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长生走的决绝,不知去了哪儿。
人影消失视野,武则天像个被抛弃的孩子,再噙制不住眼角的泪水,无助的蹲在地上啜泣。
李长生离去对武则天的打击,不亚于当年唐皇逼她入感业寺守孝,她觉得自己的天,塌了。
这一刻,终于知道李长生对自己来说,有多重要的武帝陛下,第一次产生了抛下用无数鲜血与白骨换来的皇位,随李长生浪迹天涯的念头。
女帝悲鸣,天地共泣。
大雨倾盆,万物哀愁。
宝殿殿门敞开着,僧侣俱望向武则天,一脸慈悲与不忍,武则天不管不顾,任雨淋着。
雨水打湿了她身上昂贵的绸缎,雨水打湿了她精致的妆容,雨水打湿了她顺滑的青丝。
她不在乎,她现在什么都不想在乎。
“唉。”
久了,有位僧人坐不住了。
他轻叹一声,拾起一把油纸伞,撑开,站在武则天身后一寸的地方,为武则天挡下雨水。
他叫圆满。
那一年,武则天削发为尼,皈依感业寺。
那一年,圆满年仅十五,他带她出的家。
那一年,佛门最年轻的佛子,佛心缺了一角。
后来,圆满念了整整三年的净心经,仍未补全。
圆满佛心不圆满,女帝芳华,已成心魔。
“陛下,进殿避避雨吧。”
看着为情所伤,为其他男人黯然的圣神皇帝,圆满心如刀绞。
想近一步呵护,却顾忌两者身份,望而却步,只能内心神伤:
二十年的禅,二十年的悟道,一夕道毁,一遇女帝,误终生。
“您贤身凤体,若淋坏了,是苍生的损失。”
武则天不动,圆满再劝道:
“李施主已经走远了,陛下不该执着。”
“住口,他没有走。”
直到听到圆满说李长生不要自己了,武则天才肯开口,眼眶通红,哽着泪,反驳道:
“他还在,他答应过朕,会一辈子陪伴朕的,他只是生朕的气了,他只是躲起来了!”
她不相信李长生会不要她。
她也不允许别人说李长生会不要她。
“陛下,你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圆满目色戚戚忧伤,手执合手礼,叹道:
“李施主的光,注定要照耀亘古,未来会有数不尽的女子慕光而来,您贵为天子…”
圆满话没说完,其意昭彰。
武则天聪慧过人,自能领悟:
“小师傅,您说的,朕料到了。”
但,她从认定李长生做夫君的那一刻起,就已经做好跟其他女子,共享男人的准备了。
李长生如此优秀,谁又有资格独占他呢?
“你们佛家不是说因果吗?朕告诉你,他是朕的禅,朕这一生,认定他了。”
“朕是他的人,除非他一纸休书,把朕休了,否则朕生生世世都是他的人。”
圆满更加心塞。
自己连关怀一下都是奢望的女皇陛下,怎么就对一个残暴如麻的少年这么死心塌地呢。
观圆满痛苦,武则天心情瞬间好转。
似有意刺激圆满似的,又深情地补起了刀:
“如果他真的不回来了,朕就在这一直等。”
“一天,一年,十年,一百年,山河崩塌了,朕等,日月无光了,朕等,直至朕仙逝为止。”
“不然万一他回来了,找不到朕,该着急了。”
“阿弥陀佛。”
圆满内牛满面,低语道:
“贫僧…多嘴了。”
“你喜欢朕,朕能看出来。”
玩闹过后。
武则天突然肃容,重回帝王凤姿,冷清的问道:
“想追随朕么?”
圆满执伞的手一抖:
“陛下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的意思咯。”
武则天起身,从发呆的圆满手中取过雨伞,踏入雨中,白靴轻踩坑洼,白衣飘飘,像位仙子。
可这位仙子后面的话,却让圆满不寒而栗:
“朕召你入宫,叫你天天能见到朕,还能照顾朕的日常起居、衣食住行。”
“不过有个前提,你得净身,六根清净。”
圆满愣愣的站在风中凌乱。
净身…
那不是得当太监嘛…
“陛下…这…”
“愿不愿意你自行斟酌。”
武则天裙摆飞扬,声色娇媚:
“朕不强求。”
“贫僧可以问问理由吗?”
“可以呀。”
武则天猛地回头,嫣然浅笑,如魅魔诱惑:
“我家相公不喜欢佛家。”
“朕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朕觉得,他看到一位佛子成了朝廷宦官,应该会挺开心的。”
“朕为黎明百姓伤了他的心,总得哄哄他嘛。”
音落。
“轰!”
天穹炸雷。
圆满回过神。
武则天已进了居士寮房。
他后知后觉:
武则天不是仙子,她是恶魔!
一个,把天使的一面,倾囊送给了另一个的恶魔的恶魔!
老君山。
李长生是没走远。
他在老君山看月亮。
他想家了,想师傅,想师兄弟,想仙界。
他没有生武则天的气,他只是不理解武则天的做法。
“凡人,不可以随便杀么?”
李长生望着月亮,自语道。
“你是在问月亮,还是在问自己?”
忽然,李长生背后传来一道女声:
“或者,你在问那位女皇帝?”
李长生剑眉一挑,转过身。
身后,月下,一位佳人亭亭玉立。
那佳人,衣着前卫:
裙摆下,纯白无瑕的狐尾,左右摇晃。
青丝上,毛茸茸的青色狐耳,俏皮可爱。
上身仅着兽皮抹胸,香肩半露。
下身仅套兽皮短裙,叉开到了腿根。
脚踩墨色小蛮靴,御姐风范尽显。
“柳如是?你怎么在这?”
李长生目不转睛的欣赏着柳如是的美好,问道。
变成了狐族本体的柳如是,平添了一种与人形截然不同的野性之美。
我相信,世上没有任何一个男人,能抗拒人身、狐耳、狐尾的魅力。
“奴家禁欲禁的烦了,出来散散心。”
柳如是幽怨的嘟囔着嘴,小声道:
“正好感应到公子的气息,便来了。”
“不愿意禁可以不禁。”
李长生淬了一嘴,指了指柳如是的耳朵,道:
“原来你是半妖啊?”
妖族的本体是没有人形的。
人的特征和妖的特征存在一体的妖,便是半妖。
半妖,说难听点,就是杂种。
在妖族,血脉决定一切,半妖不受待见,这就不难奇怪,为何她一青丘狐族,会流落人间了。
“是啊。”
耻辱身份点破,柳如是却安之若素,反问道:
“奴家是人狐之恋的产物,不过奴家体内狐族的血统更深一些,公子不会鄙夷奴家吧?”
她心目中的仙人,不该有世俗的偏见。
事实上,李长生是无所谓柳如是的半妖身份。
相反,他被柳如是大大方方承认自己半妖身份时的率真和坦诚所打动:
“小丫头挺有个性嘛。”
“嘻嘻。”
柳如是笑如盈盈秋水,问道:
“公子喊奴家小丫头,公子多大了呀?”
“我啊?”
李长生掐指算了算:
“我得有几千岁了吧。”
打柳如是被天道贴上红尘劫的标签后,李长生倒不怎么畏惧她了,仙人最不怕就是劫难了。
“哇,公子的年纪比奴家的母亲还大诶!”
柳如是眼放异彩,暗道“这也太撩拨人了吧”。
“你这丫头。”
李长生轻轻一笑:
“好了,本座该回去了,你也早点回吧,注意安全,有事可捏碎信物,本座可救你一回。”
跟柳如是聊了一会,他心中的郁闷也消了。
赐其一场恩惠,算她陪自己开导的奖励了。
“诶,公子且慢,容奴家多嘴一句。”
见李长生要回了,柳如是稍加思索,道:
“您与那位人皇陛下,不是一路人,仙人和凡人是不可能有结果的,道不同,不相为谋。”
“以公子的身份,甘愿倒贴公子的女妖必如过江之鲫,比比皆是,公子何苦单恋一枝花?”
“公子喜欢女皇是不是?我青丘女王不够吗?公子您开个口,奴家与女王陛下共侍公子。”
“如若不够,待灵气复苏,奴家就去争天下,奴家打下整个人间做嫁妆,这样,够了么?”
她对李长生是真心实意的。
狐妖虽多情,但一旦被某个异性征服以后,往往比任何种族都要专一。
“小狐狸,你不懂。”
李长生知道柳如是是出于对自己着想,也没计较她背后说武则天坏话的事。
随意摆了摆手,身型一晃,至几里外:
“走了,下回见面跟你讲。”
柳如是媚眼轻眨,没有再叫。
有的事,说一遍就可以了。
她摸了摸自己的狐耳,转而眺望感业寺。
什么路过,都是假的。
感业寺里的那个女人,才是她最初的目的:
“人皇武则天,伤我家公子的心,我家公子不与你计较,是他的大度,但奴家心小的很!”
“三足鼎立之日,奴家会让你付出代价的!”
刚刚跟李长生的交谈是试探,如果李长生表现出对武则天的失望,即便只有一丁点…
她也会不顾一切,替李长生斩断情丝!
她,什么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