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0渡口

年前的另外一件事,是知府大人被调去南京吏部,任吏部侍郎,从三品。新任的知府也是即刻接任,陈立言作为土棍师爷,自然也是被新任知府聘任。

这也是,流水的主官,铁打的师爷,没有他们,主官真的成了睁眼瞎。

沈海自然也是到府城去拜会了一下新任知府,新任知府是个道家的信奉者,主张无为而治,在酒席上,也是如此说,要与民生息,官吏都要做到不争。

世人说一套做一套的毛病自古有之,他是不扰民,但不意味着他不扰官,而且,他经常挑下属的毛病,沈海倒是山高皇帝远,他挑不着,当然主要的原因,还是陈立言这边早早地把孝敬替他送了上去。

沈海顺便去渡口看望了一下在这里的卢氏商户,陕府渡口因为李家货栈的缘故,与北门的茅津渡规模虽是不如,但俨然已经成为陕府的门面,与平陆形成了南铁北盐的对立局面。外商采购陕府特产,今年已经转移到这里,无需跑产地了。

恰好碰到李二娘也在这里,自从沈海上次说她冯夫人之后,她就四处乱跑,也是忙着自家的生意。

见到沈海过来,清月将自己裹在披风里,也没有上来打招呼,表情还很生气,噘着嘴,也是恨恨的样子。rexue.org 西红柿小说网

沈海也是逗她,走上前,开玩笑道,“上次是沈某不择言语,听说李姑娘生气了,所以沈某此次亲自跑来陕府道歉。”

李二娘的脸色才缓和下来,“清月真是有福气,惹得大人如此关心。”李二姐差点信了沈海所言。

可是过了一会儿,沈海对陈七叔的说,“七叔,此次府尊大人到任,沈某不得不来,也顺便来看看这渡口的生意。”

李二姐登时恨得直跺脚,在一旁噘着嘴,嘟囔着别人听不懂的话语。

听水灵姑娘讲,上任刘知府离任之后,陕县这边就提高了渡口处的行钱,就是坐商的固定税额,凡是在渡口这里有商铺,每年都要缴纳一定的银子。之前李家一年下来,也就交二百两不到,现在要六百两了,确实不能让人满意。

在沈海眼中,即便二百两也是巨额。

经过一个秋天的建设,李家货栈现在有三十多个大仓。陕府的税收与对岸不同,对岸的茅津渡不设行钱,只是按照货物总额提成,也是有上限的,例如一些大粮商盐商,在茅津渡出货,一年也就三四百两的定额,其它的什么也不用缴。

陕府渡口在李家没来之前,规模很小,都是一些为往来客商提供歇脚服务的客栈之类的小商户。所以市司将坐商与行商分开征税,这样就有了行钱与提银两种,提银就是茅津渡的方法,按照货物总额的三十分之一收取,也是很轻的税额,不过没有限额,来的人都有份。

若是以前,倒也无所谓,陕府这边的提银每年也没有几两银子,李家的到来,带动了一大批商户入驻,行商也多了起来,陕县市司的管理就有些混乱了,也是有一搭没一搭地乱收,李家跟市司交涉之后,每年不到二百两,然后李家的货物进出就不用再缴费了。

市司因为有承诺,不好对李家的货物收税,就盯着那些外来客商,害的李家不得不自己将货物送上船或运到陕府。外面的大宗货物也不好进渡口市场,毕竟三十分之一且不设上限,他们也觉得很重,大多数行商就将货物运往北岸,或者直接在官道上选择一个货仓,在李家货栈谈判,在外交割。

沈海知道,提高李家的行钱,肯定是有人借机挑事。

不过他也不去管,毕竟货栈仓库是李家的,李家在这里驻扎了至少也有二百五六十人,且有陈立言给他们撑腰。

李家本身就是军户,与渡口这边的军户们关系还算可以,典型的就是土兵韩百户,最初在李家盖货栈时,因为沈海与之熟悉,就与李家货栈拉上了关系,他的百户所在陕府卫所当中,属于最贫瘠的所在,守着一座石头山,在薛家炸药的帮助下,动员所里的大兵放炮开山采石,为李家修房提供石块,年后,拉着这边的驻兵官们一起,也是进驻了货栈,借机做了一把买卖。

这些土兵与痞子流氓没啥区别,对地方上的土棍也是一种震慑,当然,李家么,也算是陕府土兵体系里的。

百户生意做大的机缘是盛家的白糖,他的驻地离渡口近,前年年前,照例,要带家人到渡口处闲逛采购,他们的目的地是茅津渡,在陕府渡口这边无意间走到了李家货栈,此时李家货栈的买卖刚刚起来,盛家也进驻不久。

百户外甥女见到盛怀在卖白糖,好奇心驱使下,过来尝了尝,打听价格,一来二往,女子与盛怀勾搭上了,应该是互有好感,盛怀也是第一次到陕府,刚出门的小子,没什么见识,也是陈七叔在帮衬着他,这个女子长相肯定是很好的,白嫩且举止大方,方圆几十里也是数得上的鲜花,盛怀也是迷恋。

百户作为家长之一,肯定知道盛家的底细,盛家的白糖买卖他早就眼红,无奈,一直插不上手,都是批发给那些大行商,价钱又高,不是他这种没本钱的小商户能做的,只有眼馋的份儿。

言归正传,韩德宗韩百户仔细地考察了盛怀,这小子模样好,性格又精灵古怪,说话做事都很文气,是个值得托付之人。

外甥女满意盛怀的地方,是他的知书达理,一个小掌柜出口成诗,那些诗听起来也是很好的,女孩有些手帕交,谈论的都是才子佳人的故事,女孩也识几个字,都是哥哥教的,她倒不是憧憬才子,在她的心目中,掌柜之流与她的身份倒是合得来,也就是说,女孩现实,不妄想。

盛怀一个会作诗的小掌柜,正合她的心意,她也看到了,盛怀虽然年纪不大,着实稳重,不急不慢地指挥着铺子里的伙计,从容不迫,给她的感觉就是莫名的心安,她特意将母亲拉来,观察这位小掌柜,母亲也是十分地满意。

盛怀见这女子连续几天都过来,还拉来了家人,也是知道了她的本心,也是主动与女子还有女子家人交谈,见这女子也是举止得当,稳重大方,也是心仪。直到韩百户过来之后,他才知道,原来女子是韩百户的亲戚,他与韩百户有过几面之缘,一起喝过酒,询问了陈七叔女子的家门之后,就打探韩百户的口风,委婉地告知韩百户自己的心意。

韩百户自然很高兴,就委托七叔去盛家求亲,盛家自然是同意,七叔也将女子的情况了解得很是透彻,母亲娘家虽然是军户,但父亲家就是黄河边上一个不大不小的地主,家族世居陕府,与盛家也是门当户对。

婚事就这样定了下来,年后,盛家就到陕府这边来过礼,今年秋天就成亲了,冬天,女子就随盛怀来到了县学。

有了这层亲戚关系,百户和女子的父亲从今年开始,在黄河边上种了好多甜菜,他们家的地,也是贫瘠,种粮食产量低,但是种甜菜,却好的很。秋天也在陕府这边替盛家收甜菜头,然后运往卢氏,百户也是往河北输送白糖,买卖也是这一年发了起来,盛家也允许他赊账,本钱的局限就没了,买卖越做越大,仅白糖就入项两千两。

百户与李家薛家都是军户,也是自来熟了,大家报团取暖,相互之间也有个照应。就这样,经过他的介绍,陕府驻军的各级将领甚至总兵官也与李家货栈有了联系,尤其夏天沈海过来吹嘘一番,这陕府渡口的投资突然井喷,军户们依托着李家货栈和渡口,也是各自衍生出许多的生意,沈海冬天过来的时候,从陕府到渡口的官道两边,到处是开工建屋,一派欣欣向荣的气象。

尤其那个总兵官在地面上熟,走货,即便是违禁品,也能敷衍过去,康家的钢片生意,也在总兵官的订单下,才有了年产上百万枚的规模。总兵官也是派了亲侄子张辅,紧靠着李家货栈,也是置地盖屋建货栈,负责生意的联络。

总兵官张家在陕府的势力还是蛮大的,张家在陕府是坐地户,本身就有千户的袭职,能做到总兵官,肯定是上头有人,张家从开朝至今,也没有能拿到台面上的战功。与大多数高级将领一样,张家也是买卖众多,单单总兵官一家,在府城有几十处铺子,吃租金,平陆那边也有买卖。

张家是个大家族,算起来,七八百人是有的,可以想象其资产的规模。首先,卫所的田亩,张家至少占两成,四五千亩是有的,尤其张家的千户所,基层的军户们,大多成了他的佃户,无它,土地被张家以各种名义方式弄了过去。当然,张家也不满足于此,在外面买了许多民田,这么讲,张家家族里,田地也是集中在总兵官的家中,他的亲弟弟,手头满打满算,也只有二百多亩,况且那些支系,日子虽然不错,但是离富裕还是有不少距离的。

即便如此,张家在陕府各个位置都有人,例如府衙县衙,都有衙役甚至小吏。

李家货栈的产品,并没有对张家的买卖构成威胁,同样,陕府的大商户无论是土商还是官商,与李家货栈之间并没有利益上的冲突,这也使得李家货栈能够稳步扩大。

同时,与李家交往的商户,也颇为受益。当然,一些眼红的小人,是不可避免的。

没想到,总兵官侄子张辅第一次见到李二姐,就看上了,话说现在的李二姐,模样是不用说的,加上打扮艳丽,即便在府城,也是数一数二的。本来就是美貌的样子,跟安青延学会了化妆,尤其那个眉毛,用刀削去一些,弯弯长长的,更显得眼睛大而有神。

这样,每次有了她到货栈来的消息,陕府的子弟们也都跑来渡口,一睹这美貌女子的风采。

渡口这边都知道李家货栈背后的东主就是李二姐,也是富婆一个,娶了她,这辈子可以说是衣食无忧,哪有不爱之理。

张辅知道她独身,于是就托人说和,二姐肯定不答应,她现在满心思都是沈海。与其他男子比较起来,沈海不光才华,模样也是一等一,俗话讲,宁做英雄妾,不嫁凡人妻,她是深信不疑。

但,她才是陕府的香饽饽,打探并求亲的人,是络绎不绝,二十多岁的青年有之,四五十岁的官员也不少,想娶她做正妻的很多,纳她做妾的更多。她也很享受这个事,每次收到探路的帖子,都会拿到后宅,与安青延品评一番,看样子马上就会嫁人了,安青延也是不舍,对她也就更好了。

对二姐来讲,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李家人的共同特征就是犹豫,或者优柔寡断。

李家货栈,此时就是个大鸡腿,凭谁都想啃上一口,毕竟,他们的东西,在这个时代,都有点超越的意思。

别的不说,薛家这里有提纯的火药,绝对是炸山的好玩意,尤其开矿,是必不可少的。更别说那些白糖硝石做的炸药,薛家也是藏着掖着,除非很好的关系,否则他压根不卖。

所以要啃,也要看看能不能啃的动,打打杀杀的事,李家薛家也是做惯了,货栈里也藏了不少棉甲弓弩,真要冲突起来,谁也占不着便宜。

年后,薛家就与渡口与市司发生了冲突,市司负责渡口的厘金。李家货栈建起来之前,北边的茅津渡才是大宗物资的集散地,陕府渡口的厘金收得很少。加上市司人少,就将厘金收取的活儿,卖给了蔡家商户,蔡家笼络土棍无业之徒,维持秩序,这些人没有背景势力,李家又有点横,大家按规矩办事,相互之间倒也相安无事。

话说,自从李家进驻渡口以来,渡口才真正成为了市场,大市分为早市和晚市,比之前的日中而市不知道要繁华了多少倍,从渡口到陕府的官道也加宽,改用三合土。

官道重修也耗费了陕县县衙和府衙的银子,羊毛出在羊身上,自然渡口这边要被搜刮一番,李家货栈就出了六百里的捐。

见到李家这么好说话,陕县这里也是动了心思,尤其一些小吏开始琢磨了,即便是陕县的县令也开始琢磨如何从渡口收更多的好处,对手下也是放纵开来,当然不是所有的小吏都是这样的,只是一小部分眼红且大胆的,迈出了第一步。

首当其冲的自然是蔡家,他们总归是外来商户,在知府卸任之前,就已经被拿下,紧接着,市司也全部换人了,新的市司另行从府城内请人收取行钱与提银,陈立言未曾注意到这个变化,从府城来的人,本身就与府衙中的官员“投刺交合”,早早地将市司的收入分了股子,可以说,整个陕府,都是他们的人了,不可谓用意不深,市司上来之后,把行钱提了三倍不止。

不过凡事都是个商量,水灵就用了一招拖字诀,等着与市司的人谈判,市司的大使也不出面,只是让手下人来闹,一来二往,冲突了几次,还好,在可控范围之内。

市司光想着发财,却没个征税的章程,都是大使一句话的事,下面的小卒也是欺上瞒下,信口开河,吃拿卡要,无一不精,七叔这边向陕府反馈了几次,要求统一税额,却一直未得到答复。

市司的人越发猖狂,竟然打起了薛家的主意,对过境的焦炭的提银加了两倍,焦炭是大宗货物,若是按照三十分之一来收,肯定是不行的,现在又要十分之一,也就是说,卢氏白给他们干了,这不是薛家能忍的。

一来二往,两家就冲突起来,市司将薛家的焦炭烧了好几大车,连带李家货栈的仓库也废了一处,大火愣是烧了一天一夜才熄灭,好歹没有伤人,损失不用说了,也有个四五百两了。

薛家扬言报复,在陕府频繁走动,市司见状不好,将那群人遣散,赔付了薛家的货钱,想要息事宁人,不过事已经做了,就没那么容易逃罪。薛家老三人横,学着沈海的手段,将放火的人丢到黄河里,差点淹死,再跑到大使家中恐吓,大使也是胆小,急着辞职。

最终,在陈立言的协调下,陕府做主,与茅津渡同样收厘金,而且渡口的厘金,就交给李家来收,这样才走向了正规,每年从渡口这边,陕府也至少能收个三千两的税银,再过一年,陕府索性将市司卖与李家,定额五千两,多了就算李家的。

规矩定下之后,渡口这边迅速地繁荣起来了,至少在税额上,大家照章办事,没人吃拿卡要,很是清明。府衙和县衙的那些小吏也明白了一个道理,与其在税上做文章,不如加入这轰轰烈烈的经商大潮中去,况且,这渡口征税,就是征的李家的税,重了就是挑起与李家的矛盾,后果也是严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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