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节

宸宴哀其不幸,却又怒其不争:“你?既不想成人,那就自爆了灵核,重新当回凤凰;你?若不想自爆灵核,还想继续以人形存活于世间,那就必须学会做人!”

月鎏金起得?直跺脚:“为什么!为什么!这?不公平!”

“这?才是公平!”宸宴斩钉截铁,不容辩驳,“鱼与熊掌不可兼得?,你?不能既要人形,又摒弃人性,这?样只会让世人越发觉得?你?们?这?些异族妖物无情无义,非诛不可!”

异族妖物为世人唾弃,为千夫所指,皆因妖性恶劣,不知?慈悲,杀气肆虐。

为求自我保护,世人只能选择屠妖。

若是不想被千夫所指,若是不想被赶尽杀绝,就只能摒弃妖性,接纳人性。

泯于众生是无奈之举,也?是妖行于世的唯一一条出?路。

月鎏金却不明白?,不接受这?种说?辞:“明明是你?们?这?群假清高的道貌岸然之辈歧视妖族,却还要倒打一耙说?我们?妖性卑劣,我们?只是敢爱敢恨爱恨分明有仇必报,你?们?却说?我们?不知?慈悲,你?们?才该死!你?也?活该被天庭当作傀儡羞辱,因为你?不敢忤逆天庭,不敢与尊芙对抗,明明是自己懦弱胆怯却还假清高地扯什么希望苍生安定安稳的大旗,神族都已经被苍生遗忘了,苍生还与你?又何?干系,若是换了我们?妖族之人,才不会瞻前顾后,宁可搅和的天下大乱也?要和天庭同归于尽!”

“……”

还真?是冥顽不灵!

宸宴气恼不已,再?度横起了架在她前颈的刀刃:“我看你?是真?的想死!”

月鎏金的气性也?上来了,明明已经因为失血过多而头晕目眩了,却始终气势十足:“那你?就杀了我吧,杀了、我……”

话音还没落呢,她就眼前一黑,直接晕过去了。

晕倒之前还在心里发狠地想着,你?敢动刀,我就敢自爆灵核,和你?同归于尽。

结果灵核也?没来得?及爆上,同归于尽更是没有,意识直接断片了,身体一歪就软哒哒地倒在了宸宴的怀着。

起初宸宴还当她是装的,虽然抬起了持刀的那只手,却始终没有撤销掉护体的灵气罩,还特?意往后撤了一大步。

月鎏金意识全无,软绵绵的身体直接倒在了地上,一动不动地趴着,像是个?假人似的。

这?回是真?晕了,肩头伤势太重,伤了根骨。

但她往日的狡猾却令宸宴不敢掉以轻心。

宸宴紧抿薄唇,满目防备地盯着死人一样的月鎏金看了一会儿,忽然抬起了左手,用刀尖指着月鎏金,嗓音冰冷而无情:“不想死就赶紧起来。”

还是一动不动。

不会是真?的晕过去了吧?

宸宴迟疑地拧起了眉头,持刀往前走?了半步,再?度威胁了一声:“再?装死我就真?的要动手了!”

依旧是一动不动。

山间的冷风一刮,徐徐地吹拂着月鎏金的头发和身上的衣衫,白?色皮裘已经被血染成了红色,在冷风的持续吹拂中,血红色的皮裘上甚至结起了白?霜。

宸宴走?到了她的身畔,居高临下地盯着她,再?度将刀尖抵在了她的颈侧,冷声命令:“起来!”

月鎏金始终毫无知?觉地倒在地上,双目紧闭,面色惨白?。

宸宴:“……”看来是真?的了,不是在演。

接下来,宸宴就面临了三个?选择:

趁这?只凤妖晕厥之际直接杀了她;

不管她,直接走?人;

管她,带她去治病疗伤。

但其实前两种选择算是一种选择——如此冰冷的深夜,放任身受重伤的她自生自灭,和直接杀了她没有区别。

宸宴无奈地垂下了持刀的那只手,目光纠结地盯着不省人事的月鎏金看了一会儿,终长长地叹了口?气,将听风刀收回储物戒的同时,俯身弯腰,将月鎏金从地上抱了起来,带着她一同幻化成了一股飓风,顷刻间便消失在了山林中。

月鎏金感?觉自己像是被丢尽了不见天日的地牢中,经历了一场非人道的痛苦折磨,一会儿热得?像是被架在了火刑架上烤,一会儿又冷得?像是被推进了隆冬的冰水中。

总而言之,难受极了,难受得?她想哭,想娘亲,想回家,想弟弟妹妹。

她也?不想再?继续维持人形了,人世间真?是万恶,不适合她这?种妖物生存。她真?的有点儿想自爆灵核了,想重新变回一只妖族凤凰。

或许,在最初,她就不该去吞噬那颗仙丹。

一切的一切都是由那颗仙丹开始的。

又是一阵忽冷忽热的折磨,意识还被困在了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月鎏金直接被委屈哭了,边哭边呜咽:“阿娘,你?被人骗了,我们?都被人骗了,那才不是什么老君仙丹呢,那是那帮歹毒道士的诱饵,你?不该让我去衔那颗丹药,他们?也?没有带我去修仙,他们?把我关进了笼子里,他们?还打我、骂我,还逼着我残杀同类……阿娘,我想回家……阿娘……我想家了……”

忽然间,一只温热的大手覆上了她满身汗水的额头,紧接着,一股如同温泉般滋润的灵气就从她的前额灌入了体内,先温柔地汇入了她的灵核,然后顺着周身脉络流遍了她的全身。

忽冷忽热的感?觉骤然缓解了许多。

沉困疲乏的身体也?变得?轻松了起来,感?觉很舒服,像是被春日的阳光照耀着,又像是被落日时的晚风吹拂着。

月鎏金忽然就没那么委屈了,也?不再?哭了,却还是在不断地呢喃着喊“阿娘”,昏厥模糊的意识中,就只剩下了“回家找阿娘”这?一种渴望。

她是真?的想回家。

她已经好多年都没有回家了。

一道温润如玉的嗓音忽然响起,清晰地传入了她浑浑噩噩的头脑中:“等?伤好了,就放你?回家。”

好像是宸宴的声音?

他真?有这?么好心?

月鎏金想睁开眼睛看看,确认一下,却无论如何?都撩不动眼皮,灵魂像是被困在了黑暗中,无论如何?都无法冲破结界。

紧接着,她却又纠结了起来: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落魄太子怎么会轻而易举地放我回家呢?这?其中必有奸计!

她又有点不敢回家了,一是担心落魄太子耍炸,二是自惭形秽……当初她离家之时,娘亲可是对她寄予了厚望呢。娘亲不知?道那颗丹药是那群落魄道士特?意设下的诱捕邪祟的诱饵,当真?以为那是老君仙丹,她也?听信了那些道士在妖界境内散布的传闻,当真?以为只要她们?妖类可以化形成人,就有资格被道长带去修仙了,所以娘亲才会让她去衔食那颗丹药的。

那颗丹药就放在了距离她们?一家人所栖息的那颗梧桐树不远的地方,只有一颗,但家中却有好几个?孩子,娘不让弟弟妹妹去衔,只让她去,因为娘亲觉得?她是家中最有出?息、最厉害的孩子,所以这?么宝贵的修仙机会应该让给她。

弟弟妹妹们?很是不满,但娘亲却很是坚决,相当的偏袒她。

她很骄傲地听从了娘亲的话,去衔食了那颗丹药,成功幻化了人形,再?然后,她就被那群笑?里藏刀的歹毒道士们?带走?了。临走?时,娘亲还特?意叮嘱了她,到了宗门之后,一定要争气,一定要刻苦,绝不能给家里丢人;娘亲还说?,希望她下次归家之时,已经成功地修成凤仙了,娘亲希望她衣锦还乡,给家里争气,还希望她有出?息之后能够照拂一下弟弟妹妹们?,早日带着它们?也?去修仙。

后来她才知?道,那颗丹药是那群歹毒道士们?特?意放在她家门口?的,就是为了诱惑它们?一家人去衔食,但并非所有的妖物吞噬了那颗丹药之后都能够幻化成人,只有体质上乘、天资异禀的妖物才行。如果说?当时她吞噬了那颗丹药之后没有成功的幻化成人,那群道士们?便会隔几日之后重新在她家附近放一颗,继续诱惑她的弟弟妹妹们?去衔食,直到全员失败或者终于有凤凰幻化成人形为止。

说?白?了,那群道士就是在筛选合格的“猎物”,只要符合了他们?的筛选标准,就带走?饲养,然后再?让他们?同类相残,筛选出?最厉害的那一位去售卖。

所谓带她们?去宗门修仙,不过是一场弥天大谎。

她被那群道士从妖界带去了凡界,又被宸宴从凡界带去了九重天,这?一路坎坷曲折,却从未真?正的修过仙,更没有飞黄腾达光宗耀祖。

她现在依旧是一只微不足道的凤凰,是世人喊打喊杀的妖物,是被瞧不起的邪祟。

娘亲所给予她的厚望她是一样都没完成。

她甚至都没有钱,兜比脸还光,一贫如洗的怎么好意思回家?回家之后的结果,只会落得?全员嘲笑?……被弟弟妹妹们?笑?话就算了,还要被街坊邻里嘲笑?,当初她跟着那群道士们?走?的时候,可是趾高气昂的呢!

最关键的是,她不忍让娘亲失望……虽然她真?的很想很想回家。

要是有钱就好了,最起码可以充充脸面,还能给弟弟妹妹买点好吃的好玩的,让他们?开开眼。

哎。

我没有钱。

想着想着,月鎏金就又委屈地哭了,这?次比上次哭的还惨还痛还悲,直接把自己从昏厥中哭醒了。

睁开眼睛后,视野被泪水遮挡得?一团模糊,但还是能够认出?坐在床边的人。

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一身黑衣的宸宴。

这?个?挨千刀的落魄太子,误我前途!

宸宴还当她还是因为想家、想娘亲了才哭,就又好声好气地说?了句:“等?你?的伤好了,我就送你?回家。”

“我才不要回家!”月鎏金痛哭流涕,咬牙切齿,“我一点都不想回家!”

怎么又不想回家了?刚不还梦魇着说?想回家呢么?

宸宴困扰地皱起了眉头:“那你?到底是因为什么哭?伤口?疼么?”

不提伤口?还好,还没意识到疼。

这?一提,可不得?了了,当即就感?觉疼得?要命了。

害得?我这?么穷就算了,还拿刀砍我,害我遭这?么大的罪……月鎏金哭得?更惨了:“你?就是该死!你?毁我妖生!”

我还成了罪人?

宸宴都被气笑?了:“我不但没杀你?,还好心救了你?,怎么就成了毁你?妖生了?”

月鎏金越哭越觉得?自己理直气壮:“还不是因为你?非要逼着我留在九重天学做人,不然我早就腰缠万贯衣锦还乡了!”

宸宴:“……”真?看不出?来啊,还有这?种志向呢。

他目光淡淡地看着她,冷冷地,幽幽地回了声:“做人没学会,人性的浮夸和虚荣你?倒是学会了不少。”

月鎏金:“……”我讨厌你?!

紧接着,宸宴就又说?了句:“若是当真?想家,想娘,就趁着大好时光赶紧回去看,世事无常,谁都不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

月鎏金不置可否,狠狠地瞪着他,内心愤懑到了极点:真?是好歹毒的一句话,咒我子欲养而亲不在!

还站着说?话不腰疼,根本不知?道我的为难之处。

我只是不想让我娘失望,我想一直是我娘亲的骄傲,一直是弟弟妹妹们?的榜样。

月鎏金不想再?搭理宸宴了,索性直接朝着床里侧翻了个?身,却忘记了自己肩头有伤,一下子压了过去,好不容易才止住了血的伤口?再?度崩裂开了,剧痛顷刻间袭来,疼得?她当即就发出?了一声惨叫,本就潮湿的额头上再?度渗出?了一层冷汗,脸色瞬间雪白?。

宸宴赶忙从床边站了起来,一边弯腰查看她的伤口?一边气急败坏地说?:“你?就不能老实点么?非得?把自己弄死才甘心?”

月鎏金咬着唇不说?话,眼眶中含了两汪,眼神却倔强之极,再?疼也?不发出?一声响。

之前因为要帮她清理伤口?、上药包扎,宸宴就将她身上穿着的衣服全部剪开了,又因衣料上大面积沾了血,不干净,全不能要了,所以宸宴只得?将她那身脏衣服全给扔了。

此时此刻的月鎏金身上只穿着一套单薄的里衣,左侧的袖子还没套在身上,白?皙的手臂和纱布包裹着的肩头全部露了出?来,就连贴身穿着的肚兜都露出?来了一部分。

但月鎏金却一直没说?什么,待宸宴重新给她上好药、包扎完伤口?之后,她才以一种强烈的谴责语气开了口?:“登徒浪子,趁机占我便宜!”

宸宴:“……”真?是会挑刺儿啊。

他冷笑?一声,点头,回了句:“对,我就不该管你?,让你?自己一个?人在山野中自生自灭!”

月鎏金拧起了眉头:“明明就是你?砍得?我,你?凭什么不管我?”

宸宴:“就凭你?不知?好歹,恩将仇报!”

月鎏金:“……”

她理亏到说?不出?话,却还是很不服气,心道:哼,什么狗屁神君,小心眼儿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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