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宋运一上堂,就对着林姝发难,一定要当堂逼问出林姝那调料的来历,路昭觉得有些不对劲。
他扭头看向一旁的师爷,师爷明白他的意思,往前走了两步,凑到路昭身前,路昭低声问:“你把那件事告诉别人了?”
师爷大惊失色,都忘了尊称大人,直接喊出了惯常的称呼:“少爷,那可是密旨,小的几个脑袋够砍得,敢把密旨说出去!”
“行,知道了。”路昭心中有了数,再面对宋运的时候,表情中带着悲痛,痛心疾首的说:“宋大哥,你我虽然共事时间不长,也不在同一地点办公,但我的为人你应是了解的呀!”
“若有确切的证据证明宋伯和两位小郎君死于那味调料,那我必然不会放过凶手!”
“但现在此案疑点重重,远没有街面上谣传的那样简单。”
“再者说,大夏律明文规定,未定罪的嫌疑人若为十五岁以下,或是有孕的女子,或是六十岁以上老人,不可动用重刑。林姝她今年还未及笄,正好满足第一条。”
林姝在旁边微笑默立,自她上堂后,她就未曾下跪,不过这一点似乎没有被任何人注意。
路昭用眼角余光一直关注着林姝的一举一动,他想到自己离京来此地赴任前正好是林璟被下狱的日子,当时他父亲给他送行,提到了林璟此人,说这人是一位如当今宰相韩璋一般的人,一位地地道道的孤臣。
只是林韩二人的孤臣之道也有不同之处,韩璋的孤乃是他一心忠于陛下,忠于大夏,为了以上二者,他一切皆可抛。
林璟的孤,在于他与这巍巍皇城的格格不入,没有人了解他想要什么,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路昭此刻看着林姝,这个延续了林璟血脉的小姑娘,有些理解了父亲和林璟同朝为官时的困惑,她在想什么呢?
眼下不是追忆和探究的最好时间,既然从林姝口中诈不出这调味品的成分,那不如先断完眼下的案子。
路昭拿出一张药方和一包药渣,对沈周氏喝道:“你丈夫的药方中有钩吻这味药,可是从你家后院搜出的药渣中,并未发现这味药的残渣,这两钱钩吻去哪里了?”
沈周氏一下子瘫软在地,接连的重压之下,她崩溃了,连滚带爬的抓住一旁宋尤氏的手,涕泪俱下的喊道:“尤妹子,我对不起你,对不起你们一家,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那味药毒性那么强啊!我真的只是想你们家里人有个腹泻、呕吐之类的小病,没想到会毒死人啊!”
宋氏甩开她的手,满脸不可置信的看着她:“怎么会是你!我们无冤无仇,共事这么多天,我一直觉得你家中困苦,我处处帮你,你为何要对我家下此毒手?”
宋运好像是一时接受不了这个突如其来的真相,他一张黑面上还挂着涕泪,嘴唇微翕,片刻后他一巴掌甩在沈周氏脸上:“毒妇,原来是你害死我老父,害死我儿子侄子!”
沈周氏被掴倒在地,嘴角沁血,但是丝毫不敢反抗,眼看着宋运还要继续动手,林姝上前一步,挡在沈周氏身前:“此时还在公堂之上,您这般行事,怕有不妥吧!”
林姝直视着宋运的双眸,这个人的悲痛有些太虚假了,父亲和儿子被人毒死了,他没有在第一时间出现在公堂外,反而在情势逐渐明朗的时候跳了出来,一通搅局。
看上去不像是想为家人报仇,反而更像是要咬死下毒之人就是林姝。
林姝回想了一下当时路昭点的那一桌的菜量,两钱钩吻,混合到那么多菜之中,再由三人分食,真的可以毒死人吗?
这么想着她也直接问了出来:“路大人,两钱钩吻真的可以致死?”
公堂外的江舸这时朗声答道:“钩吻虽有毒,但最毒的是春夏之际的嫩芽,药店炮制好的钩吻,可入药,但除非大量服用,否则毒不致死。”
路昭抬手捂住自己的额头,深深的叹了一口气,他决定明天去道观里拜一拜,怎么好好的断个案子,时不时就跳出那么一两个人给他捣乱呢?
人群中,一个青衣小厮围观了这一切后,挤开人群,往街对面的一间茶楼跑去。
钱诚此时正坐在茶楼二楼靠窗的位置,永平县衙的院墙很高,即使坐在二楼也不能完全看清县衙内部的景象。
钱诚自恃身份,不愿意去和一众普通百姓挤在一起,就委派了两个小厮做顺风耳,听到来人回禀林姝至今都没有松口说出那味调料的配方,而且已经摆脱了下毒杀人的嫌疑,钱诚面露阴狠。
他没有想到路昭反应如此迅速,从宋家祖孙身亡到有流言传出,前后不过两刻钟的功夫,路昭就把林姝放到了大牢中看管起来。
不仅如此,宋氏和沈氏二人也先后被路昭派人控制了起来,钱诚越来越觉得这件他一手策划的事,逐渐脱离了他的掌控。
眼见沈周氏神色逐渐冷静下来,路昭明白,此时已经无法从沈周氏口中再得到什么信息了,他无奈的拍了拍惊堂木。
周围安静下来后,路昭说道:“经仵作验尸,查找辅证后,确定宋家祖孙三人死于钩吻之毒,而林氏饭馆的调料中并未发现钩吻之毒,故此林姝无下毒杀人之嫌。”
“至于沈周氏,暂时押入大牢,择日再审。”
“退堂!”
林姝还想说什么,就见路昭说完退堂后就快步走回后衙,而自己也被喜极而泣的林娴扑上来抱住。
林姝顿了顿,知道这两日一定把姐姐吓坏了,她轻轻回抱住姐姐,低声道:“没事了,我好好的,一根头发丝都没少。”
看到江舸和琳琅走过来,她未语先笑,道:“你们怎么也来这里凑这个热闹了?可是担心我?”
林娴道:“要多谢江公子和琳琅姑娘,他们昨日为你的事操心不少。哦,还有钱骑督,还是他发现的沈周氏那丈夫受了严重的外伤。”
“钱骑督?”林姝看向跟在林娴身后的钱望,拱手笑道:“恭喜了,钱骑督这升任速度,或许明年便可称钱校尉了。”
“不过钱骑督怎么会帮我们?”
林姝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这笑意未及眼底,她语气中的警惕连琳琅都能听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