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人看见那漆衣是如何从擂台上偷偷溜走的。
也没人在意那漆衣是何时从台上悄悄离去的。
在鸾真半跪于白衣身前之时,秦家院内所有人的目光,就已悄声无息地自其身上移了开来。
没人觉得在比武招亲的擂台上血溅三丈是件好事,却也亦是没人觉得让这嚣张跋扈的无礼之徒全身而退可谓善哉。
所以,当鸾真被那道浩然剑气打得飞旋而落、血如泉涌时,那些擂下的看客们只不过是纷纷不动声色地移开了视线,不去看他狼狈的模样罢了。
他们并无落井下石,也无嘘寒问暖,只不过是眼不见为净,再独自于心中暗爽一声‘你个小崽子,这下可好好地记住教训了吧?’而已。
不过当然了,暗爽归暗爽,若是真要让就会些三脚猫功夫的他们上台去与漆衣、哪怕是这会儿半只脚都站不稳的漆衣比划比划,那鹿死谁手可还真的不太好说。
便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这般点到即止了。
而随着鸾真的狼狈离去,众人的目光也是自然就不约而同地,望向了如今擂台上的那唯一一人。
“好剑气!阁下真是好功法!”“久闻白衣大名!今日一见,果真厉害!”“是啊是啊!不愧是白衣恶——不对!是萍水白衣!”“萍水白衣!萍水白衣!”siwu.org 猫头鹰小说网
霎时间,台下喝彩鼓掌声不绝,更有齐声高呼‘萍水白衣’的势头;台上的他顿时受惊若宠,赶忙侧身冲着各方看客弯腰拱手,连连道谢。
然后,抬起头,望向在人群最外的那袭白裙,轻松一笑。
钟离燕眨了眨眼,也以莞尔做回应。
喜悦过后,王满修稍稍垂眉,打量向了擂台上的血渍与凹坑,有些尴尬地皱了皱眉武擂台上铺着红毯,便是使血色不大明显;可那鸾真砸出的一个个凹坑,却是实在显眼的很。
不过,说到底,如今这擂台上最显眼的,还是胸前没有朱花的白衣本身。
王满修抬手摸了摸衣上腹间,先是一愣,随即又锁眉沉思片刻,接着转身望了眼华座上的秦家家主,又朝着那已一睹芳容的红妆新娘望去,微笑着拂袖道“秦姑娘,实在抱歉!小生本无意如此叨扰,只是无奈实在不能眼睁睁地望着那阮家公子将小生友人给逼上绝路……”
说到这,白衣不自觉地瞥了眼擂下的紫袍,便见其苦笑着挠了挠头发,露出了一副‘是我不好’的神色。
“……所以才贸然出手,坏了礼数、扰了姑娘的良辰吉日。”王满修眨了眨眼,继续作辑轻声道“虽说是无心之过,但还是多有得罪了——便是不知,可否让小生用些银两来赔偿姑娘今日所失?只不过小生游历在外,随身盘缠着实不多,也许只能尽分心意罢了……”
台下众人一听他这席话,顿时纷纷于心中默默感叹道明明皆是那阮姓小儿的错,他脚软却是如此诚恳道歉。不想,这白衣不仅功法境界高深,为人处事竟也是如此得体忠厚,可真是奇门翘楚、人中龙凤啊!
便不由得又油然而生了几分对他的敬意。
却是不曾想,这王满修所言看似忠厚,实则全都是在掩人耳目。他方才抬手摸向腹间,就是想去探探钱囊所在,却最后竟连一枚铜钱都没探到,是实实在在的身无分文——什么‘随身盘缠着实不多’,其实就是个穷光蛋,一文没有!
白衣这般主动赔礼,其实就是想表个态,给自己、也给新娘一个台阶下,好让这秦家的小姑娘没法对自己要求什么——试想,面对一个众人评价皆是‘得体忠厚’的人,又有哪个大家闺秀会真的让其‘慷慨’解囊,赔上个三五十两银子?
平日不会,今日这良辰吉日便更是不会了。
也即是说,一番词藻过后,最终多是分文不要,让白衣留下个正人君子的形象,而闺秀得个温柔体贴的名声,岂不也是皆大欢喜?
王满修轻吸一息,抬眉往秦玉骨那儿望了去。
便见无论容貌亦或身姿俱是尽善尽美的她露出了两个酒窝,一步轻跃上擂,拂了拂略有荡漾的朱色裙摆,冲白衣笑道“王公子真是言过了。”
就闻其音珠圆玉润,又窥其人窈窕端丽,一边朝着白衣信步走来,一边抿唇轻声道“今日若不是王公子及时上台就场,那鸾姓的玄师才是要真的坏了良辰吉日。我这会儿又怎能让王公子自掏腰包,赔偿银两于我……这不就是以怨报恩了吗?我秦家乃是真煌奇门大家,自是不会做如此无礼之事的。”
听闻此言,王满修立即微笑答道“秦姑娘知书达理、深明大义、所言更是字字珠玑。那小生这就不再继续叨扰姑娘了。”
他稍稍停顿片刻,望了眼台下众生,道“不过小生还是要衷心祝愿秦姑娘,今日能在如此多的江湖才俊中寻到自己的真命天子。”
台下众人一听这话,都纷纷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而他身前红妆则是稍稍笑,再是以几乎无人能听到的声音悄悄道了句‘已是寻到了’。
五官灵敏的白衣立即侧脸瞧了眼台下的紫袍,似是明白了些什么,便提起青禾、拂袖作了个辑,转身便要往下台走去。
却是忽有一声“请公子留步。”浸入了耳畔。
王满修微微一怔,迟疑片刻,面露疑惑地转过了身。
忽见笑靥如花。
秦玉骨抬指撩开了眼角青丝,双目平视白衣,微笑问道“敢问公子可有家室?”
王满修愣了一下,心中虽有几分疑惑油然而生,但还是如实答道“不曾。”
秦玉骨脸上的笑意又多了几分。她前踏半步,凑近白衣身来,又轻声问道“那敢问公子,可有婚约在身?”
王满修眨了眨眼,仍是不大明白眼前之人为何会如此询问,只是后退半步,依旧如实答道“亦不曾。”
音落,忽见身前红妆侧过了身,看向了华椅上的家主,而那家主则微笑着点了点头。
便见一抹朱裙轻轻荡。
王满修顿觉几分不妙。
他抬手连忙作辑道“那个,秦姑娘,其实小生——”
“王公子。正如公子方才所说,您今日虽是无心之过,但仍有稍有得罪。”
红妆忽然启唇开口,既不粗暴、也不客气地打断了白衣所言。
就见她莞尔一笑,背过双手,踩着似裙般殷红的步伐,绕着白衣的身子缓缓转了一圈,边望着他、边柔声说道“毕竟,这可是小女子的姻缘大事,公子说是不是?”
白衣一愣,只能转身侧首望向她,顺着她的话说道“秦姑娘说得是。只是方才姑娘不是说,无需小生赔偿……”
便听红妆笑道“是如此。可若是公子丝毫不意思些、就这般一走了之的话,不也是不成礼数了吗?”
王满修略微皱眉思索片刻,于心中轻叹口气,倒也是赞同她的说法,便抬眼问道“那姑娘觉得小生要赔多少方成礼数?”
就见她忽然站定了身子。
再在众目睽睽之下,向他伸出了右手。
修长纤细的五指连着皎若秋月的掌心,粉脂凝香的脸上挂着灿似春花的笑靥。
有轻柔莺声入耳。
“就公子此生,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