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明媚,御花园风景正好,只是这样的好景致,却被小儿喧哗声给毁得一干二净。
三皇子周景文正值猫嫌狗憎的年纪,万事随心,不给便闹,是宫中远近闻名的恶霸王。
他今日带着周景成溜达去了琉璃殿,本来想拿周景渊戏耍一番取乐,结果到了之后却意外发现了本极有意思的册子。他三皇子看中的东西,从来就没有拿不到的,于是不由分说,一把从周景渊手里抢了过来。
周景渊逆来顺受惯了,周景文本以为对方不敢反抗,不想这次那家伙却跟失了智一般,直接追到了御花园。
矮墩墩的周景渊冲上去拦着他们的退路,眼神凶狠,跟小狼崽子似的:“还给我!”
周景文叫宫人押着他,随后笑着扬了扬手里的画册,都不拿正眼瞧他:“偏不还。真没想到,你那舅舅还有几分本事,画的册子这般有趣,算是有几分能耐了。不过,从今往后它便是我的了!”
福安跪在边上,哀求三皇子放了他们家小殿下。
只是他越哀求,周景文就越是得意,越不想放过周景渊。
周景渊拼命挣扎,眼眶红通通的:“那是我的!”
周景文恶劣地冲着他笑了笑:“本殿下看到的,便是我的。”
话音刚落,手上忽然一松,原本捏在手里的画册被瞬间抽走。
周景文拉长了脸:“哪个不要命的?”
耳边传来一声嘲弄的笑声,凉飕飕的。周景文恼怒地回过神,仰着脖子,骤然看到他父皇那张似笑非笑的脸。
周景文吓得魂都丢了,立马跪下,哪里还敢再嚣张?父皇不爱去后宫,也不爱管后宫的事,但是一旦插手,就连母妃他们也左右不了。周景文从小胡闹到大,可一对上他父皇,立马就怂了。
“父皇,您怎么来了……”两个小皇子惴惴不安地行礼。
“朕若是不来,怎能知道三皇子竟有这样大的威风?”
皇帝说完,撇了众人一眼,几个宫人后背一凉,赶忙将这不受宠的五皇子给放了。
福安立马冲上去给周景渊拍了拍衣裳,将他扶好。
周景渊直勾勾地瞧着皇上手里的画册,瘪了瘪嘴,那是舅舅给他画的……
福安吓得半死,趁着他还没说话的时候赶紧捂住了他的嘴巴。
皇帝低头,随手翻了翻,发现是本彩绘,用画的形式讲故事,每一幅画都活灵活现,很是新奇。皇帝飞快地翻过,忽然停在中间菩提祖师提到的长生之术,目光许久没能挪开。
他咳了一声,将拿着画册的右手背了过去,转而对着三皇子四皇子斥道:“你们母妃便是这般教育你们的?”
周景文跟周景成支支吾吾,也不敢解释。两个无法无天的小皇子这会儿也是后悔不已,早知道他们就不抢那破书了。
皇帝也没准备放过他们:“行事张狂、不知孝悌,毫无皇子仪态,回去禁足一月。贵妃与贤妃教子无方,罚俸半年,禁足三月。”
成安心里一凛,贵妃与贤妃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这样的惩罚已经算是极重了。罚俸还是其次,主要是没脸,今日过后,后宫还不知道怎么议论呢。不过,他们圣上对后宫从来也不关注,更不会偏爱谁。便是五皇子的生母、从前美貌极盛极受宠的傅美人,在犯了错伤了龙嗣后也没见皇上提起过了。
后宫之事,远不像前朝一般让圣上上心。
莫说后宫的妃嫔了,就连几个皇子成安觉得恐怕都是可有可无。
罚完了三皇子跟四皇子后,皇帝果然也没与五皇子说话,只是让成安去库房拿点东西给周景渊算作补偿,之后便转头就离开了。
周景渊往前冲了两步,却被福安给扯住了,小声道:“殿下,那画册如今要不回来了,别要了。”
“那是我的……”周景渊揉了揉眼睛,抱着福安的胳膊终于还是哭出来了。
从前被周景文他们欺负得再恨,也没有这回哭得伤心。
皇帝丝毫不知道自己这番举动会给小儿子带来何种影响,他对几个儿子感情平平,便是太子在他看来也不过是储君而已,平日里公事公办,没有多余的感情,大皇子亦然。
至于这三个小的,前两个太胡闹,他看着就烦;最小的那个这些年就跟隐形人一样,除了宫宴就没见过人,自然更不可能有什么感情。
不过这个小儿子的舅舅,瞧着似乎是个聪明伶俐的。皇上回殿之后便迫不及待地将这一整册从头翻到了尾。情节之巧妙、言语之诙谐,都叫人叹为观止,尤其里面的怪道、斗智斗法,更看得人眼花缭乱。
前面是画册形式,后面附了纯文字内容,这傅朝瑜大抵是想要借此让外甥多学点儿字,碰到生僻字,还会注明出处释义,内容详尽,可谓细心备至了。
一开始吸引皇帝的是那长生不老的法术,可看进去之后,是否长生已然不重要了,重要是那只拥有七十二般变化、上天入地、出神入化的孙猴子究竟会有何种际遇。只是可惜的是,这《西游记》只有一半儿,或者连一半都没有,只画到了猴子上天做官儿,后面便没有了。
故事看到一半儿结束,把人胃口吊得高高的,着实着急。
皇帝受虐似的又从前重看了一遍,同时也对这位经历独特的好奇起来,遂招来成安询问。
成安在每日御前行走,几乎就是个百晓生,京城里的事儿就没有他不知道的。见圣上对傅朝瑜感兴趣,立马将自己打听到的跟倒豆子似的都倒出来了。
皇帝听完,唏嘘不已。
生父失踪,多半是找不回来了。这父母双亡,只剩五皇子一个血亲,实在可怜了些。他对傅美人尚有芥蒂,但是对这个机灵的年轻后生却高看了几眼。兼之有这本未完的画册在前面勾着,皇帝略一沉思便招来成安吩咐了两句。
大朝会上的那场恶斗,孙明达并未让国子监的人知道,不小心成为舆论中心的傅朝瑜也茫然无知。
他正在琢磨明日要怎么消磨。
国子监每一旬放一日假,陈淮书跟杨毅恬都知道傅朝瑜穷,没地方住,开口让傅朝瑜跟自己回去。傅朝瑜还没想好是回陈国公府还是去将军府转转,结果博士厅那边来人传话,让他过去一趟。
傅朝瑜以为是王大人要他抄书,不敢耽误。
走到中途,还碰上了叫人心酸的一幕。
几个监生围着一个学生,也不知在嬉笑什么,光是他们谈笑的语调便令人不适。中间那人傅朝瑜有印象,是律学那边新入学的学生,听说家境不大好。王大人因此对他格外照顾些,傅朝瑜有时也会看到他同王大人请教问题。
是个老实又好学的,却被欺负成这样。
傅朝瑜正要上前,传话的助教却道:“你先去博士厅,我去教训教训这些兔崽子!”
说完,便怒气冲冲上前训话了。
原先哪些欺负的人的监生见状,立马做鸟兽散。
傅朝瑜见他能解决,才没掺和,快步往前走。他心里十分不齿某些监生所为,仗着家世好,在家里为非作歹也就罢了,来了国子监还这样不安分,见天想着欺负人。还是功课少了,心思没放在学习上。若是功课多些,应当就没有这么多精力了。
傅朝瑜打定主意,待会儿将此事跟王大人反映反映。
他一直都以为叫他过去的人是王大人,结果过去之后才发现另有其人,还是宫中来使,特意给他送赏赐的。
傅朝瑜懵了一下,直到孙明达臭着脸解释,这是皇上赏赐他解决了国子监拨款问题。
傅朝瑜受宠若惊:“圣上连这些小事都记在心上。”
不知为何,傅朝瑜总感觉他说完这句话之后,孙大人的脸色更臭了。
傅朝瑜摸不着头脑,可孙大人打从见面起就对他有意见,臭着脸也不是什么大事,没准是在外头受了罪找他来发泄的。
收了赏赐,那位宫中来使又神秘兮兮将傅朝瑜拉到一旁,小声暗示了一句:“圣上很是喜欢您给五殿下画的故事。”
傅朝瑜:“……”
他送小外甥的东西,怎么落到圣上手里了?
傅朝瑜心中疑惑,但未问出来,因为他很快反应过来,这事儿运作好了,对他、对小外甥都有利。他这愁着如何崭露头角,这机会转眼不就来了吗?
傅朝瑜冲着来使点了点头,虚心表示,他会加快进度的,绝不让圣上多等。
小太监感慨,这五殿下的舅舅还挺上道的,不用解释就明白了。如此也好,省的他多费口舌。
一群人客客气气地离开了。
傅朝瑜再次被王纪美带了过去,明日放假,王纪美却也没准备放傅朝瑜闲着,特意准备了一道策论题。这是他最后一次考察,若是答得好,他假后便收徒。
傅朝瑜收下功课,脑子里想的却是那群吃饱了没事儿干的游手好闲之徒。同是国子监学生,没道理自己这么多功课,他们却能安安心心什么事儿都不干吧。
傅朝瑜不承认自己嫉妒他们的无所事事了,只是本着互帮互助的态度,不带任何目的性地多问了一句:“先生,国子监中可有月考?”
王纪美一下没听清楚,回过神来才懂了这两个字的意思,于是摇摇头:“国子监只有岁考。”
傅朝瑜了然。难怪这些人吃饱了没事儿干呢,原来是考试考少了。都是学生,不多考试怎么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