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仙娘娘

甘婶推门进去,屋里落了一层薄薄的灰“这小子得有两个月没回来了,三月那会回来过一次,我看他把家里收拾的干干净净,还以为要长住不走了,谁知道第二天又不见了。”

甘婶倒是熟稔,各屋查看一遍,米面柴火倒都不缺。

“行了,你住着吧,我得回去做饭了”

阿蘅咽咽口水,她以为这里能有脂渣可吃,上午急着赶路已是一天没吃饭了。

“我…能不能…去您家吃…”

甘婶听她这么说,想了想,咬咬牙:“行,来吧。”

虽然开饭前,甘婶已略带窘迫地反复强调过家里的饭不怎么样,只能凑合吃点。等真上了桌,阿蘅还是吃了一惊。清汤寡水的饭里见不着几粒米,主食就是玉米窝窝,见不着一丝油腥的菜与其说是炒的倒不如说是水烫熟的,夹了一口,寡淡之极盐味都尝不出来。

彼时天已擦黑,屋里没点着灯更是黑暗昏蒙,四个人就在外面院子里吃饭,阿蘅心下觉得奇怪便问道:“甘婶,您家其他孩子呢?”

甘婶叹了口气:“咳,大姑娘,大春,跟你也差不多大,家里实在养不起了,年初嫁到隔壁村,离得太远了,也有几个月没回家了。

二儿子,二春今年也十一岁了,在别的村里跟先生念书,住在先生家了,先生家管吃住还能省点花用,但一月只许他回来三次,其他时间都要给先生家干活,也没办法,谁让人管了吃住还教他识字念书呢,就这还是先生看咱们家二春聪明又好学,才破的例。”

那小娃娃,许是叫三春的,听他娘这么说一边塞着窝头一边含糊不清嚷嚷:“娘,我就不念书,等我长大了我跟爹一块种地。”

甘叔给三春后脑勺轻轻来一巴掌:“小兔崽子,我用你下地,等你哥学成了,你也好好跟着他念书,下地有什么出息。”

三春撇嘴:“我叫大壮,不叫小兔崽子。”

阿蘅心里默念:“大壮...”

一顿饭吃完,天已然黑下来了,阿蘅也回了风遥家,饭没吃好,她也睡不着,躺在床上翻来覆去。

甘婶家穷,这个村子的人都不富裕,米面短缺,盐更是紧张。阿蘅跟着云峦去青冥之前,路上也听她说过,盐矿一直握在官家手里,普通商户根本拿不到经营权,若是有商户敢倒卖私盐,那就是重罪是要杀头的。

也因此官盐十分昂贵,普通老百姓吃不起官盐,平日又要做力气活,只能偷偷摸摸买了私盐吃。云明洲一带临海,老百姓按理说是不缺盐吃,可这一带私盐却查的最紧,有那逼急了的冒险下海,每年总少不了死上几千个。

这里又颇重学风,家里若有长成的男丁,凡饿不死的都要送去私塾念书,实指着保不齐就有祖坟冒青烟的,考上个举人进士,哪怕是个秀才,一家人也算日子有了着落。

但也因此田地中青壮劳力不多,老百姓的日子过的都是苦哈哈,阿蘅虽听云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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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过一句,但她是富贵人家的小姐,纵是知道底层百姓苦寒,也断想不到会穷苦到这种地步。

阿蘅思来想去,想不出办法,就算有云峦给她的银票在身上,村上没有票号兑不出来,银票跟废纸也没有区别,散碎银子虽也不少,救得了急救不了穷,钱花光了,他们还会这样穷下去。

阿蘅只觉得自个向来是个懒散不爱操心的,真把这穷日子摆在她眼前,她倒也实在狠不下这心权能当没看见。此刻又不由得想起在山上的时候,师父真是不容易,能把她养的白白胖胖。

山上?

阿蘅突然想起来,在山上的时候,师父是怎么带着她吃喝不愁的活下去的。

五月二十五,阿蘅已经到村上五天了。那天晚上她有了主意,第二天难得起个大早动身去了临夏县里,正巧赶上那天庙会,她也如愿吃到了脂渣。庙会人多闹地她头疼,赶紧雇了辆驴车大包小裹拉了一整就往回走。

早上大伙一交流情报,都知道她赶清早去了城里,没成想还没到晌午就看见她坐着驴车又回来了。阿蘅从驴车上下来,还只能找甘婶问她这一车东西该怎么分,甘婶哪有主意。

“那谁知道啊,问村长去。”大伙都这么说。

果然村长来了,大家伙把米面粮食一分,各家各户高兴地过年一般,中午还加了顿餐。

也有人说:“你费那劲,过两天咱们村也有庙会。”还没说完便被村长瞪了一眼。

“倒也真是有庙会,再过三天,二十五那日便是,今年轮到咱们南泉村祭拜天仙娘娘,那天你也来看看,准保热闹。”

果然到了二十五,一大早街上就热闹起来,敲锣打鼓,吹唢呐拉二胡,吵得厉害。阿蘅实在不想起来,无奈大壮带着一帮小孩子已经来拍门了,自从阿蘅从庙会带回来一堆点心糖人后,她就成了孩子们心中下凡尘的神仙姐姐。这样热闹的好事,心怀感恩的孩子们怎能忘了她。

开门看见兴奋的大壮,阿蘅叹了口气:“壮儿,以后我带你见一个姐姐,你肯定能算她的忘年交。”

说话间便被孩子们拉着跑了出去,正好撞见村民们抬着个轿子从巷子口吹打而过,轿身通体为银色,有莹莹蓝光闪现,在阳光下竟有如波光粼粼煞是好看。

那轿子比之寻常轿子要小上许多,一尺见方,坐人必是不能的,但看抬轿子的四位村民抬得吃力,这轿子里不知抬得是什么东西。热心的大壮跟阿蘅介绍:

“这是天仙娘娘的仙椁,先在村子里绕三圈,中午抬到村南的小房子里,第二天早上再抬回来。”大壮说的热切,可他到底也才四五岁,哪里说得清楚,可巧阿蘅也并不十分想听。

大壮见阿蘅对自己说的话没什么兴趣,小孩子要强,非要让阿蘅知道天仙娘娘的厉害。

“天仙娘娘法力无边,能变炸面果和山药糕,我娘说有次闹饥荒就是天仙娘娘变出来谷子,村子里的人才活下来的。”想了想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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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西阿蘅也“变”得出来,不足以起到震慑作用,又道:

“前几天我和小泡子在村北边玩,天仙娘娘庙那边有蓝光,忽闪忽闪,小泡子胆小不敢去,我拉着她过去,看到天仙娘娘在庙里坐着,她真好看…不过也不如姐姐你好看…”

小泡子是隔壁林婶的小女儿,也是一堂堂虎女之后,听大壮说她胆小,伸手就要挠大壮的脸。

街上的村民绕了一圈正好又路过,轿子猛地震荡了几下,蓝光四射。村民们兴奋呼唤起来:“天仙娘娘显灵啦!救救我们村子吧,天仙娘娘!”边说着边跪了一整街。

阿蘅倒没留意,她还在想大壮刚说的天仙娘娘能变谷子的事。刚到南泉村那天晚上,她苦思良久,终于想起来师父曾教给过她催化五谷瓜果的法子,山里也有年景不好的时候,师父就是用这法子给她吃的白白胖胖。这几天在甘婶家吃了饭,她早早就回家苦练。

可师父教的是怎么把种子快速催熟为成熟的稻谷蔬菜,她变出来的都是剥好的玉米、脱壳的小米,更为夸张的是磨好的白面粉,一袋袋装好,码得整整齐齐。

阿蘅再不通人情世故,她也知道这些包装精美的粮食拿出去有些过于匪夷所思了,实在没有个好由头能光明正大送出去,阿蘅练了这几晚,屋子里已经堆得是满满当当,眼瞅着睡觉的地方都没了。

大壮这几句话,可巧就解了她的燃眉之急,阿蘅蹲下身认真地看着大壮。

“村南边的小房子,在哪?”

当晚阿蘅就去了,大壮说是村南,实际是离南泉村有十几里路远的村外,天的确是晚了,月色苍白寥落,几缕斑驳暗淡的月光吝啬的洒在村外荒地上,亥正时刻,未免安静的过于诡异了。

旁边的柳树枝条顺从的垂着,丝毫未曾摇动,阿蘅却感到了一丝风刮过的寒意。五月了,晚上纵还有些凉,却不应有这样阴凛刺骨的寒风,风打过她的脸,阿蘅闻到了来自深海的咸意。

距离大壮所说的小房子越来越近,云压的更低了,仿佛雾气一般弥散在她面前,雾锁云笼间,她好像听到了“咕咚”一声,声音不知何方传来,只这一声便又复归寂静。

静,更静了,与世隔绝一般的寂静。

这种安静,不对劲。

她自小在山上生活,山中只她和师父两个,到了晚上自是安静,可越是安静的晚上,鸟叫虫鸣就越是听得分明,甚至是蟋蟀爬过草丛的声音,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而这里,她只听到了自己心跳的声音。扑通、扑通,在这寂静的空间里,这声音就像黑夜中最耀眼的指路明灯。

寂静中,“滴答”一声,一滴水掉到阿蘅脸上。

阿蘅浑身的血液骤然变得冰冷,她的头皮像要炸开一般,浑身毛发都竖了起来,莫名的巨大恐惧笼罩住她,像一只黑色大手拧紧了她的心脏。

那滴“水”咸腥刺鼻,哪里是水!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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