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清砚回自己洞府的时候,远远的便看见院门口站满了人。
他们衣衫整洁,有的腰间利落的别了一把剑,有的规规矩矩背了一个剑匣,很显然,是被刚才的动静吸引过来的弟子。
与他们相对应的,是满院的狼藉。她幼时栽下的淮桉树被拦腰折断,断枝落叶四散在院中;她爹亲自提字的青石正仰面朝天,懒洋洋的晒着太阳;鱼池中的水撒了满地,几条鱼挺着肚皮在地上翻来翻去。
像是遭了什么大劫。
师清砚站在那群看热闹的弟子后面,不知是这里太吸引他们,还是她太过透明,一时间竟然没有人注意到她。
为了不让自己被无视的彻底,师清砚只好亲自开口吸引他们的注意,她特意选了一个温柔的语调:“你们看什么呢?好看吗?”
前面的弟子显然看的很起劲,听有人问话也很敷衍的答了一句:“大师姐院子被掀了,没想到有一块石头突然飞出来,砸到了小师弟。”
“唉,就是,这下有好戏看了。”
“小师弟那种性子,也不知道大师姐该怎么应对。”
前面的回答在师清砚的预料之中,可是后面这一句,着实令她意外。
造出来的动静伤了人,师清砚自认是她的错。她立刻深刻检讨了一番,心中默默为那小弟子祈祷祝福。
看热闹的那群弟子显然也反应了过来,认出了她的身份,便像剥白菜一般,一层层往后退,露出最里面、蹲在地上的那个小弟子。
那弟子年纪很小,约莫八九岁,穿着裁剪得体的蓝衣,衣服料子用的是鲛丝和云雾绡,广袖柔软顺滑,随着主人蹲在地上颤抖的动作而上下起伏。
男孩抽噎的声音渐小,抬头露出一双沾着泪痕红彤彤的眼睛。
他被砸哭了。
师清砚呼吸一滞,她向来不擅长应对小孩子,特别是哭着的小孩子。看见那小弟子的一瞬间,她就忍不住开始头疼。
“那个,师弟你别哭了,砸到哪了,我带你去医馆看看。”
那个奶乎乎的小弟子没有师清砚预想中乖巧,他脖子一梗,对着师清砚喊道:“谁要去医馆看,我娘给我了好多上品丹药,比医馆里的药强多了。”
师清砚被他凶巴巴的样子下了一跳,但想到毕竟自己理亏,便耐下性子继续哄:“那我带你买吃的,好不好?”
“本公子金枝大叶,一点东西就想忽悠我,你当我三岁小孩啊。”
师清砚:“?”金枝大叶是个什么鬼?
旁边有位弟子小心翼翼提醒了他一下:“师弟,那是金枝玉叶。”
小弟子瞬间涨红了脸,恶狠狠瞪了说话的弟子一眼:“本公子当然知道,用得着你说。”
接着小弟子眼珠子转了转,露出一个恶劣的笑容,跑到师清砚身边,抓住她的袖子,一股脑将他的泪水还有特意流出鼻涕擦到上面。
师清砚顿时一僵,一股火猛得窜到了她的头顶,眼看就要发作,偏偏那小弟子什么都没发觉,洋洋得意的继续说:“你去将我苏师姐救回来,我就原谅你。”
师清砚怒了,她一怒,脑子就转的特别快。根据那本书里的相关描写,加上刚才这种情况和他的说话风格,她很快猜出了这个小弟子的身份:“你是师明朗?”
师明朗一愣,似乎没想到师清砚能猜出自己的名字,不过很快冷哼一声:“是又怎么样。”
经过确认,师清砚嘴角扯出一丝笑容,原来是那个小她十六岁的亲弟弟,也是苏月尧身边的小跟屁虫,既然都是一家人,那她也用不着客气了。她抓住师明朗手,二话不说开始带着他往院子里走。
师明朗的右手被狠狠的抓住,他突然觉得自己背后一凉,师清砚这个架势,就跟他爹要打他的时候一模一样。
他莫名有一点害怕。但是他可是男子汉大丈夫,是绝对不会屈服的,就算粉身碎骨,他也傲骨铮铮。师明朗这么胡思乱想着,被师清砚带到了鱼池边。
别人都讲究以柔克刚,以刚克柔。但是师清砚更喜欢以刚克柔,以刚克刚,只要你拳头够硬,就没有你撑不了的场子。
对付这种熊孩子,你只需要要比他更熊。
师清砚将那几条濒死的鱼依次放进了水里,然后手上沾满了鱼的粘液,她面无表情的抓起师明朗的手,用他的袖子仔细的擦干净了手。
师明朗愣了一下,没想到她有这样的操作,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袖子的惨遭毒手,回过神来,就要发怒,一抬头,却看见师清砚凉飕飕的眼神。
然后,他没骨气的怂了。没办法,这气势跟他爹太像了。
但这不代表他没有其他办法,所谓一哭二闹三上吊,进不得,他就退。他嘴一张,就要哭出来,在这种危急关头,鱼腥味却恰如其分的飘进他的鼻子里。
于是他将要出现的哭音瞬间一缩,嗓子不自主的发出“呕”的声音。他不死心,继续哭:“呜哇哇..呜..呕..呕..”
师清砚听着他想哭哭不得的声音,心里那股火突然消失,脸上严肃的表情也差点维持不住。
她绷得住,不代表那群看热闹的弟子绷得住,院子外面都是此起彼伏克制隐忍的低笑。
师明朗瞬间恼怒,也顾不得他正在哭,对着外面喊:“你们都笑什么,没看到.嗝.本公子正难受吗?”
外面瞬间噤了声。
师明朗可是个不折不扣的小魔王,无法无天,一个十足的熊孩子,但是碍于他的身份,就算他劣迹斑斑,也没有人敢说些什么。
师清砚抬眼看了一眼外面的情况,慢悠悠站到他面前,声音不含感情却十分笃定:“你是翘课偷跑出来的吧。”
师明朗嘴比脑子快,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说完一脸惊恐的捂住了自己的嘴巴,糟糕,说漏嘴了。
“你翘课跑回来,从我这里到你洞府并不顺路,但你却被我院子里的的石头砸到,所以,你是偷偷跑到我院子这里的。”
“你想干什么?难不成是要偷东西?”
听到自己被冤枉为小偷,师明朗心中恼怒,当即反驳:“才不是呢,你有什么东西值得我偷?我来,是找你的。”
师清砚找了个干净的地方,施施然坐下,淡淡问道:“找我干什么?”
“苏师姐快撑不住了,你明明答应去救她,为什么还不去?”
“我什么时候说不去?”
“那你这么多天..”
“救人这么重大的事情,自然要好好准备一番,怎么,有问题吗?”
看着师清砚的眼神,师明朗只觉得自己身上有股无形的威压,他不由得一虚,支支吾吾道:“可以,当然可以,但,我不也是担心嘛。”
师清砚话头一转,问道:“你被石头砸的伤好些了吗?”
师明朗突然心中涌现出几分感动:“我已经吃过丹药,身上的伤全好了。”本来也不严重,就是扭到了腿,刚才蹲到地上哭什么的,全是他装的。
他以为自己的计划天衣无缝,实则全被师清砚看在眼里,师清砚笑了笑:“这样啊,既然你没事,而我也要救苏师妹,那我们是不是两清了。”
师明朗有些糊涂,莫名觉得师清砚的逻辑不太对,但又具体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只得顺着师清砚的意思点了点头:“嗯,两清了。”
“可是后来你弄脏了我的衣服。你要给我弄干净。”
师明朗听到让他干活这样的话,顿时不服,将音量提高了一倍:“凭什么,你不也弄脏了我的衣服。”
师清砚右手一抬,施了一个除尘诀,师明朗袖子瞬间一干二净,连鱼腥味都彻底消散了。做完,师清砚对着师明朗挑了挑眉,意思很明显,该你了。
师明朗手捏住了衣角,用力搓了搓,他不过八岁,修为也才炼气中期,根本不会这么高级的术法,要想弄干净衣服,只有手洗衣服这一条路。
但,他,师明朗,怎么可能给别人洗衣服。他高傲的扭过头:“我才不会给你洗衣服。”
师清砚佯装失望的叹口气:“原来,你不过是个敢做不敢当的胆小鬼,是我高估你了。”
事实上,男人最听不得别人说他不行,就算是师明朗这样的小孩,这句话也瞬间激起了他的反抗:“谁说我是胆小鬼,洗就洗,谁怕谁。”
师清砚满意的点了点头,然后看向院子外面,继续道:“各位热闹看得怎么样?”
有些弟子有些已经察觉到了不对劲,赶紧找借口离开:“我约了人切磋,已经快到时间了。”
“我突然肚子疼,急需去医馆一趟,不打扰大师姐了。”
“那我陪你一起去医馆。”
但人群中总会留下几个二傻子。
看着留下来的那几个弟子,师清砚环视了院子里的一片狼藉,继续道:“几位要不要来里面坐坐?”
“好呀好呀。”
“多谢大师姐。”
等进来,几个人才意识到这里根本没有可以落脚的地方。他们顿感不妙,不出其然,又听见师清砚的话:“哎呀,忘了院子里没有地方落脚,不如劳烦几位师弟帮我打扫一下?你们不会不愿意吧!”
不愿意,他们当然不愿意,但是他们不能说自己不愿意,谁让他们是自愿进来的。于是他们内心含泪:
“自然愿意。”
“师姐放心。”
于是,院子里一派其乐融融。
师明朗坐在廊上洗衣,众弟子在下面搬石头扫地。
师明朗想不通,他来只是想来问问苏师姐的事,为什么最后会在这里洗衣服;
满院子的弟子也不明白,自己只是想吃瓜,怎么最后却留在这里干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