藤田一伙人走后,赵老把周老、吴学道二人请到了雅座边。
伙计麻利的烧水沏茶,而后识趣的退到了柜台后。
桌上的紫砂茶具做工精巧,吴学道不由多看了两眼。
周老拿着茶杯,惊讶不已的说道:“老赵,你这套茶具可不一般啊,形制恢宏新颖、造型别致饱满,不知出自哪个大师之手?”
茶具成套,为一壶、一缸、四杯、四托,共计十头。
茶壶堆塑松鼠葡萄,葡萄枝叶从壶把开始,向壶身蔓延,枝叶间有形态各异的松鼠;
壶盖也以葡萄枝干为钮,葡萄藤向盖身蔓延。
茶杯、茶托也有类似装饰。
整套茶具造型别致而生动,品茶之时赏看,别有一番韵味。
赵老嘿嘿笑道:“大师算不上,这时当代紫砂茶具传承人闲暇之余仿前辈名器所作,上次去苏州,人家送的。”
做工如此细腻,题材又新颖,别看是近代的物件,但价值绝对不低。
周老好生羡慕,求赵老下次去的时候,给他弄一套。
普洱茶汤深栗色,清澈透亮, 入口细柔滑顺, 野香很浓。
吴学道悠哉的喝着茶,一直没有说话。
周老盛赞了一番茶叶后, 说道:“老赵,到底怎么回事啊?电话里你也没提拍卖会啊!”
本以为来了就能谈买卖,路上还信誓旦旦的说只要钱到位,东西肯定能到手。
谁知出了这档子事, 搞的周老有点里外不是人, 还在吴学道面前折了老大的面子,脸上有点挂不住。
赵老给周老斟上一杯茶,道:“这件事归根结底是我的问题。五十年往上的国字号云南普洱,权当赔罪了。”
周老忙道:“过去的事就过去了, 谁对谁错无所谓。
不过, 我很好奇到底怎么回事?
你的性子我了解,不是满嘴跑火车,胡说八道的人。
说来了就能交易, 那准没错。
是不是过程中出了什么变故?”
赵老长舒口气,道:“知我者,丙乾兄也。其实我也很生气,都是小日本闹的。”
藤田浩真通过古董协会联系了很多如赵老一般的人,让这些人找实力相当的买主,说有很多回流的国宝级文物要出手。
赵老等人去看过,东西绝对没问题,回来后就开始通过关系, 到处联系老主顾。
不算吴学道, 这些天,赵老联系了好多人。
谁知今天一大早, 藤田就带人来, 说古董协会和官方的一些人希望能变更一下交易的性质,也就是从私下买卖转为公开拍卖。说是为了兴海市古玩行的长远发展, 也为了配合官方宣传兴海市深厚的历史底蕴。
就这样, 私下交易忽然就转为公开拍卖了。
赵老很恼火, 但身为古董协会会员, 没办法不服从领导,而且上边还有官方压着, 只能照办。
赵老继续道:“报纸、电视、网络不遗余力的宣传,我看这都是小日本算计好的, 就为多卖钱。”
吴学道很不理解,若是真为了钱,为什么不一开始就以拍卖的行事宣传呢?
要知道,近些年国人对流失海外的文物拍买热情很高,若是早做宣传,肯定会吸引过多人前来,那样不是会卖的更好么?
藤田浩真这样做,不是搞自己一个措手不及吗?
会不会真是迫于古玩协会和官方的双重压力,不得不举行公开拍卖呢?
周老也有同样的疑问。
赵老神秘的笑笑, 说道:“你们知道藤田浩真哪天来的么?”
周老、吴学道皆摇头,他们哪知道这个。
赵老淡淡的说道:“半个月前他就来了, 四处托人找有实力的买家,这条古玩街给他联系了不少人。
但他没有与任何人交易,说是有些手续要和藤田美术社交办, 得等手续办完才能顺利交易手中的古董。
本来我还不知道咋回事,但今早他一来,我就明白了。”
周老还是不明白, 说道:“什么意思?我怎么听糊涂了。”
吴学道脱口而出:“空手套白狼?”
赵老赞许的点了下头,道:“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如果我所料不错的话,藤田浩真来之前就决定了要举行拍卖会。
但他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又没有人脉,若是举办拍卖会,效果肯定不理想。
于是他就通过本地古董协会联系有实力的买主,买主多,拍买意愿强烈,他就可以和兴海本地官方联系,甚至与官方讲条件。
这样, 借助本地资源就能召集更多有实力的买家, 他的古董就越能卖上价。而且,有了第一次合作,后续如果还想来兴海举行拍卖,就事半功倍了。”
说空手套白狼不准确, 这就是一个简单的商业运作。
藤田浩真如果直接说要举行拍卖会,赵老联系的这些老主顾担心竞价太激烈,很可能直接就拒绝了。
但当意愿强烈的买方积累的足够多,藤田浩真就可以用这件事做文章,比如借此向官面上的人表明拍卖会必将取得成功,之后就可以借信用极好的官方宣传拍卖会。
而有了官方的宣传,游移不定的买家中那些土大款、暴发户、或爱好名利的人,本着拍卖成功能在官方新闻露脸出名的心里,肯定会来参加拍卖会,甚至不惜在拍卖会上豪掷千金。
这样的话,藤田浩真的拍卖就算真的成功了。
吴学道可以预见,晚上的拍卖肯定热闹的很,明天的新闻也是同样。
周老听完解释,才彻底明白怎么回事。
不靠垄断,专靠商业运作,还是外国人厉害。
许多招数,国内习惯传统商业模式的人完全没见过,自然被人忽悠的团团转。
换句话说,市场经济就好比外国人设计的游戏,而且已经玩了很久。
游戏里有哪些弯弯绕,哪些坑,他们早就踩过,已经有经验了。
这时,再忽悠别人往坑里走,简直不要太容易。
就比如藤田浩真这招,其实也没多高明,周老一听就懂,操作起来也不难。但经营古董店快一辈子了,让周老弄这些,根本玩不转。
这就像互联网各大平台的红包战略一样,说是注册就免费送钱,其实谁也不傻,这里边肯定有猫腻,但就是极少有人能琢磨通人家的盈利模式。
当然,这是当时。现在时间久了,大家就都回过味儿来了。
有种东西叫无形资产,国内没用,但在国外上市,是可以算钱的,而互联网用户数据可以算进无形资产。
所以,注册的用户越多,无形资产越大。
那些大公司只要算计好发放的红包与资产的大致差价,亏是不会亏的,只要能撑到国外上市,就是赚多少的问题。
这种盈利模式说穿了简单的很,但十几二十年前,知道的人肯定不多。
不过可以肯定的是,在国外上市的很多国内大公司早就明白其中的道理。
这还只是表层的东西,互联网用户数据为什么国外那么看重,才是该关注的问题。
周老扫了眼周围,说:“时间还早,不知吴小友是否有想去的地方,要是没有的话,不如在老赵这看看。”
赵老也笑着说道:“我看行,来一趟不能白来,吴小友相中什么尽管说,我给你打个八折。”
兴海市吴学道根本没来过,自然没地方可逛,倒不如在这古玩街溜溜。
于是起身说道:“赵老、周老都这么说了,我可得好好看看。”
古董架子上都是一个个带玻璃小门的格子,里边既有瓷器也有木器、铁器等,看着都不错。
吴学道被一件形象古怪的香炉吸引了注意。
香炉冲天耳炉型,扁耳微撇,口壁薄而敛,腹部圆肥,三足细收,为明代冲天炉代表形制。
表面黑漆古色包浆,显然经由几百年岁月的沉淀加上众多藏主盘抚多年,才得以形成。
这件香炉绝对是正经的明代物件,但底部无款,是否为宣德炉就不可而知了。
吸引吴学道注意的并不是香炉为明代物件,而是香炉有一点极其特别。
在香炉口沿,有四个下凹的方形槽,方槽两两相对,两对凹槽间隔不远,看着很像原本镶嵌或架着什么东西。
吴学道比量了一下尺寸,忽然一愣。
怎么长宽与自己所得的骨片类似?
难道骨片原本就是架在香炉上的?
“吴小友真是好眼光。这只明代冲耳炉,以十二遍风磨铜为材,铜质细腻厚实,炉壁虽薄,但持之坠手,叩之音翠清亮,外部又是抚养多年经岁月沉淀的黑漆古色,可是珍贵的很。”赵老见吴学道拿出冲耳炉观看,在旁说道。
吴学道摸着口沿的凹槽,皱眉道:“东西本来不错,但这怎么回事?”
这只铜炉如果没有口沿上的瑕疵,早就卖出去了,也不会在店里躺这么多年了。
赵老对此也是异常苦恼,几次动过情人修复的念想,但每回一看到上边的黑漆古包浆,又舍不得了。
此时听吴学道说起,忍不住叹了口气道:
“你问我,我也很纳闷。这东西是多年前在古源县乡下收的,当时这铜炉上边全是泥灰。
但经手过的古董多了,这玩意一上手我就知道错不了,当即花五千买了下来。
那时候的五千,顶现在十几万了,在乡下可是一笔巨款。
本以为这是宣德炉之流,捡了大漏。
谁知回到招待所把东西上的泥灰除掉,就看到了上边这四个凹槽。
哎,当时把我气坏了。
那乡下汉子准是故意把东西弄脏,就是为了掩盖上边的缺口。
好在上边包浆厚重,并无其他缺陷,也不算亏。
但...卖就不好卖了,这么些年,隔三差五我就把它摆出来,一直鲜有人问津。”
语气一顿,继续道:“不过,说实话,要我瞧这铜炉最开始就是这么铸造的。
你看这凹槽附近,半点敲砸堆积的痕迹都没有,明显器样就是这样的。
我敢肯定,这香炉有某种妙用,备不住是烧祈天祷文的。
比如,把写好的祷文折成长条,放在铜炉凹槽处,然后从下边将其点燃。”
祷文什么的,吴学道觉得都是扯淡,但赵老说的“烧”倒真提醒他了。
上边设置凹槽,的确很像把东西架在火上烧。
如果骨片真是与香炉配套的,那么香炉就是烧骨片用的。
可好好的东西,干嘛要烧它呢?
另外,香炉是明代的,骨片是周代以前的,二者怎么能配成一套呢?
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个头绪,干脆不去琢磨了,先把香炉买回去再说,万一不是配套,那这些乱七八糟的就是自己的胡思乱想而已。
“怎么样?吴小友?”赵老见吴学道只盯着铜炉半天不说话,不由问道。
吴学道摩挲着光亮的铜炉,说道:“东西虽然有瑕疵,但并不影响观赏,价钱要是不离谱的话,我就要了。”
赵老神色一喜,道:“真的?吴小友没开玩笑吧?”
吴学达笑着道:“当然。赵老开价吧,合适我就买。”
赵老说:“嗯...你是老周领来的,又出了藤田浩真那样的事,我就给你打个七折,七十万,怎么样?”
虽说按铜炉特征推断,为明代物件,但并无任何款识,口沿又有瑕疵,实在卖不上价。
要是口沿正常,赵老都敢要一千万,但就因为上边的四个凹槽,卖一百万都有点心虚。
七十万就是赵老的底价,再低不如留着自己没事把玩了。
对于吴学道来说,七十万太能接受了,七百万他都会毫不犹豫的买下来。
当下摸着下巴说道:“嗯...七十万...倒也不贵,我要了。”
赵老喜滋滋的叫来伙计,吩咐道:“把这件铜炉给吴先生包起来,马上出个单子。”
伙计应了声是,拿着铜炉回柜台后忙活去了。
交易完毕,明冲耳炉顺利到手。
吴学道喝着热茶,心中一动,问道:“周老、赵老,你们还知道谁手里有青铜重器要出手吗?可以比肩藤田的商代晚期羊觥那种。”
现在和对方聊得热乎,不如借机问问青铜重器的消息,也许能打探到青铜方尊的踪迹。
周老直接摇头道:“我做的都是小生意,从没听说谁手里有青铜重器要出手。”
赵老沉默半晌后说道:“我倒是听到点风声,就是不知道准不准。”
吴学道装作好奇的说道:“赵老说说看,万一青铜羊觥太贵,我也好有个盼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