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吕轻侯?”
吕慢卿死死地盯着秀才,越看越像:这眉毛,这鼻子,这眼睛……
秀才被他看得心里发毛:“你,你,你想干什么?”哆哆嗦嗦地往后退了两步,一旁的莫小贝看他这样儿也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儿。
“我!我呀!是我呀!我回来啦!我!我啊!”
吕慢卿激动地捶胸顿足,一脸期待地看着哥哥,心里无比希望自己能被认出来。
“你,你?”
“嗯,我,我啊!”秀才盯着慢卿瞧了又瞧,却是真的认不出来此人是谁。但他也不是傻子。看着这人的年龄、神态,他也隐隐有所猜测,心里半是兴奋、半是惶恐、半是喜悦、半是疑惑,算是把心肝掰了一半又一半。
“啊咕咚”咽了咽喉咙,吕轻侯喘着大气,试探的轻声道:“阿弟?”
众人瞪大了眼珠子。
“哈哈哈!是我啊!是我!哥,我回来了……”吕慢卿跌跌撞撞地冲下楼梯,一把将吕轻侯搂入怀中死死抱住。
“真的是你……”吕轻侯双眼陡然红了起来,把头顶在慢卿的肩膀上,右手在弟弟背后又抓又掐,又攥成了拳头,使尽了力气一通乱锤:“你去哪儿了?你去哪儿了!啊”
两兄弟相互拥抱着,嚎啕大哭起来,恨不得把对方揉进自己的身体。
众人看这两兄弟也有故事,自己也是过来人,就各自散了,把楼下大堂留给了兄弟二人……
两兄弟嚎了怕是有一炷香的时间。感受到至亲的温暖,又不约而同的看着对方笑了起来,又哭又笑,状若疯癫。
吕轻侯拉着弟弟在桌子旁坐下,用袖子抹了抹眼角,忙问道:“卿弟,你当年到底去了哪里,为何祖父进京后没有寻到你?这些年又在何处漂泊,又为何这么多年都没有回来,连封信都没有?”
吕慢卿也抹了把脸,涕泪随手一甩,幽幽长叹一声:“此事说来话长……”将这二十年的风风雨雨,如数告诉了自家兄长。
【二十年前】
吕慢卿虽然没有被所谓的奇人收徒,也没有被编造的夫妻带走,但他的确踏上了去京城的路。
如果他真的能够抵达京城,那他真的有机会治好吕母的病。
可惜,他只是一个三岁的孩子,“如果”对他来说并不存在。
从七侠镇到京城的路,对一个三岁的小孩子来说,无疑是非常遥远的。在这个遥远的路途中,刚出七侠镇没多远,他就被拐卖了。
不存在什么好人搭救。
这世界上的确是好坏并存的,有遇到好人帮助的,但也有遇到恶人发难的,吕慢卿不幸的属于后者。
……
“哟,刘老三,这么久不见,又搞到什么‘货’了。”一个穿得破破烂烂的乞丐上前来迎。
刘老三把背上的麻袋放下,笑嘻嘻地解开来,露出一个粉扑扑的小娃娃,正是昏迷不醒的吕慢卿。
“嘶这个娃娃的长相,品相不俗啊,可以卖个大价钱。”
“身子骨相都不错呢,上等货!”
被他们拐来的孩子,基本是四种去路:
一、上等货:身子骨结实、相貌清秀的。
男孩卖给别人做儿子、童养夫,女孩卖到窑子妓院;这种主要是图个种好,有的是人舍得出大价钱,最是珍贵。
二、中等货:身子骨结实、相貌一般的。
男孩,不老实的卖去矿山黑窑,老实点卖去做家丁仆役;女孩卖给老光棍、深山野岭缺女娃的地方,能生养就行,主要图个用处。这种的,价钱也还可以。
三、下等货:身子骨不行、相貌还可以的。
世上没人是傻子,没人肯花大价钱卖个病秧子,长得再好,刚买到手就归西了还有个屁用。这等货最是难卖,想卖个好价钱更难,都是看买家脸色,遇到阔绰的兴许还能多卖两个钱。
四、次货:什么叫次货,身子骨差、相貌也不行,砸在手里卖不出去的就叫次货。
这种的只能留在身边,要是机灵点,还稍微好过些,兴许能跑跑腿,摇身一变做个小弟,或是学两个手艺,帮人贩子赚钱,变成和人贩子“一伙儿”的;不机灵的,就只能断手断脚,变成“稀罕物”,靠人施舍赚钱,最是生不如死。
读过书、认识字的价格另算,得翻一番。
“唔……”
“那小子醒了。”
吕慢卿一醒过来就感觉不对劲:手脚都被捆着,嘴里也被人塞了块破布,布上面还有种难闻的苦味和酸臭。
刘老三端着碗稀粥走过来,把吕慢卿嘴里的破布一拉,随意道:“赶紧吃。”转过身,又去与同伴喝酒吃肉。
小半碗稀粥,勉强饿不死人,绝对不会让他多生出半点逃跑的力气。
四下打量,三人正身处一破庙之中。
吕慢卿开口笑道:“两位爷,你们把我送回京城吧。我爹是京城里有名的商人,我是家里的独苗苗,他肯定愿意花大价钱赎我。放心,他有的是钱!”
一个人正要开口问些什么,刘老三赶紧开口道:“老马,这小子糊弄你呢。”说着,站起身,过来给了吕慢卿一脚,随即端起那半碗稀粥,一饮而尽道:“不老实,就别吃饭了。”
吕慢卿猛地挨了一脚,骤时疼得连话都说不出来,身体蜷缩得像条虾,小脸疼得大汗直冒。
“哪儿弄来的?”老马对着吕慢卿使个眼色问道。
“关中的一个小镇,自己瞎跑到郊外被我弄到的。”刘老三随口道。
“他胡说,我连关中是哪儿都不知道。我真是京城的。”吕慢卿忍痛道。
老马刚嗤笑一声,准备继续吃肉时,吕慢卿又对他喊道:
“你不信,我把京城的景色说给你听。
京城有个黄阁,很高很漂亮,那儿的菜特别好吃,我爹经常请人在那里吃饭;有个缀玉台,一到了晚上就特别热闹,有许多好看的花灯,还有漂亮的小姐姐在台上跳舞;有个白玉堂,有很多教书的先生和大官都在那里写书;
京城的大门是红的,瓦是绿色的,但是宫门却是青色的,瓦是黄的。
一到春天,京城里全是牡丹花,五颜六色的,又香又好看,就是夏天特别热……”
吕慢卿说得绘声绘色、眉飞色舞,好像他真的住在京城里一般。
吕轻侯三岁识千字,可吕慢卿却更胜一筹,三岁就已经在背唐诗宋词了。
这些其实都是唐诗宋词里描绘的景色,他只是用白话又描述了一遍,却不知道唐宋时的京城和现在的京城根本就不是一个地方。
不过两个人贩子也不知道这一点,被他嘴里说的景色唬得一愣一愣的。
这波呀,是读书人的胜利。
……
危险时刻,吕慢卿越发急智,突然生出了借这个“老马”的手抵达京城的想法。
老马被吕慢卿这侃侃而谈的模样唬住了:瞧这谈吐,这见识,没有个好家世,能有这谈吐?不住在京城,能把京城说得这般详细?
他一脸怀疑地看向刘老三。
刘老三气急败坏道:“你是不是傻啊!他要是真有个富豪老爹,能穿这种衣服?”
老马定睛望去,吕慢卿一身素衣,去世不像家里阔绰的样子。
吕慢卿着急地喊叫:“这根本就不是我的衣服!我家下人都不穿这么破的衣服!你不信,把我脖子上戴的长命锁掏出来看看,上面还有我生辰八字呢!”
【你有个屁长命锁,有的话我还不早拿了!】
刘老三暗自腹诽,站起来准备再揍吕慢卿一顿。
“诶?”吕慢卿在地上左右摇晃两下,脸色一变,对着刘老三大喊道:“我长命锁呢?那可是我满月的时候我爹找人给我做的,我从小戴到大,还我!快点还给我!”
叫了两声,吕慢卿居然哭了起来,嘴里还嚷着:“还我,你还我!”
“*的,老子打死你个小戏精!”刘老三大步上前,正要教训吕慢卿,却突然被老马拦住了:“诶诶诶,别动手,别动手,万一打坏了可就买不到好价钱了。”
老马上前去把吕慢卿的嘴堵住,又回头拉着刘老三喝起酒来。
表面上虽然和刘老三有说有笑,老马心里对吕慢卿说的却已经信了七八分:刘老三这是捞到大鱼了啊!他把这小毛孩子的衣服首饰都扒了精光,换了身破衣裳,就想瞒天过海,到了京城,再狠狠赚上一笔,够奸猾的呀。
想起了吕慢卿嘴里说的那个有钱的老爹,老马心里直痒痒。他又忍不住看了吕慢卿一眼,饿狼般的眼神吓得吕慢卿一哆嗦。
他忽然心生贪念:不如,老子截了刘老三的货,把这小子带到京城!
刘老三发觉老马看了眼吕慢卿,顿时心感不妙,眼神变了一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