼易眼也好、换我看不见色彩,都无妨——」
「胡言!」霸下打断她,不许她再说下去,就怕一语成谶,应了她的瞎说,「这种话不许再提,连想都不可以。」
无双一呆,没料到他会生气。
「我只是说笑嘛……」不愿让他起疑,才故作轻松编派了那样说词,三分假,七分真,她确实是愿意,以她的眼,换他的眼。
「我情愿无法辨色的,是我,也不要你变成我这样。」他神色认真,毫不见莞尔,彰显他所言的每个字,铿然坚定。
她静静凝视他,眸光纯亮,漾起一波动容。
双臂舒环,将他揽抱,紧紧地,不想放、不愿放。
「无论如何,你能复原,真的太好了,你笑起来好开怀,我瞧了也欢喜……」即便他在她眼中,已失颜色,她仍能看见他脸上的喜悦光彩。
「嗯。」他也颔首。
「你回城去开你的衣丧假地,不要太打击呀。」她不禁呵呵笑,想他看见这些年来,他穿在身上、四处晃荡的那些精彩的华裳,他的脸色,嗯,定也很「五光十色」。
「你说得让我背脊发寒。」到底是有多吓人呀?他决定暂先不烦恼这些事:「比起瞧我的衣柜,被那些衣裳所吓,有些『色彩』我昨天没能瞧见,现在,应该再来补偿补偿……」
她就算一开始没听懂,当他在她耳畔轻轻吁息,手指带电似的,滑触她的纤背,传来酥麻,她也全都懂了……
这男人……
「你真的是只货真价实的兽耶……」
无双埋怨着,双后却自动自发攀附他的肩,接受了他落下的吻。
这一回,霸下如愿以偿——
看见唇被彻底爱怜过后,是怎样的娇红。
看见脸颊在允好的过程中,是怎样的娆粉。
以及,她泛起一身香汗,与鳞光辉映,闪耀魅人的彩芒——
「今天的配粥小菜,甜腻得吓死人……是盐糖放错了吗?」
「我要红色的长藻篮……欸,不是那个,那是绿的哪!无双丫头,你是不想做生意吗?存心不卖我就是了?」要红的,给绿的,再不然便是紫色,难怪客人跳脚。
「我是蓝鳞,不是绿鳞,为什么罚我蹲马步?!」小人儿哇哇叫,不满背了黑锅。
「小姐,你不是不喜食辣,那盘辣爆鱼丁,红通通的,光瞧嘴都麻了,你以前碰都不碰的……」这回夹了一筷子便往嘴送,豪气爽快,啧啧啧……
诸如此类的话,每一日,无双都会听上好几回。
她又被赶来洗碗了,幸好,洗碗不用辨色,闭眼都能洗,熟能生巧嘛。
「没想到,眼前只见灰暗,日常生活大受影响……我才几天就快受不了了,霸下却灰了那么久。」
只是想着,心都会痛。
现在唯一的后悔,是没有早些移转虫翳。
是的,虫翳已在她体内,遮蔽了眼,将眼中景物罩上一层厚灰。
「虽比全盲要强,仔细想想,不能算绝望,起码看得见东西,只是灰灰的……但面对一片灰,再好的心情,也变成灰色哪。」心疼口喝,为他,不为自己。
这些天,霸下待在龙骸城内,他同她说过几次,九龙子的状况越来越不乐观,他们几兄弟陪着,就怕……再陪,也没能陪多久了。
好好的一只龙子,说倒下就倒下,着实也让人害怕。
无双不胜唏嘘,低头刷洗碗碟,直至霸下的黑靴,踩进她目光之内,她才抬起头。
「你怎么来了?」她拭净手上的沫泡,站了起身。
「小九不要我们陪,都将我们赶出来了。」霸下无奈苦笑。
去去去,干嘛全黏着我,我又不会跑了,害我想看些下流的艳书都不成,拜托你们,全去陪自己的爱人好吗?……我正看到精彩处哪。
九龙子那时翻着白眼,手上艳书卷成筒状,指着他们一个一个,最后那句,才是赶人的真意。
「他好些了吗?」她问完,看霸下的神情,便知自己问错了。
若好些,这几只龙子岂会忧心忡忡?
「他……出现衰老症状了吗?」像是皮松肉弛,老态龙钟……
「没有,头发倒白了不少,已比老三的黑白参差还要更多。」
她记得九龙子有一头柔亮黑发,连女子也自叹弗如。
「惊蛰叔一定很心急吧……」不知怎地,惊蛰的名字闪进她脑海,惊蛰特地为九龙子来买粥,那一景一幕,历历在目。
如今,九龙子病了,宠极了他的人,都寝食难安吧。
霸下先是一默,尔后才淡然回:「他,一次也没来。」
「呃……没人知会他九龙子的情况吗?」
「他不可能不知。」这正是霸下默然的理由。
「或许,他正勤力奔走,要为九龙子寻找医治方法。」无双另有看法。
一个愿千里迢迢而来,只为买碗热粥,去满足九龙子口腹之欲的人,没道理在九龙子病重时,却反常不见。
霸下没有应她,也没有颔首或摇头,只是静默。
她看见他手中纸卷,心知他想藉先绘画来暂抛忧思,便道:「你今日想画些什么?」
「我父王要我替小九绘几张像。」他边说,边展开了纸卷,她凑过来看,墨笔已勾勒妥轮廓,活灵活现的九龙子跃然纸上,就差了添色。
「那我们去老地方画。」
老地方,距离街市不远,倒也不是景致出奇的优美,就是安静,鲜少人打扰。
天然的海岩,处处可为桌为椅,觉得哪处光亮,就往哪处坐,而其中有一片岩,不见窟窿,石面又大,在上头作画最是适合。
工具一应俱全,霸下开始调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