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一直下到了第二天早上也没停,所以我不可以再骑马,只能和邵馨坐在马车里。谢锦在我们醒来之前,就一个人策马离开了,连季六公子也不晓得,所以便和我们一道出发去往盛京。
也不晓得楚缨同她说了什么话,刺激了她。
春寒潮湿又落了几天雨,路上泥泞不堪,马车陷了几回,走得十分艰难。到了往北的官道分岔路口,楚缨进城寻了个镖行,将姚子青要托寄送回祁门县。她一腔幽怨哭得哀婉凄厉,苦苦哀求楚缨不要将她休离。
幸而车停在人烟少的地方,不然非得叫人一阵观摩排揎。
季家三个兄妹的车走在最前头,因为中间仆从丫鬟多,我们跟的比较远。听到哭声,只有那个季姑娘将头伸出车窗冷冷的瞧了几眼,我看见她嘴型动了动,刻薄残忍的人应该说不出什么好话。
楚缨面上一阵难堪,“姚姑娘,路上两天我与你说的十分清楚,你如此我也不好怎得安置你。你在伯爵府已是无法立足安身的,去农庄更是不得行,不然你也不会费心机逃出去。
这是当初你爹娘给我的身籍文书,因为事忙,我一直未去衙内办理置妾转籍,所以你还是一个清白之身。这有纹银百两,算是我给你的补偿,回了祁门县,你也可如意嫁个良婿。”
“楚缨,为什么?我到底哪里让你瞧不上?你要这样负我?为什么?只要你肯在你母亲和伯母、婶母们面前说上几句,她们如何会那般糟践我?我千里迢迢的舍弃亲人跟你到盛京,难道你就一点不顾念吗?你的心到底是不是铁做的?怎么就那么硬啦!”姚子青声嘶底里,柔弱娇媚的形态全无,跪在地上扒住楚缨的裤脚就是不松手。
对于姚子青的坎坷遭遇,邵馨略有感伤,我是没有任何感觉。
这,本就是她不该求的。
求了又要欲壑难填,当然容不下。楚缨放了她,是心善给她一条活路,不然换作别人,你死在哪处,也不关他的事。
哭哭闹闹了几乎两、三刻钟,前头季姑娘等得不耐烦,也不晓得她从哪里打听到我和姚子青的身份,下了车走来与楚缨说了几句,见他狠不下心,便转头直接骂道:“什么破疙瘩地方来的糟践东西?也敢攀附伯爵府的门庭?瞧得一脸狐媚子的长相,以为自己是天仙儿,人人都喜爱吗?勾栏院比你好看的,多了去了,可也比你的脸皮薄。还敢说自己哪里让人瞧不上?嘿,你哪个地方都叫人瞧不上!”
骂了姚子青一遍,季姑娘又抬起兰花指指向坐在车里从车窗露出一颗头的我,“你与她也同属祁门县那一窝出来的,怎就不学学她?虽是个身份低微,但摆得谱儿比大户闺秀女郎、甚至郡主公主们都大,他们个个也还对她亲密无间的。学不了人家的十之一二,就该老老实实的滚回土窝里去玩泥巴。再若吵闹,信不信本姑娘当街就将你办了?一个贱婢身份,也敢对伯爵府的公子大喊大叫!”
季明悦的性子真是没谁了,能如此当众破口大骂的大户闺秀,她应该是数一数二了。可我没惹她,怎么总要扯到我身上来说道?
不过经她一威吓,姚子青果然不敢闹了,抽抽噎噎的连哭声都收敛了不少,那天季明悦杖毙丫鬟,估计给她的心理阴影十分大。
镖行托物和托人是不一样的,尤其这人还是个漂亮的姑娘。镖银不是一般的贵,但写得契约也不一般,类似军令状,若有损害损伤,镖行需得拿命赔。
楚缨对姚子青算是仁至义尽了,想当年在昌郡何府,离开时我玩命的周旋,从水深火热中逃离后,他们哪个还会派人安然护送什么的,恨都恨死我了。
进入盛京,是在送走姚子青的第三天下午到的。
常怀宁要带我回常府交代,但楚缨却提出让我先回趟学院,向夫子们说个交代,报个平安,连夏半知也如是说,但我谁也没听,嫌他们聒噪,一个人率先骑马淋雨回了海棠街附近翠花租的院子。
我是个不喜欢说承诺的,说了没做到,就唯独是翠花了。到了地方,院门没关,一眼可见里头的光景,干干净净、整整齐齐,右边院角晒着被单和夏半知的衣物。
进了门,我就看见翠花在栀子花树边,拿着细棉布擦拭叶子,一片一片的擦……半年多不见,她拔高了点,身段也婀娜瘦了不少。
两人莆一对上视线,千言万语的也不晓得说什么,默了好半天后,只泪花花的喊了声:“姑娘,回来了!奴婢……做饭去。”然后扭头进了厨房。
我没有问夏半知这半年多翠花如何,一路上我很少与他说话。
将马栓在杂屋边的柱子上,我坐到了凉棚下席地而坐的茶几边,才没多久,夏半知租的马车也赶回来了,看见我呆呆坐着,紧忙去拿了炭炉煮水泡茶。小心翼翼的样子,让我心里难受也不晓得如何面对他。
我本就不是他妹妹,如何能佯装什么事没有,依然如故?
沉默无语的喝了一壶茶,院里又来了客,是常伯母、常怀宁他们。手机\端 一秒記住《www.》為您提\供精彩小說\閱讀
小院落一瞬被挤得满满当当,邵馨身边的黄妈妈带着几个进厨房帮翠花的忙,也没得像那些勋贵家的拿着规矩瞧不上人。
常伯母在院里走了一圈,在我以前住的屋里头坐下,让其他人去了外头。翠花送来茶水,礼也不知如何行,便慌张的退出去。
屋儿小,一张平板木床、一张腐旧被蛀虫钻了孔的桌,连遮盖的布头都没有,梳妆的妆台是用两个衣箱垒叠,上头摆了一个堪堪能照清人面的小铜镜,钗环首饰没有一样,只有一把木梳放在铜镜旁边。
虽然寒酸,但好在干净整洁。
“所有人都担心你担心的要死,不想你这半年倒养得更加水灵了。”常伯母打破了尴尬,
我扯了扯嘴角,没有说话。
她特意来做什么?也许一半是为旧情,一半是为了全她将军府的名声吧!
“你这孩子,看样子哪怕半年多过去,也还没消气呢!”常伯母伸手握住我的指尖,摸到上头的茧时,眼眶红了又红,落下泪来,“按说呢,若不是你惊世骇俗的女扮男装入学院,我与你、常府与你会没有一点的干系。曾经我也常怜悯感叹贫民人家的女儿,一生辛劳,但怜悯不过只是怜悯罢了,施舍一点便是做了善事。过了日子,谁又能一直记得?可你这丫头呀,真真是……”
她一手捂着胸口,抬眼望着我,“时间过去的越久,你这孩子就绞得我心口越来越疼。这世上,女人都知女人的难,你把名声丢了帮你兄长、惹了强权帮馨儿……你哪里来的勇气啊?……初初的时候,我觉得你一个乡野女子是为了攀附豪门,才不折手段,也恨了你一段,恼了你一段,可听楚缨和馨儿说了,我才晓得自己心胸狭隘,错想了你。是伯母不好,与你道歉了。”
说着,她要起身拜我。可我怎会受一个长辈的礼?所以也起身,死死的抬住了她的手,道:“伯母,您回吧!无需为之前的事介怀,我想做的事,九头牛也拉不住,不想做的事,九头牛也拉不动。曾经种种,就当是突然起来的一阵飓风,刮过了该是如何还如何。我与常怀宁同居同寝的事,您不需要向世人交代,我还是我。我曾是勉郡王的妾一事,想必您也从馨姐姐口中得知,多一桩,我也不怕。若我怕的话,也不会同他们回来。”
常伯母面色难堪,“小颖,以你的聪明慧黠,从前怎会那般不顾将来的行事呢?若你还有个清白的女儿家身份,伯母再难也会让怀宁娶你的。你父亲是举人,亲娘身份再如何不好,将来有人提携,总能有个出头。你父亲有出头,你们姊妹将来婚嫁可比现在要容易得多。”
对她的话,我并不生气,只是疏离的笑笑道:“伯母,今日我就算是个清白的女儿家,没被逐出夏氏,也不会入您常府的门。父亲他是举人,但他已与我和哥哥无关,伯母瞧不上我们是理所应当。”
丢了夏侯明那种父亲,我从来不觉得惋惜。
“你……”常伯母表情一垮,露出恼怒。
“晚辈并非不识好歹,而是自知身份低贱,配不上云麾将军府的门庭。这不是气话,是实话。就算父亲得人提携,那也是天壤之别。常伯母若仍觉得馨姐姐的事而对我有所愧疚亏欠,大可不必。我喜欢馨姐姐,是我的事,与任何人无关。得馨姐姐一生交心,便是我所获。常伯母为了名声,让常怀宁娶我或者纳我这个污糟烂贱的人为妾,得不偿失。”
说完,我退后一步朝她行了个大礼,“也多谢常伯母、常伯父曾经的厚爱。晚辈无以为报,望伯母谅解。”
常伯母支支吾吾起来,“小颖,我、我此来并不是与你撇清关系的,你怎的……”
“伯母,你们总是想的太多,所以绕来绕去,绕得自己烦心,而我不会。明日如果说天要塌下来,我也会美美的睡上一觉。能行就行,不得行就不勉强。”
“小颖,你是曲解了我的意思吗?我……”
曲解不曲解,我的话是实理。
常伯母此来是有多少诚意和多少纠结,从她神情里完全可以瞧出来。
我笑了笑道:“伯母,这院太小,又无人做得饭菜出来,所以便不留伯母用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