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一一去趟开水房的功夫,回来推开门就感觉……嗯,好像有什么凝重起来了。
几个黄毛在胡一一去打水时就知道阮久安醒了,这会儿也跟在后面,准备进来瞅一眼。胡一一虽然觉得好像哪里不对,但是后面还跟着一串人呢,也就只能硬了硬头皮,走了进去。
屋里人一多,理所当然地热闹起来,胡一一有些疑惑地四下看了看,没见什么不对,可能刚才在门口,只是自己的什么错觉吧。
阮久安没什么事,天色也晚了,也没必要这么多人都聚在医院里。
只是……现在还有一个问题。
这个医院对阮久安来说是陌生的地方,她眼睛看不见,至少得留一个人陪夜。
三个黄毛是都觉得自己可以的,不过……肯定还是女孩子留下更好一些。
瘦黄毛隐晦地带了个晚上怎么办的话头出来,要是许知晚那边和胡一一都不接,那么就他们留下来,回头有什么特别不方便的事情,再去护士站找人帮忙。
这话头带得挺明显,胡一一自是一下就应了话。本来么,在青旅的时候,她也是给阮久安搭把手搭习惯了的。
许知晚话还没问完,当然也想留下。只是她想的比较多比较复杂,开口就比胡一一慢了几拍。
慢了,但还是开口了。
许知晚身份在这,又是旧友又有偶像效应,胡一一当然不会跟她争,不过这事情到底还要看阮久安的想法。
胡一一性子爽快,直接转头就问了阮久安要谁。
“我自己可以。”半靠在床上的阮久安说得一脸认真。
在场却没人附和。
“你总得选一个。”胡一一往阮久安床边走了两步,又道,“这是单人病房,屋里还有一张陪护床。我明天还没接到工作,今晚睡这儿也一样。当然,要是你选晚姐,我回去睡也一样。”
胡一一话说得敞亮,许知晚也想说点什么,只是心一复杂起来,嘴就要慢。
“那就麻烦一一了。”阮久安这回开口,似带了些不好意思,声音都轻了几分。
那“一一”二字听在许知晚耳中,平白添了几分婉转,让人气闷。
许知晚看了一眼旁边对自己抱歉笑了一下的胡一一,好生控制了一下,没继续说什么要争的话。
“那我明天再来看你。”许知晚低了一下眉眼,没再看阮久安。
转身要走时,许知晚又顿了步子,头都没回地又补了一句:“刘哥已经交了三天的住院费,没得退,你好好住着先。”等她想出安置的办法再说。
说罢,许知晚也不等阮久安出声应下,和剩下的人打了个招呼,又交代了一下保温壶里阮久安的晚饭,就带着白恬和唐秋走了。
嘈杂的背景音中,熟悉的脚步声逐渐远去,阮久安蜷在背下的手慢慢松开了些,而后又一下捏紧,比刚才还要紧。
许知晚来得太快了……
阮久安没想到小钱会把自己生病的事情发到朋友圈,然后被下午才刚过来加了好友的白恬看到……提早引来了许知晚……
这是天意么。
才只是第一次进医院,才只是很一般的营养不良和随便养几天就会好的轻微胃溃疡……
这……怎么够呢……
都挺晚了,病房里三个黄毛又说了几句话,也走了。留下的胡一一赶紧去开了保温壶,给阮久安倒了一碗还热乎的小米粥,又麻利地从桌上抽了两个塑料袋垫在了床上餐桌和阮久安之间。
“这是我带着的那包保鲜袋吗?”心事有些重的阮久安被塑料袋的声音引回了现实,捏住了被胡一一铺到身上的袋子,有些紧张地问道。
“你的保鲜袋?”胡一一端着粥碗过来,有些不明的疑惑。
“就是……应该有个塑料袋装着,大概这么厚的一包……是正……是这个医院小超市里买的……”阮久安坐得板正,似是在克制什么,边说边用手指比划着袋子的厚度。
“我用的桌上的一卷断点撕开的袋子啊,就是像保鲜膜的那种。你说的……”胡一一把粥碗在床上饭桌放好,回头去边桌那边找了一下,在一张空椅子上找到了阮久安说的东西,“正大超市吗?这个塑料袋里有一包保鲜袋。嗯?已经拆过了么。”
“对。应该就是那包。能拿给我么?”阮久安伸出手。
胡一一把袋子递了过去,然后就见阮久安像得了个宝贝一样把袋子藏到了枕头下面。
就……怪怪的?
只不等胡一一多问一句,就见阮久安又把袋子拿了出来,似是还带着些懊恼,又放到了枕头边。
“防吐。”
似是感觉到一片安静中胡一一的困惑,阮久安主动给出了一个合理的解释。
嗯……胡一一差点就信了。
不过两人不过是同住半个多月的关系,胡一一也不会交浅言深的地去深挖阮久安的每一个小动作,只催着人赶紧趁热把小米粥喝了。
唐秋是个合格的助理,这几年枢店这一片的优秀餐饮店都在她的手机备忘录里。这保温壶装来的小米粥,一打开壶,谷物的香味就随着热气溢了满屋。
别说饿了好些天,腹中无物已久的阮久安了,就是刚吃完盒饭没多会儿的胡一一都忍不住咽了一口口水。
阮久安现在这样的,得少食多餐。胡一一从保温壶里倒出来一小碗,看着里面还能有个两碗的样子。就想好了留出来点,过两个小时去热热再给阮久安吃一顿。
这顿先给阮久安来个一碗半,或者要是还饿,再倒半碗,加起来吃个两碗,也应该不会太多……
这边儿胡一一想得挺全,奈何阮久安喝完了这一碗,就说不要了。
看来胃是真的很不舒服了……胡一一虽然觉得阮久安应该还饿着,但总不好劝胃不好的人再多吃。犹豫了一下,也就只能暂时把碗收了。
阮久安的确……还饿着。
无论是小米粥的味道还是来处,都让她变得更饿。
但是……怎么能吃饱呢。
怎么能……现在就吃饱呢……
病房里气味散得慢,待阮久安洗过澡,换上胡一一之前带过来的干净衣服,出来还是一室浓郁的谷物香气。
阮久安拒绝了胡一一再来点小米粥的提议,抓紧时间逼自己赶紧睡着。
睡着了,就不会饿了,饿醒了,再继续睡就行。这个道理,这几个月阮久安实践了无数遍,此时再做已是驾轻就熟。
自制力是个好东西,显然阮久安拥有的远比常人多得多。
越发沉下的夜里,强制自己入睡的,自是不止阮久安一个。
拍了一天戏,又在外头折腾到了晚上的许知晚,一回家就洗漱倒下,把自己闷在了柔软的被子里。
阮久安那边的事情,并不是一时半会儿能解决的。但下一场戏的开拍,就在六个半小时之后。
算上早晨的洗漱车程和化妆时间,留给许知晚的睡眠时间已经不多了。
作为一个敬业的演员,不该为没有紧迫到必须立刻解决的私事困扰到影响拍摄。
许知晚强迫自己睡着了。
然后几个小时后,在一片漆黑中惊醒。
床头柜上的闹钟,淡淡的白色荧光显示出来的数字是04:21。
许知晚撑起身子看了一眼,就重新倒回了被子里。离起床时间还早,安静的环境给了她延续梦境的空间。
不必多回忆,许知晚都很清楚,这是五年里她第一次梦到那一天。
离婚前的那一天。
那天,她发现了阮家是如何从一开始就一步步地将她算计进这场婚姻。
一栋楼,一开始的地基就是假的,后面盖得再结实,装修得再精美,还有什么意义?
后来,许知晚曾经回想过,那时候立刻去找阮久安对峙的自己,怕是情绪已经十分失控。甚至在这漫长的五年里,许知晚也渐渐承认了当时的自己,与其说是去对峙,不如说是根本不愿意相信,却又无法解决,只想把球塞进阮久安的怀里。那隐秘的,想要对方拉住自己,哪怕当时无法解释,哪怕自己发现的都是真的,也希望对方拉住自己的心思……是对原则的背叛,甚至是对过去的亵渎。
然而……
许知晚将身边的薄被抱得更紧了一些,整个头都埋了进去,再不愿去想那天的事情,也不愿去记得刚才的梦境。
糟糕的一天,糟糕的夜。
唐秋送来早饭时,看着许知晚眼下两小块肉眼可及的青黑,气得太阳穴的筋都要突突。
当然,唐秋气的那个人是白恬。
前一天,白恬和几个黄毛在医院外头的走道里聊了几个小时,从他们是怎么在枢店的普通群演里被张老板广撒网的小视频团队看中,到接了本子成立团队,再到后面资金的紧缺,拍摄的不易,甚至是现在住所的情况,都被白恬有意识地引着话给挖了出来。
唐秋一直听着,大概能猜到白恬问那么多,是在帮许知晚打听里面那个眼盲姑娘的事儿。只是大家都聚着,唐秋便是心里还有许多小问号,也只能憋着。
到晚上,三人在医院上车后,开回来的路上,白恬就把和三个黄毛聊的那些事儿给许知晚拎着重点说了一遍。
到那会儿,唐秋也没觉得有什么,甚至解开了心中的一个小问号。
唐秋至少搞清楚了,白恬今天奇怪地变得话很多,原来是为了帮许知晚打听消息。
白恬一直说到车进了楼下的停车场,才把打听到的那些说完。
只是车停稳了,坐在后排的许知晚却伸出手,在要下车的白恬肩上压了一下,没让她开车门下车。
都一夜过去了,唐秋还能清楚记得当时自己的手已经都放在门把手上要拉开了。
结果许知晚低着声音来了一句:“你们都还记得当初入职时签的保密合同吧?”
惊得唐秋一下子缩回了手,手指差点没被门把手给划着。
当然,唐秋的吃惊并不是因为她有什么别的心思。而是她和白恬都跟了许知晚三年多了……许知晚什么事情都没避着她们,更别说突然提什么保密协议了,那是一次都没有的事儿。
所以之前唐秋觉着许知晚和白恬似乎有什么事情没带着她,才会觉得有些不开心。说白了,这也是许知晚惯的。
现在许知晚突然来了这么一句,一向觉得被许知晚深深信任着的唐(妈)秋(粉),自是震惊到连难过都没来得及。
“我记得。”白恬等了等副驾驶座上的唐秋,本想等她先表态,但看样子怕是等不到,于是只能先开口,然后垂下手轻轻在唐秋的膝盖上砸了一下。
膝盖一麻,紧接着一个膝跳反射,把唐秋从震惊中彻底拉了回来。
“我也记得,今天的事情我们会保密的。”唐秋收敛了惊色,带了几分诚恳转头向后座的许知晚看去。
许知晚点了点头,只压在白恬肩膀上的手却久久地没挪开。
前座的两人,均感觉到了许知晚还有话要说,只是她们没想到,许知晚之前让她们有些吃惊的那句只是一个铺垫,炸人的话还在后面。
“接下来可能还有不少事情要你们帮忙,我也就不瞒你们了。”许知晚说着不瞒,可话到此处,还是略顿了一下,才说出了后半句,“阮久安……她是我的前妻。”
别说还一头雾水没抹干净的唐秋了,就是已经隐隐感觉到许知晚与那阮久安怕是不止从前的朋友那么简单的白恬,也是被许知晚的这句话炸到身子一僵。
许知晚还没想好后面怎么办,只这么说了一句,就下车回家了。倒是后面跟下来的两人,形神恍惚了许久……
尤其是唐秋,一夜过去,早餐都买过来了,心中还有许多的不真实感。
当然,那些不真实感在看到许知晚的黑眼圈时,一下子变成了生气。
气的是白恬!
白恬那家伙,问得那么详细,回来说得那么声情并茂!前妻过得那么惨,按许知晚的个性,能睡好才怪!
每天早上,唐秋都会先把所有的早餐提到自己房间,然后先给许知晚送去,再给旁边负责发型化妆的张姐刘姐送去,最后回去和白恬一起吃。
今天唐秋有点生气,给许知晚送完早饭,提了张姐刘姐的,就去对面804和张姐刘姐一起吃去了。
802房里,白恬戳了戳盘子里仅有的一个掌心大的蜂蜜小面包,有些无奈地苦笑了一下。
街口菜场门口最热门的蜂蜜小面包,古早口味,现在大城市里没多少店还在卖。
松软的面包,焦脆甜香的底,配上唐秋早晨现做的鸡蛋炒培根,再来一袋豆奶,完美早餐。
唐秋给许知晚送了四个掌心大的小面包,一小盘培根炒蛋和一袋温过的豆奶。跟了许知晚三年多,唐秋对许知晚的饭量还是拿得挺准。
只是……一想到过日子过到胃溃疡营养不良的阮久安,许知晚就真的……没什么胃口。
唐秋过来收拾的时候,看到盘子里几乎没动的鸡蛋炒培根,和只喝了一口的豆奶,只缺了一个的小面包碟子,更气了。
听到外头响动,跟着过来的白恬看了一眼桌上的东西,摸了摸好像咕噜噜响动了一下的肚子,只能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这就是生(妈)活(粉)……
许知晚前一天并没有就她和阮久安的事情说太多。不过白恬在知道阮久安的身份,又对比了一下许知晚的态度后,还是在征求了一下许知晚的意见后,给阮久安那边先布置了三天的外卖。
一日三餐加水果,阮久安的养胃套餐加不知道是哪个陪护的正常餐。
这点事情,唐秋做起来十分容易,不过是几分钟敲一敲手机的功夫。
难的,还是许知晚这边。
睡得不够,加没吃好,许知晚今天的精神明显比昨天差了不少。
脸色能靠上妆,进了场就全靠意志撑着演技。
许知晚的演技,和她合作过的导演没有不夸的。加上她后宫戏的经验实在丰富,便是这会儿精神头差了些,也没亏着镜头。
反正几场拍下来,汪导依旧很是满意。
上午的戏,最后两场是甄思思和其他人的。汪导要求高,就是这种配角戏也没全交给副导演。所以最后两场的时间,许知晚就能休息了,到下午有她的戏份时再上就行。
唐秋对许知晚的时间表比她自己还了解,早晨来的时候就想着中午多了一两个小时,能开回去让许知晚睡个午觉。白恬一开始就觉得唐秋的这个好心估计得落空,但是想想早上那个只能吃一口的小面包,白恬觉得自己还是不要多嘴比较好。
果然,许知晚空下来,唐秋去提议,被拒了。
许知晚在张姐和刘姐的帮助下,卸下了一身的戏服,上车去医院。
早就有所预感的白恬倒是没什么,不过旁边哒哒哒打着手机屏幕改外卖地址的唐秋,显然就不是那么开心了。
这还是唐秋作为一个优秀助理的素质了,要不就妈粉来看,凡是让自己的崽不能好好生活的人,都只配得到勉强维生的一个小面包。
前一天在聊天的时候,许知晚就加过胡一一的微信。早上联系了两次,在到医院时看到病房里除了胡一一,还有那个最年轻的叫小钱的小黄毛时,许知晚也没什么意外的。
白恬的手机,在兜里嗡嗡地震,就像昨天那样。
很快,白恬带着除许知晚和阮久安以外的所有人下楼吃饭去了。
想留下来帮着许知晚一起等外卖的唐秋,也被白恬“抓”走了。
病房里人减少了大半,一下子又安静了下来。
阮久安坐在床上,微低着头静静地摸着床上餐桌上的几张纸。
许知晚慢吞吞地走近了些,看着那些纸上的一个个小圆点,又停顿了许久才开口道:“现在还是不习惯用读屏吗?”
“嗯……”阮久安摸着纸张的手停了下来。
“在看什么?”许知晚又往床边走了一步。
“我记下来的,《布婚》的剧本。”阮久安摸索着把面前的纸张整理了一下,放了放齐整。
“你拍这种电视剧小视频,是为了挣钱吗?你以前手工做得很好,不如考虑一下做些手工制品售卖?”许知晚昨天也是好好思考过了,阮久安不愿意收下房子,可能还是太有自尊心。那么就让她自己挣钱,挣房子,挣家产好了。反正手工制品这个东西没有均价,回头她高价买回来,钱就倒腾过去了。
“不只是为了挣钱。我是想拍戏,不过我这样……大剧组也不会要我,所以准备从小视频开始拍。”阮久安今天的话比昨天多了一些,也愿意解释了。
事情和许知晚想的有点不一样。ぷ99.
“你想拍戏?为什么?”许知晚有些惊讶地把话问出了口。
话一出口,许知晚就觉得自己在白问。
毕竟昨天自己问了一句差不多的,就被阮久安一句“我想拍”给顶了回来。
然而一夜过去,阮久安好像没有那么杠了,反似是有些不好意思地捏紧了一下那叠纸张的边缘,才缓缓开口道:“因为,这是我的梦想。我想体验更丰富的每次都不一样的人生,也想给更多的人带去不一样的喜怒哀乐。”
许知晚:“???”你的梦想?这不是我的梦想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