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光阁(四)
时光回溯,记忆犹新。
有些回忆日久弥新,不会因为时间的过往,岁月的流逝而消散,反而扎根在性情的印记之中,沉淀在不为人知的反面。每一次回忆,都是一次拉扯,每一次述说,都是一场战争,遗憾,如同一把巨刃,把每一次的防线都劈砍的支离破碎。
彼时,彭休拉着日影拜访了兰斯伯爵。
仆从欢天喜地的将他们喜欢的殿下光临的消息,通知了在暖阁书房喝茶养身,似乎过着老年生活的伯爵大人。他们谁都认为,未来彭休是这种府邸的半个主人。
被提及往事的兰斯,皱着剑眉,有点不爽的看着眼前的两小只。
他不服管教的外甥和另一个满是谜团的精致少年。他们虎口拔牙,触他逆鳞,偏偏他还不是那么生气,但是依旧很不爽。
不爽的是为什么有人旧事重提,不爽的是明明过去这么多年事情依旧如迷雾般没有完结,不爽的为什么提起那个地方,他的心还是会这么痛呢。
如同他这般赋予野心,同情心极差,又做事狠绝的人,怎么可能还会心痛呢,怎么就还是这么不爽呢。
“香波的人都死绝了。在十五年前就已经全部死在那场杀戮里了。”他叹一口气,声音低沉,掩盖着述说的内容,对他的内心的影响。
“圣廷的几百精英,在叛徒的带领下,深夜潜入,不分老幼,不分人畜,进行了单方面灭绝性的屠杀,力图磨灭否定香波的存在,让所有的香波的子民全部堙灭,成为神遗落之城。”
“等我得知消息,从外地回来再去的时候,圣廷的人已经驻扎了长达半月之久后刚撤离。那里已经是尸横遍野,遍地焦土。圣廷想要磨灭哪里所有美好的记忆,把所有带着标志的,所有可能有纪念价值的地方,统统毁去。”
“我走遍了整个香波,翻了每一间房间,每一块瓦砾,不仅没有找到任何人,连阿猫阿狗都没有找到。香波仿佛一瞬间就从来没有存在过。”
兰斯说道这里。彼时的情绪似乎还没有消散,似乎自己还站在那些废墟面前,还站在那些尸堆面前,还站在那些无法回溯的过往面前。
人活在这世间,就会有遗憾。只是有些遗憾太过于巨大,巨大到改变了前面的路,巨大到再也没有能迈过这条遗憾。
“舅舅,我记得香波是个很隐秘的地方,是谁向光明圣廷告密了哪里?是谁带着军队进去的?”虽然心里依旧有人选,彭休还是问了知事人。他不知道他的母亲的死,到底和这件事关系有多深。
“你已经猜到了吧。”兰斯斜眼看向彭休。
“那我母亲是他……”
“小休!我不是说过还不到时候吗?你不要插手这件事。”没等彭休问完,兰斯一改之前与彭休说话的温和,严厉的斥责出声。
“可是……”彭休想要反驳。
“没有可是!”
这是日影第一看到,彭休也有被人压制的时候,是他的长辈。
“舅舅!我知道敌人是谁,我什么都不会做,但是我想知道真相!”彭休出声,将想说的话说了出来。
听闻彭休的话,兰斯有些楞。
是的,他怎么就忘了,他的这个外甥一直一来都远比他想象的理智,聪慧,内敛,比他更有智慧与计谋,在他不知道的时候,早已经了解了敌人是谁,或许早已经做了什么了。他是即使知道真相也能咬着牙,将血水往肚里吐的家伙,这样的人还需要他担心什么。
只是,彭休不知道,他其实也是那么想要知道真相,而他知道真相以一定无法冷静吧。
就想当年他对莫顿做的那些一样。
兰斯只能苦笑的对着彭休说道。“真相,我也想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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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小主人的病怎么又犯了。急死人了。现在还不到公爵约定的时日,该怎么办?”一焦急的低沉的男声说道。
“还不是小姐前几天给带来的混帐给刺激的。本来身体就不好,经营流光阁又费神费力,还被贱人触及心中伤心之事,真是要命。不然我们先去找小姐?”另一个稍高一度的男声应道。
“不行,少爷知道肯定会生气的。不然我还是先去照看着小主人吧,你去给公爵府送个信,看公爵府那边怎么说。”之前低声男声回复道。
“只能先这样了。都怪那个贱人。”声音稍高一度的男人,又尖利了几分,声音里满是愤怒。
“他在骂你,我们去做掉他呗!”彭休靠在耳边,呼吸近在咫尺,带着几分调侃。
“你要是过得去,就去吧。”日影缩了缩脖梗,眉毛微挑,朝着方向偏偏头。
原来两人正在走着,突然听到一盘有人对话的声音,一番探查发现竟是在一侧的墙后,虽不担心被发现,但也妨碍了感知和听到更多信息。两人这厢刚在说话,那边的声音竟已走远。
“卡麦尔身体不好?”彭休一边仔细观察了墙,又尝试有没有机关,一边问道。
“不知道,但那天看起色还不错,并没有什么异样。不过我接触时间不长,不好下判断,但等下公爵府的人要是来了流光阁,未免遇上还是先撤为妙。”日影摆摆手,示意没有可用的机关说道。
“遇上不是更好,免得我们在这玄廊里瞎转悠。不过,莫顿不一定回来。今天他需要去帝都的神殿去做礼拜,是不会来这里的。”彭休说的极为肯定。
功课做得十足,但还是没有设想到流光阁设计的复杂程度,既不被外人所知,内部之人又极为罕有,想要彻底探查,又不想打草惊蛇,确实十分有难度。
好在总算有所转机,两人追寻脚步的方向,越过几次弯道,七弯八拐之下,遇到了一扇拱形暗黑大门。
两日毫无犹豫的推门而入。
门内是音乐的殿堂。交响乐空灵而美妙的,透过俯视整个金色华丽大厅的巨大的管风琴,让音符渗透在每一个角落,每一粒尘埃之间,和金色的大厅和为一体,是金色大厅的光,是金色大厅的空气,是金色大厅透彻的灵魂。管风琴此刻正倾泻着动人的旋律,但诡异的在于,并没有人在演奏。黑白的按键正自己跳动着。
“两位不请自来未免有些唐突吧?”
管风琴俯瞰之下的华贵的椅座设置的稀疏且宽大舒适,若平躺之上,很难发现其中还有人。此时在空荡的椅座中央,竟缓缓的坐起来一个男人。他声音一响起,管风琴的音乐便戛然而止。
“更何况,我流光阁不欢迎男人。殿下。”卡麦尔苍白的脸色,没有一丝血色,只有红色唇如同蛇吐信子,阴森森的说着。
“同样,我也不太欢迎你这样的再次到来,日影阁下。”
两人被揭穿了身份也没多么尴尬,向着卡麦尔走去,自然的坐在卡麦尔相邻的宽大的椅座上。管风琴美妙的音乐再次响起,低吟而轻柔。
“你知道我?”彭休问道。
“虽没有见过,但您的威名在帝都也没有人不知晓。再加上前几日的宴会,听说您冲冠一怒为红颜,让索尔那个白痴灰溜溜的逃走的戏码,我还是很有兴趣听的。今日能和日影阁下一起这里不请自来光明正大的逛我的流光阁,不是您是谁,我说的对吗?”
风骨,自然天成者,大体显露在言谈之中。此时的卡麦尔气度和神态,丝毫不受苍白脸色的影响,自然而亲和,不卑不亢。
“冲冠一怒为红颜,恩,确实很有趣。”彭休挑眉有些笑意。
“今日殿下来是为了听我说您自己的趣事的啊。那请恕卡麦尔不奉陪了。”
“你是香波旧人吗?”
“日影阁下还是直接是吗?即使是跟着殿下出来也是如此吗?”卡麦尔苦笑说道。
“小影对待不一样的人有不一样的方式,这和是否与我出行没有关系啊。小影是头单独的小狮子,他会自己狩猎。”彭休说道。
“受教了,那对待我这么直接,是觉得我是敌人不用浪费时间吗?还是已经确定了,根本不容我辩驳。”
“你需要我跟你虚与委蛇吗?”日影偏头问道。
“若是阿尔泰雅也和你这般一样有爪子就好了。她明明也是在这般直接的家伙,但她……算了。我感叹这些干什么。”卡麦尔摇摇头,再次苦笑道。“我也不含糊了。我是香波旧人。但你上次指责的事情,不是我做的。”
没有阿尔泰雅在场,卡麦尔进退有度,也多了份放松和恣意,态度不若面对敌人,仿若对待只是故人来访。
“祭坛和那些少女都不是?”
“祭坛是的。那是他们欠我的。”卡麦尔的脸上多了几分愤怒,但随即又平息下来,摇摇头说道。“但少女的事情,不是。”
面对日影和彭休眼中闪眼的不信任。他眼中出现极为复杂的情绪,继续说道。
“每个人的都是棋子,只是位置不一样而已。而棋子就该做好棋子该做的事情,我只能言尽于此了。但我还是希望你们不要查下去。请吧,两位。”说完,他闭上了眼睛,不欲再交谈。
此时音乐厅黑色的高拱门被玄廊中两人推开,迷雾般的黑色仿佛侵蚀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