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这也是他的意思。如今的这位陛下太容易猜忌位高权重的臣子,他在朝堂为官之时,门生众多,时日一久,恐生结党之患。只有他退了,家族后辈又都在重要但不关键位置上,甚至下放到地方,才有往上的前程,不会被打压。即便如此,以谢家的人脉之广,想要查些事情易如反掌。同样,为官大半生,他对一些事情很敏感。“你妹妹一直没从孩子没了的打击中走出来,陛下要为七皇子选择母妃,她在这个关节找我……”谢太师跟谢静山对视一眼。谢静山:“妹妹想收养七皇子!”“但收养皇子,若是以后七殿下想要争权,那我谢家天然就站在七皇子这边了。爹,这跟您最初不站队的想法可不一样。”谢太师捏着纸条,背着手,光脚在屋里走了两圈。谢静山看着地面湿漉漉的脚印,欲言又止。“其实这件事,持剑侯府做出动作才正常。”“哼,侯老夫人上次进宫,这才过了多久?七皇子一出事侯府就有反应,一次还好,可以说是撑腰,次次如此……老侯爷还在北疆,你叫陛下怎么想,这算威胁吗。”谢太师叹道:“侯老夫人不宜动,但消息可以给她,且看她如何应对。”谢静山:“那我们?”谢太师将纸条掷入炭盆中,火苗猛地窜起。“谢家不至于如此怕事,你妹妹若是能走出来,收养七皇子未尝不可。”“此事,查了!”-京城汇聚着整个大周的权力者。能在京城之中,天子脚下混下去的,或多或少都有些手段。七皇子再上朝堂热搜。最近的大事儿都跟七皇子有关系,朝臣们都快听麻了。一个两个在进宫前买了奶茶提精神,路上喝完了就放置在殿外的高架子上——自从每日一杯热奶茶不自觉成了习惯后,崇昭帝就专门弄了个架子在门口给他们搁竹筒杯。不为别的,就为这些臣子们喝了奶茶,上朝的时候能精神些,声音大些。文臣武将各列两侧,垂首等着皇帝上朝。等啊等啊,时间已经超了原本正常时间的一刻钟。大家原本在偷偷蛐蛐别人,说某某大人昨天被自家夫人罚跪搓衣板,某某大人几日前道观捉奸被气吐血,至今卧病在家云云,还有的各自扯着纸的一边,在上面下五子棋。现在全都纳闷:陛下怎么还不来,这早朝还上不上了,再不上他们可就回家了啊。又过了一会儿,前头才有了动静。众臣连忙整理衣襟,只见先是出现一张巨长的屏风,几乎将龙椅周围,连同两侧过道全都遮住。紧接着,他们才看见陛下模糊至极的身影,他怀里似乎是抱着什么东西,从屏风后面穿过去,坐在龙椅上。几位宫人端着木托盘,把不知道装的什么东西放在了案上,但闻着挺香,大概是吃的。奇了怪了。陛下从来不在上朝的时候吃东西,顶多就是喝茶。今天这又是屏风,又是点心,搞什么?余公公清清嗓子:“上——”声音一顿,音调蓦地降下去,“朝。”众臣:“……”压着纳闷拱手行礼,“参见陛下!”声音洪洪。崇昭帝皱皱眉,这些臣子平日里就是吃的太好了,一个两个声音才这么大。他低头看了看怀里睡着的小孩,睡得很沉,没被吵醒。这孩子一旦生病就离不了他,他昨晚跟着太医一块照顾,整晚没睡。起来上早朝的时候,这孩子死死攥住他的胳膊,嘴巴咬住他头发,怎么都不放开。想解救他的头发只有两种办法,第一,割断,第二,带着这小崽子上朝。身体发肤受之父母,非天灾、亡国、国丧等,帝王不可断发。他跟曲渡边掰扯了好一会儿,死活拽不出来,昨晚场景实在吓人,崇昭帝不敢再把他招惹醒了。堂堂皇帝,低头认输。小被子一卷,带孩子上朝。崇昭帝此时坐在这龙椅上,还有种恍若身处梦中的感觉。若是可以回到过去,他真的很想一巴掌拍在自己头上,选什么人不好非要选楚贵人,才两天而已,他就重新回归第一次照顾小七生病时候的难熬日子。他摸摸自己的黑眼圈,叹气。才轻松了多久?禁军统领左天朗出列,“启禀陛下,昨日臣已将楚家在京亲眷拿下,现如今关押在刑部,听候发落。”曲渡边动了动。崇昭帝立马捂住他耳朵,等了会儿,见他安分下来,稍微松口气。这要是在朝上哭出来,他跟在紫宸殿的时候那样哄,那他英明神武的形象恐怕再不复存在,都不敢想史书会怎么记。他声音里待了几分咬牙切齿的感觉。“左统领,你吃得挺饱啊,这么大声。”左天朗闻言哈哈大笑,拱手,一脸喜色的诚恳感激道:“都是陛下仁德,允许我等在宫内可以饮奶茶,此物入口,饥饿全消,哈哈哈哈!”“诸位大人,你们说是不是啊,这干活都越来越有力气了!”曲渡边恼了:“啊啊爹好吵爹好吵……”崇昭帝一把捂住小儿子的嘴,对着那左统领道:“爱卿,快给朕闭嘴吧,万一伤了嗓子可就、不、好、了。”这几个字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左天朗安静如鸡,声如蚊蝇:“是。”他归入队列,朝堂陷入诡异的安静。起居郎深深扶额,朝会他是越来越看不懂了,每天记录事实的同时还要润色,就没人心疼心疼他的头发吗?都是打工人,谁的命不是命。他提笔写下:[x日,左统领于朝会,曰:陛下以新饮子体恤百官矣!帝曰:汝声大也,用膳多矣。左统领大笑曰:此乃陛下仁德。帝曰:汝可收声,恐伤卿嗓。左统领欣然归列。众臣皆羡。]第44章 曲渡边对自己上朝这件事一无所知。他只是觉得耳边嗡嗡的声音有的催眠, 有的吵,叫他睡得不大安稳。说是睡也不准确,他还潜意识里记着三级生病时候的感觉。偶尔忍不住了, 哼哼唧唧,嘴巴就会被人捂上。他觉得很讨厌,次数一多, 他也不客气了, 直接咬上去。一场本该端庄严肃给楚家定罪的早朝, 在轻声细语中结束。最终楚贵人赐死, 与其胞弟有所勾连参与走私的三日后斩立决, 其余三族秋后处斩, 九族之内,三代不得为官,各种细则呈报档案。散朝之后,百官作揖而去。等离开乾极宫很远后,彼此之间相熟的官员才忍不住讨论起来:“方才殿上, 陛下抱了孩子来??”“约莫是七皇子, 听说昨日吓病了,凶险得很,紫宸殿一晚上灯都没有熄。”与他搭话的人忍不住咋舌, “那也不能抱着上殿呐,这成何体统?”谢静山从旁边路过, 闻言一拱手, “哎呀, 这位大人, 您要是看不过眼,可以去都察院告状, 御史弹劾,陛下说不准就认错了呢。”“左侍郎大人哪里的话,哈哈哈哈,”那人打着哈哈,“我等可什么都没听见没看见,就是私下里说说罢了。”七皇子生病,陛下以屏风围之,带子上朝。摆明了就是不想叫他们知道,他们又不是傻子。而且这事儿就算是不合规矩,那也是陛下一片怜子之心,慈父心肠。他们不长眼去弹劾,岂不是遭人嫌?都察院御史言官那边都一个个变成瞎子聋子了,他们冲上去算什么事儿。做君臣的,有时候还是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谢静山看着这俩人匆匆离去的背影,摇摇头。也是开了眼了,陛下竟然有一天也会跟平常父亲一样,衣不解带的照顾自己的孩子。他倒不觉得这是对七皇子的捧杀,毕竟他年纪最小,怎么也轮不到跟哥哥们争,大臣们都将注意力集中在三位年长皇子身上。他只是感觉再这样下去,或许会有其他年纪小的皇子因此心态失衡。人心都是偏着长的,陛下对七皇子付出的越多,就会越来越不自觉的将目光投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