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4章 姨娘与侄子

次日,鬼卿缓缓睁眼,起身正襟危坐,将缠在脸上的布条拆掉。

他没有去找镜子看自己重塑的容貌如何,只是一如既往地收好被褥把桌子分开,去厨房蹲在灶边将柴火点着,烧了一大锅水,随后拿起面粉倒在盆里开始和面,只不过水却倒多了。

他已经很多年没有像凡人一样干活了,早就不会和面了。

李婉听到动静后立刻下楼,见鬼卿在厨房里忙碌,下意识看向鬼卿没有缠着纱布的脸。

只是很普通的一张脸,谈不上英俊,却十分耐看,唯一略显突兀的便是那一双在时光磨炼下深邃无比的眼眸。

李婉看了片刻,调侃起来,“手艺不赖嘛,我还以为拆下来会是个丑八怪呢。”

“如果是丑八怪,你会赶我走吗?”鬼卿没有回头,只是笑着问道,并无任何试探的意思。

“那不好说,那得看丑成什么样。”李婉继续调侃,这才注意到盆里稀成一坨的面粉,“水加多了,起开起开,再让你揉下去全浪费了,把手洗了去。”

鬼卿悻悻缩回手,站在一旁聚精会神观看起来。

李婉动作十分娴熟,很快便将面团揉好扯成面条。

“别在那里傻站着,开门去。”

鬼卿认真道:“开门前再对一下,我叫什么?”

“柳靖仇,我侄子,我总不至于连这个都记不住,快开门去。”李婉没好气道。

“好嘞,姨娘。”鬼卿笑着应了一声,快步走到门口将门板挪开。

不久后,第一名食客到来,看到鬼卿后顿时愣在原地。

“你是?”

鬼卿微微一笑,“我叫柳靖仇,是她侄子。之前受了点伤,一直在楼上养着,所以不方便露面。”

食客恍然大悟,以往的质疑烟消云散。

“看你长得挺白净,不像是种地的,你以前是做什么的?”

“画师。”鬼卿笑着答道。

消息不胫而走,很快村里人都知道了李婉家来了一个投奔她的侄子,以前是个画师。

也许是抱着看热闹的目的,面摊外很快便聚满了人,好奇地看着跟着李婉忙前忙后的鬼卿。

人一多,生意也多,李婉忙得热火朝天,鬼卿也不断从厨房里端出面条送给客人。

食客们吃着面条的同时,依旧在打量鬼卿。

一人终于忍不住问道:“小伙子,你真是她侄子,怎么以前没听说过?”

“远房亲戚,隔得远。”鬼卿笑着解释起来。

“那怎么到这里了?”

“我家那边闹灾,逃荒过来的。父母都死了,就来投奔姨娘。”

无论何种问题,鬼卿都应答如流。

一名食客忽然起身,“你是画师,能不能替我家画一对门神?我家那口子天天催,可是这十里八村会画画的很难找。”

鬼卿点头应下,“可以,不过我没带着纸笔,你得自备。”

“你是画师却连纸笔都没有?”那人立刻质疑起来,“这你要是画毁了算谁的?”

李婉将头从厨房里探出,大喊道:“算我的,侄子啊,你尽管画。”

“好嘞,姨娘。”鬼卿并未对彼此的称呼觉得任何不妥,反而觉得很合适。

那人将信将疑,见李婉如此保证,最终还是去借来纸笔交给鬼卿。

鬼卿擦出一张空桌子,将白纸铺好,大笔一挥,两尊门神跃然纸上,仿佛要从纸中冲出来一般,那威风凛凛的模样,看得围观众人纷纷叫好。

“画的真好啊,这门神好像活过来了一样。”

“是啊,这贴在门上多有面子啊,什么样的邪祟来也镇得住。”

“小伙子,能给我画一张吗?”

“可以。”鬼卿点了点头。

“多少钱?”

鬼卿笑道:“不收钱,只要来吃面,都可以送一幅画,不过得自备纸笔,而且得先把面钱结了。”

众人闻言,立刻结账回去拿纸笔,快速赶回排队等着鬼卿画画。

这一天格外忙碌,李婉都不知道揉了多少面,连出厨房的时间都没有。

鬼卿作画极快,甚至还有功夫去厨房帮着端面条收钱。

直到黄昏,面摊外依旧排着长长的队伍,都是听说以后来凑热闹的。

李婉好说歹说,才将这些人送走,承诺明天再画。

鬼卿将白天收的钱全部堆在桌上,推到李婉面前。

“今天生意很好。”

“这还多亏了你,吃面送画,倒是个不错的主意。”李婉拨了一部分推到鬼卿面前,轻声道,“给你的,拿去花。另外明天我托人去集市上给你买点笔墨纸砚,一个画师没有这些东西可不行。”

“谢谢姨娘。”鬼卿立刻答谢。

李婉轻咦一声,“你还叫着挺顺口。”

“那当然。”鬼卿眼中含笑。

李婉揉了揉酸胀的肩膀,从厨房里端出留在锅里的面条,“有点沱,今天太忙了,你先凑合着吃吧。”

鬼卿端起面条就吃,依旧是一副狼吞虎咽的模样。

“有这么好吃?”李婉问道,“你吃这么久都不腻吗?”

“当然好吃……”鬼卿忙着吃面条,声音含混不清。

李婉露出满足的笑容,待鬼卿将面条吃完后,端来热水放到鬼卿面前。

鬼卿起身按着李婉坐下,在李婉的惊呼声中,脱去李婉的鞋袜,替李婉洗脚。

待回过神来,李婉才发现自己的脚已经被鬼卿握住,有些羞赧。

“你娘难道没教过你,女人的脚不能随便给男人看吗?”

鬼卿抬起头,声音变得哀伤起来。

“我以前太小,没机会给我娘洗脚。姨娘,你伺候我,我也伺候你。”

李婉对上鬼卿认真的眼神,说不出拒绝的话,抬手轻轻摸着鬼卿的头,柔声道:“我看的出来,你是个孝顺的孩子,你娘肯定很爱你。”

鬼卿将头靠在李婉腿上,重重点了点头,泪水滴落在盆里。

“嗯,她很爱我……”

从小到大,他都不怎么哭,可是在遇到李婉后,却仿佛成了一个爱哭鬼。

人只有在觉得可以依靠的人面前,才会变得脆弱,才能肆意宣泄自己的情绪。

仿佛三百多年憋着的泪水被储存起来,在今日如同决堤一般倾泄出来。

他一边替李婉洗脚,一边流着泪,怎么也止不住。

李婉温柔地抚摸着鬼卿的头。

“莫哭,莫哭……”

却不想鬼卿哭得越发大声,仿佛变成了当年那个受尽委屈的孩子。

不是那个杀伐决断的鬼卿,只是那个饱含遗憾与痛楚的少年陈泽。

有些人虽有亲缘却如仇敌,有人萍水相逢却如故旧。

而他与李婉,仿佛上辈子就是亲人一般。

“姨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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