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你可以学鳇公子,天天上门吃粥,也能学鳌大叔,日日来买藻篮呀!」小鱼娃见识宽广,每回都瞧见鳇公子和鳌大叔的殷勤,现学现卖,说得像自己经验丰富。

「那是追求金鲡姊姊、银鲡姊姊的做法,你是叫他天天来让无揍的吗?」额上写个「六」的鱼娃啐他。

「无双凶巴巴,你送花送草,她才不看在眼里,不然大鳗他二叔,就不会被无双给摔了出去!」「三」鱼娃鼓动着鱼腮道。

「送吃的也没用,懒蟹他伯伯,不就是另一个教训?」「五」鱼娃也插上嘴。

「对,没人追得上无双,几条命都不够死!」「六」鱼娃坚定地说。

「无双根本不算是女人!她比雄性还凶猛——」

几个鱼娃口中的「无双」,凶悍无比,不懂风花雪月,没有女子娇态,更不像那种娇滴滴的水娃儿,惹人怜爱,要人保护——

酸贬她的话还没说完,那个「根本不算是女人」的无双,已经用最快的速度,奔驰过来!

七只鱼娃连心想「死定了」的功夫都没有,眼看就要被无双痛扁……

他们只只闭眼,等待拳雨落下。

等呀等,皮不疼,肉不痛,连掌风也没扫来,「一」鱼娃悄悄地睁开了眼,偷偷瞄着。

无双人是站在他身旁没错,可是手与脚……很忙,忙得没空招呼七只鱼娃。

她的手,正环抱在霸下的劲后,像两条藤蔓,牢牢地交缠着他。

因他坐着,她也跳坐在他腿上,腿儿虽没绕上他的腰,但是悬挂在两旁,亦是无力逞凶。

她紧紧抱住他,埋首于他的肩膀,深嗅着他的气息。

仿佛失而复得一件最珍视之物,任凭谁说谁看、谁又在指指点点,也不愿意松开半寸。

我还没能开始追求她,不知道该用什么方式,才能博取女子芳心。

他这么说,她又惊,又喜,又激动。

她还以为,他再也不愿原谅她了……

岂料,他还肯喜欢她,还想……追求她?

「不是说还没追求吗?她已经扑上去了耶。」

「这股急呼劲,是有多饥渴?」

无双才不理,不听那些闲言,大孩子们的戏谑、小娃儿们的笑语,一点都不重要,她只管自己的心。

雀跃、喜躁、几欲欣狂的心。

「你,这是答应了吗?」霸下失笑,她的反应出乎他意料,却也无法视以玩笑。

她的呼吸急促、炙烫,就在他颈间热着。

方才她飞奔过来,那眼,泪汪汪的,还烙印在心,他无法调侃那样的她。

贴在肩上的螓首,很用力、很用力地点动,生怕迟了些,他便会反悔,一切不作数了。

「我什么都还没说。」他的唇,与他的耳壳相距不到半寸。

她在他胸前抬头,双眼虽红,有兔眸般的柔亮,却又坚决如鹰,柔与刚,矛盾,但毫不突兀。

无双扬着声,一点也不娇怯,甚至还有些恶霸:「你说了!你说,你还没能开始追求我,不知道该用什么方式!这里证人一大群,你不可以收回去!」

周边十几二十位,有大有小,有懵懂的,有懂事的,个个瞠目结舌,把眼前情况,瞧了个仔仔细细。

她壮了胆,什么也不顾,先说先赢似地道:「我答应了!我答应你的追求,就这么说定了!谁都不许反悔!」

言毕,才看见他的眼正紧瞅她,她被倒映在那片幽绿色、微微敛弯的眸光中,身影微醺,脸红得……像醉了。

「也不害臊。」霸下将她按回肩上,轻抚她一头短发,暖的气息,带着笑意,吁拂在她耳鬓:「相较之下,上回我被追求还矜持多了。」

她现在害臊,也嫌晚了。

从飞奔,到跃上他的腿,再到死命抱紧他,这一切,很快便会传遍大街小巷——由那些鱼孩子口中——她的猴急样,绝对会沦为左邻右舍,接下来数日的笑柄。

见她不语,他出声缓颊,感觉贴在他肩上的那张脸蛋,热得像要烧起来一样。

「一人追一次,也算公平。」

「你才没我答应得这么快……」无双咕哝,倒可听见埋怨了。

「再有下回,我一定嗯……比照办理,仿效你跑着跳过来。」

这男人,还笑话她!

「没有下一回,这是最后一回!」若乌鸦嘴灵验,岂不代表着再一次的分离?她不要!

这一回,她希望便是天长地久了。

「男女授受不亲,羞羞脸……羞羞脸……」有鱼娃儿开始编起见儿,绕在不远处,连嘘边笑。

「少啰嗦!去扎马步!」

严师口吻又出现了,只是自个儿就坐在男人腿上,软得像根菟蕬,耳又红得快滴血,着实没有威严。

随他们去笑吧!她抱得正舒服,才不想下来哩!

再下来的日子,用「只羡鸳鸯不羡仙」一句话开容,最是贴切。

摊子同样忙,碗同样洗不完,学武的毛孩子们,同样不尊师重道、同样想着偷袭她、同样「无双无双」地嚷嚷没停……

可是,霸下同样时常来见她。

那也是她最期待的时刻。

有时,与她坐在大槽边,准备替她洗碗,被她拨开手,不让他沾沫。

有时,看她教孩子打拳,替她抹去额上的汗。

有时,与她漫步长街,他没主动牵她的手,无妨,由她来,一旦成为了习惯,掌心里缺了她的存在,反倒令他感到空虚,本能追寻。

几次之后,首先握了过来的人,变成了是霸下。

有时,两人哪也不去,随便挑了顺眼的海岩,自备零嘴,一壶茶沫水,就能在海岩上消磨一整日,还抱怨时光飞逝,过得太快了些。

她连鸳鸯也不羡,只爱自己。

霸下几日没来,少了点干劲,不过,教导功夫的基础,仍是不马虎,倒是与大孩子的拆招,气力扎实许多。

在他们被「指导」得浑身酸痛后,唯一祈祷的,就是霸下快快出现,快快把这怨女带走……

祈祷久了,总会有效的,瞧,霸下颀长的身影,不正远远走了过来吗?

他甫站定,已经接触到许多感激的眼神。

「今日练得格外勤呀?」

「额外教导,不多收费的。」无双脸不红气不喘——拆招时没有,见霸下来,双腮倒粉嫩了起来。她随口往身后抛下一句:「先练到这儿,筋骨还动不够的,两两再打,练足的,就回家去了。」

摆明着赶人了。

大孩子们刚被「打」得还不够吗?谁还想再练呀?一听无双说完,他们一哄而散,没人敢多逗留。

碍眼旁人一走,她与他的手便缠握在一块儿。

「下次我陪你去守海仙洞。」才不用分开这么多日。

「银鲡会准吗?碗不用洗了?」霸下只是笑,淡淡回问。

呃,当然不会准,碗更是不能不行……这是她当初自己拍胸脯,硬要担下的工作。

还以为自己不是腻人的女子,没料到真正遇到了,她还是……忍不住想狠狠唾弃自己。

不行,在他面前,她要坚强自立,不想他嫌她烦。

以前在图江城见多了,女人争着男人宠爱,又黏又缠,撒娇,卖俏,无所不用其极,她嗤之以鼻,结果自己也快变成那种人了……

「看来,留张画像给你,见图如见人,才好解你相思。」他不只是口头调侃,连家伙都带来了。

木匣打开,里头有笔有墨,数张不韧草纸仔细卷着。

「你懂丹青?」她讶异地问,一时脱口而出:「你的眼睛……」

「我曾想成为『景绘师』,不过事与愿违,上不了色彩,无法绘景,但画画人像不成问题。」他取出文房四宝,将不韧草纸摊平,递给她石砚,意思很明显:磨墨吧。

景绘师,专司绘制海景,挥画于纸,成形于实。

广阔大海中,浑然天成的绝致,皆是出自景绘师之手,一石一岩,貌似由自天然,却鲜少人知那是景绘师的术成。

霸下取笔蘸了些墨,笔尖勾勒一弧柔软,笔触稍重,下颚的坚毅跃毅呈现,再微挑,手劲转轻,绘玉润的鬓边……

是她的脸庞。

「不是要画张绘像,留给我解相思?怎么画了我?我要瞧自己还不简单?」找面镜子照照不就得了,还瞧不腻吗?

「这一张是我要留的。」他头也不抬,专注于纸上。不用唤她乖乖坐定,僵着不动由他画,他下笔流畅,仿佛对所画之像已熟稔千百回。

嘿,原来想整日缠黏在一块儿的,不单是她嘛!

无双看着他画,只以浓浅的墨色,表现绘像轮廓,光与影,交织,融合。

虽是黑灰色彩,模样及神韵都捉足了九分,「她」正在绘纸之上,抬眸一笑。

「没想到你是真的会画耶……」不是随口说说——她这是赞美,便是赞叹。

「你以为我随便糊弄吗?」对她的质疑,霸下未曾动怒,还因自己被看扁,而面露了抹笑。

无双还当真点头,毫不遮掩:「要是你能辨色,就能画得更传神了……」

她替他惋惜。

他倒没应什么,仍是噙笑,淡淡的。

「你的眼……是天生的吗?」她盯着那对漂亮的碧眸,绿得那般美,像翠玉,若不说谁会知道,落入那片绿波之中,竟是黯淡的灰彩?

多希望,他也能「看见」她。

看见她与他相聚时,脸上荡漾的光彩,喜悦,不是暗色的灰,而是鲜嫩的粉。

霸下晕染了墨色,极浅的灰扩散在绘像的眼尾,将笑弧勾引而出。

「我不是一出生便无法辨色,只是那段时日已经太久,久到我忘却了某些色彩,但隐约记得,天与海的蓝,草与叶的绿……」声音越说越是浅淡,毕竟,真的还记下的,确实不多了。

「你是发生什么事,才会弄坏了眼?」她很想知道。

他唇边的笑淡淡抿去:「为了个娃儿而伤。」

「娃儿?」她眨眸,面露不解。

「过去许久的事了。」

「说来听听呀!」也许还有方法能治疗他的眼。

「也不是多光彩的事,被个稚嫩娃儿耍弄,饮下来路不明的茶水,结果赔上了眼,这种事,不提也罢。」他三言两语,道了始末。

「来路不明的茶水,你也敢喝?!」无双讶异到不行,忍不住数落:「没在图江城生活过的人,就是太安逸了,半点防人之心也无,换成是我,就算是我亲姊妹端上来的茶,我还不敢灌进嘴里!」

亲姊妹或许无心,旁人只消有意,要在茶里动手脚,是件多容易的事!

谁没防心,谁死得最快!

「确实没多有想,也不曾提防,一个如此年幼的丫头,笑容天真无邪,竟也有那般肮脏的心思。」而他,当时亦年轻,思虑未周。

「再单纯干净的孩子,见多了大人的丑事,也会给染成黑的。」她哼道,口吻像极了在说她自己。

语毕,她不忘训他一顿,要他聪明些,别傻傻地信任陌生人,仿佛一个唠叨的娘,正在数落儿子那般。

「也许,她是迫不得已。」他听她教训,乖乖不顶嘴,末了只回了这句,她则一脸不苟同。

「是哪个地方的坏东西?!做出这等劣行?!无怨无仇的,端杯毒茶害人?!你说!你在哪儿遇到的?」她代他气愤,嘴儿嘟天高。

她要问出人事时地物,弄清是哪来的小混账,用了哪种脏玩意儿!有了眉目,才好替霸下寻找可能的治愈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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