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愚人舟的首领最终摘下了自己身上的黑袍, 没有给女人任何拒绝的机会。

袍子掉下堆叠在地上,露出他那张几十年来都见不得光的面容。

他简直是个怪物——半人半寄生种的结合体,身形还是人类, 但是皮肤已经是寄生种那些怪物的黏腻恶心质感了。眼瞳更是野兽般的残忍,见不到多少属于人类的情绪。

他也有四肢, 但是长得有些离谱了, 指尖还是锋利的尖爪。整个九十银河域都没有这样的种族, 见到他的人也绝不会认错。

看着女人惊恐的神色, 他突然咧开了嘴,露出排列整齐的尖利鲨鱼牙,尤其是两颗突出的獠牙, 在飞船照耀的灯光下泛着隐隐的寒光,让人胆战心惊。

“怪物、恶心的怪物——!”女人没有因为恐惧而失态得尖叫出来, 已经算是拥有良好的修养了。

“这就怕了啊?我只是外表看起来可怕而已,虫族的原型可不光是外表上吓人啊。”首领一语双关。

女人本就白如纸的脸色更是惨白了几分。

怪物张开嘴,露出自己原本的声音, 纯正的男声中夹杂着几分尖锐的幽冷:“你应该猜到过吧, 我就是曾经被虫族残暴摧毁的星盗组织成员之一。”

女人在他开始讲述自己来历时就猜到了些什么, 她却没办法充耳不闻,瞳孔颤动着, 飞快地瞄着两边的场景, 寻找着逃跑的方位。

怪物像是没有发觉她的举动一样,还在自顾自地倾诉着:

“你知道吗, 虫族就是九十银河域最凶残可怕的怪物。在他们的围剿下, 曾经数一数二, 就算是在各大帝国, 联邦和地区组织中实力也能名列前茅的星盗竟然全军覆灭。”

“火光冲天、血肉横飞, 对上虫族之后,我们就只剩下了尖叫、嚎哭和躲藏,和以往面对我们这些星盗时手无寸铁的普通居民没有什么两样。”

他突然一顿,转过头,对她微笑着说:“不过我很幸运,因为我是唯一逃出的例外。只是逃出来的方法和手段过分狼狈了些。”

他说到这个份上,就算是女人再怎么无知也已经意识到了——他和寄生种结合了。

“我也没有想到自己会在逃亡的途中碰上快死的寄生种,当时明明看着它已经失去了生命特征,不过有些细胞还残存着活性。我不知道是它低声的絮语诱惑了我,还是我本就该如此。在我回过神之后,寄生种就已经进了我的肚子里。”

寄生种也在进化,也在拥有自己的智慧,甚至和人融合后还能保持理智,让寄生的宿主变得更强。

这件事如果说出去的话,又不知道会在九十银河域掀起怎样的风暴。

“实际上,九十银河域已经有寄生种寻找到了合适的宿主,然后与他们结合共生,厉害的可能已经抽干了他们的脑子,控制着他们的躯干发出各种指令,渗透着九十银河域。”

女人感到一阵毛骨悚然。

她已经做好了逃跑的准备,抓准怪物陷入回忆的时机,扭头就要逃,却发现自己动弹不得了。

她偷偷用来攻击的武器也不起效果——谁让他们是勾结在一起的恶棍,同样也是合作伙伴,非常熟悉彼此,所以攻击手段也无法起作用。

女人惊恐又愤怒地盯着对方:“你想干什么?!”

她实在冷静不下来。

怪物首领没吱声。

她的脸上露出扭曲惶恐的神情:“你别过来,法尔玛!我们共事了那么长的时间啊,你就不能放过我吗!”

那张缓慢凑近她的狰狞面庞张开嘴,里面流着腥臭的涎水。

首领已经听不大进去她说的话了,脑子里被补充能量这一个念头占据:“好饿啊,我太饿了。既然你觉得我们拥有共事过的感情,那么让我吃掉你补充能量也不算太过分吧。”

女人发出了一声凄厉的惨叫,她的手掌已经被啃下去半只,血液喷溅,痛得她生不如死。

疼到麻木的恍惚间,她失神地想着:原来之前那些以玩乐为名,被她残忍杀死的人都是这样痛苦吗。

“杀了我,法尔玛,你有本事就直接杀了我!”她喊破了音。

怪物随口说着:“杀了你就不新鲜了。”

像是在掂量市场上的鸡鸭鱼肉,冷漠感已经渗透到了骨子里。

怪物突然顿住,停止了进食的行为,他高高仰起脑袋,抬头一看:“没想到会来得这么快,真不愧是虫族,来得应该还是高级虫族吧。”

他余光瞄到女人逃过一劫的庆幸神情,讥讽道:“蠢货,以为落在虫族手中就能好到哪里去了吗?你之后应该会觉得还不如让我吃掉。”

怪物说完这句话后,面庞上居然出现悚然一惊的神色。

——来得太快了,根本没法躲避!

女人看着从他的身后浮现出的一位绿色水母长发的青年,那双灰白色眼睛分明没有瞳孔,她却有一种强烈被注视的感觉。

研读过跟虫族有关历史的她立刻锁定青年的身份——高级虫族之一,奈克修姆。

至于他身边跟着那位黑白双色头发的黑皮青年,袒露着腰腹,脸庞、锁骨和露出来的手臂上都涂着金色的纹路,则是最擅长刑讯的第三军队长官,奥里昂。

“哇哦,surprise!”奥里昂挑起眉头。

怪物唯一能够做出的行为是逃,结果奈克修姆高高地抬起了腿,抬到了一字马的夸张地步,然后狠狠地把他踢到了荒原上面,尘土四起。

奥里昂突然打了个响指,怪物划向自己脖子的手骤然顿住,它一动不动,好似雕像一般。

他走过去,把防止自杀的装置给怪物安上。身为刑讯者,这些东西可是居家必备的良品。

等他上完了装备,就凉凉地开口:“你怎么突然就不跑而是自杀了呢?”

怪物终于能动了,他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夸张地笑着:“哈、跑得掉吗?落在你们手上,我只会生不如死吧。”

奥里昂微讶:“你还挺有自知之明的嘛。”

他脸上的笑意还在,只是神情愈发恐怖,虫型的复眼和头顶的锋利的黑色触角都冒出来了,声音低得像是在冰窖里滚了一遍:“既然聪明地知道母亲对我们的意义,还敢对他动手,我会让你尝到地狱是什么滋味。”

庞大狰狞的寄生种游荡在已经被同族吞噬干净的星球上,要不了多久,这颗星球就会土崩瓦解,它们必须要寻找到一个新的星球寄居、进食。

最后它们找到的地方还是一片贫瘠荒芜的星域,但比起之前那颗荒寂的星球,这里至少能量体更加充沛。

可惜没等它们有所行动,虫族的士兵先一步降临了这颗星球。

血光冲天,星盗们的惨叫刺破黑暗,混乱、恐怖,连它们这些寄生种都被无差别地杀死。

被人人畏惧的寄生种在虫族面前也只剩下逃之夭夭这一条道路,可它们逃不过虫族战士的追击。

忽然间,这只寄生种在一只虫族战士的身上闻到了一股很香很甜的味道,就在心脏的位置,鼓起来一小团,是虫族战士贴身携带着的。

“喂,你看它恶心的眼神,好像在看妈妈赐予你的手帕!”旁边的战友惊呼。

虫族是何等敏锐的生物,他们怎么可能看不出寄生种眼底的欲望。

愤怒、厌憎的情绪填满了他们的心脏,锋利的前肢高高抬起,一挥而下。

妈妈?虫母?

‘小虫母,好香。’

‘好想和他的血肉融为一体,把他吃进肚子里,永远亲密地结合。’

它死了,死前一个年轻狼狈的男人撞见了它的眼睛。

他被它的渴望所吸引。

他是它,它亦是他,它们最终成了祂。

“我们快要回到帝星了吗?”时蕤问站在他身边的法布勒斯。

他们已经在宇宙漂浮了三天,窗外的星野泛善可陈,一开始他还会为之惊叹,后面就逐渐沉默了。

好在主舰上的娱乐方式足够多,内部也和宫殿没什么两样,需要什么,只用说一声,这些高级虫族就会立刻给他奉上,绝不让他多等待一秒。

法布勒斯问:“是紧张了吗?妈妈。”

时蕤微微睁大眼,手落在了桌子上。

他点点头:“你猜的没错,回去帝星之后,我就要面对我的子民了。可我还不是个合格的虫母,我很担心自己哪里做的不好,让他们对我失望。”

鬼使神差的,时蕤让心底最真实的情绪吐露给法布勒斯。

“妈妈,虫族生来就爱母亲,这是我们的本能。就像我们天生就会张嘴吮吸您的甘霖,对您的爱意也是与生俱来,不会改变。”法布勒斯认真地说,“虫族会包容您的一切不成熟,我们爱着妈妈所有的样子。”

他面上带着崇高的敬意,还有谦卑的忠诚。

时蕤雪白的脸颊微微透着红,显出几分有些难为情的模样,他说:“哪怕我做的不好?”

“是,哪怕您做的不好。”

法布勒斯是株非常优秀的解语花,跟他交流完后,时蕤就像是吃了颗定心丸一样。

“那么在此之前,我们可以做一个视频的小预告给你的子民们,免得回归那天引发骚乱。对于他们来说,也有几十年之久没有见到您了。我们的心情是一样的,在失去您的每时每刻都像是心脏被刀割一样痛苦,永远都在忍耐,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彻底疯掉。”

时蕤看见了法布勒斯眼中的滚烫、炽热,里面的情绪太复杂了,就像火焰一样卷着他,稍不注意就要被焚烧吞噬。

他怯怯地避开那道眼神。

“对不起,让你们等得太久了。”时蕤小脸上满是愧疚,“不过这次,我会永远陪伴着你们,直到死亡。”

这简直是世间最动听的情话,法布勒斯听见的那一刻都呼吸一滞,更不要说从外面急吼吼赶来,就是为了赶上今天在母亲身边这个机会的奥里昂了。

他身上的血腥味太重了,于是在来到时蕤这里之前,就要匆匆忙忙地清洗干净,给自己浑身上下都喷上高级香水。

没什么问题之后,准时抵达虫母的寝殿,然后听见了后面那句话。

他无法说清楚当时内心的震动,只是下意识地就单膝跪在时蕤面前。

“妈妈,我们对您的爱意和忠诚也永不消散,您的意志就是全虫族的意志。”奥里昂将拳放在自己的心口,发誓效忠一样说着。

时蕤没想到自己的话会被奥里昂听见,还做出了最热忱最正式的回应,他连耳尖都红透了。

“早上好,奥里昂。谢谢你对我的信任,快起来吧。”时蕤快速地说着,又去回答之前法布勒斯的话,“好吧,视频我们等会儿就去拍,谢谢你提醒我,法布勒斯。”

要去学着做一个合格的虫母实在是太复杂了,时蕤想,但是他会努力的。

“不客气,这是我应尽的职责。”法布勒斯优雅地行礼,“我先去准备了,妈妈。”

时蕤颔首。

奥里昂非常地、无比地嫉妒法布勒斯,他们都要轮流来看守妈妈,只有对方能够时时刻刻陪伴在妈妈身边,还得到了妈妈的信任与依赖。

没有虫族能够对此无动于衷。

他不希望时蕤的视线一直落在离开的法布勒斯身上,于是提及他们之前搜捕的那两个异想天开想要伤害母亲的家伙:“妈妈,审讯结果已经出来了。”

奥里昂如愿见到妈妈那双柔亮澄澈的眼睛落在了自己身上——那样认真,还只是看着他一个。

他浑身激动得都在颤抖,大脑不断分泌释放出愉悦的信号,他差一点就要忘了自己要说什么了。

时蕤的目光轻轻扫过奥里昂,黑皮青年容貌俊美,笑起来健康又阳光。他的肤色非常均匀,但并非是碳一样的漆黑色泽,而是更接近原木、古铜的色泽。

裸露在外面的皮肤上的那些金色的绘彩纹路尤为醒目,尤其是腰腹上的两条,一路蜿蜒到了人鱼线。

很健美的一具躯体,甚至腹上的肌肉垒块分明,精悍有力,线条也非常漂亮。

不知道是不是太热了,从那沟壑间居然淌过一滴晶莹剔透的汗。

时蕤诧异地抬起头,青年脸颊俨然潮红了一片,迷离地喊了句:“妈妈……”

时蕤撑着自己柔软小脸蛋的手都差点滑下去。

过了好半天,奥里昂才冷静下来,之前的反应也在慢慢消失。

他说:“那两个家伙都是愚人舟的首领,一个是明面上的,一个人在背地里。女人是精灵族,男人却是寄生种和人类的结合体,彻底的怪物。他想要杀掉您的目的,是为了吃了您。”

说出这些话时,奥里昂的手指都愤怒得颤抖,他已经是做了极大的容忍和克制,才抑制住了自己想要对那个家伙处之而后快的冲动。

他当然不会让那个怪物死得太过轻松。

“寄生种现在也能控制寄体,不像之前那样容易被发现戳穿。应该是上位寄生种之类的级别才可以轻易地占据宿主的躯体,成为他、控制他,然后为它们的族群吞噬星球大开方便之门。”

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听着都叫人不寒而栗。如果真是这样的话,还不知道九十银河域现在有多少上层被寄生了,对无辜平民来说,简直就是场灾难。

时蕤忧心忡忡地说:“看来我们要给星盟他们提个醒了。”

奥里昂满不在意地说:“不用担心,妈妈,有那个实力寄生在生物身上而又不被他身边人所发觉的寄生种少之又少。”

他乐观地说着,“而且我们高级虫族不会被那些家伙寄生的,它们太弱了。”

时蕤稍微放心了些,又好奇地问他:“那两个人现在在哪呢,已经被你们解决掉了吗?”

奥里昂诚实地点头:“是的,妈妈。他们都不是什么重要的人物,之所以有资格被我们盯上,就是因为他们胆大妄为想要伤害您,这绝不是我们能够容忍的。”

“这将会是我们面向整个九十银河域的警告。”

与此同时,奥里昂口中所说的,带着警告意味的视频已经被精准投放的对象拆开。

所有看到虫族审讯,并且对待敌人那种凶残恐怖手段的人脸都绿了。

胃里在不停地翻江倒海,终于有了第一个吐出来的,旋即就是第二个第三个,跟传染似的蔓延开来。

这些视频的观看者多集中在高层领导者,他们平时能够发号施令,操纵玩弄权力,但是看到这一幕的他们恨不得自己没有这个身份。

“这是一次警告和示威,是在告诉我们胆敢伤害虫母的下场。该死的,这群嚣张妄为的死虫子。”

“虫母就是他们的命根子,谁蠢得没事干要去招惹这些怪物最重要的珍宝呢。会有这种……呕……下场,是这两个家伙自寻死路。”

“虫族都可以肆意侵略我们的内部网了,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一群废物!”

“看那个伤害虫母的家伙……他好像有些不对劲。”

“什么,直播?”时蕤惊愕地看着法布勒斯,嘴巴呆呆地张开,一脸的错愕。

回归降临帝星,接受万众瞩目还不算完,更要开一个全体国民都来围观的直播么。

呆愣的小虫母也是可爱得让人心底发软,法布勒斯好想抱住他亲一亲,再扼着小虫母绵软的脸蛋,然后深入……

可是现在不行,他控制着自己,只点点头,说:“是的,妈妈。不过只是我们帝国内部的直播,没有打开跟外界交流的通道。因为这一次太仓促了,所以不能将最好的呈现给您,我们无颜让您接受。”

“等您巡视完了第一军队到第九军队,届时我们一定会举办一个更加正式、更加完美的典礼,开通九十银河域的直播。向外界宣告您的回归、您的荣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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