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逢
都说，江城人一生无法避免的三件事情：死亡丶火锅和沈建集团。
池意早该知道，他不可能仅靠一条分手短信就把沈回甩掉。
“池老师，等会儿见到来扶贫的王厂长，你不用太紧张，但还是要紧张。”
张校长扶着梯子，跟正修补校门口破损围墙的人絮叨。
池意用刮板抚平最后一点水泥，笑道：“张校长，您放心。我一定能把这次扶贫和足球队赞助谈拢！”
池意顺手捞起衣服下摆，擦去落到光洁手臂的水泥。腹肌上原本细不可见的汗毛，也在晨光照耀下透出一片金灿灿。
这让他看上去，像藏身在偏僻西南小村里的一块璞玉。
没人知道，池意为何会在一年前从市重点高中离职，转而来到这偏远的竹湾小学。
就像没人知道，为啥奶牛厂来扶贫的阵势会这么大。
一溜黑色豪车，从村口浩浩荡荡开进。
田间择菜丶施肥的大爷大妈目光都被吸引了过来。
池意身边递工具的一男一女，也好奇议论开来。
“开奶牛厂这么赚钱吗？这可是劳斯莱斯啊！”
“不可能，它租都租不到这江a5个‘1’的车牌！”
“来了来了！”
嗯？什么车？几个1？
池意身体一怔，连带着他小刺猬般的蓬松碎发也晃了晃。siwu.org 猫头鹰小说网
回过头，他漂亮的浅瞳在见到人群簇拥中心的男人时，微微放大。
不像他身旁围着的人群，西装革履的高大男人没有笑，也没说话。
他只是站在那里，目光死死地钉在池意身上。
结实了。
金丝镜框后的双眼，被迷人朝霞点亮后又快速暗淡下去。
晒黑了。
感受到男人视线的瞬间，池意浑身僵硬，拎水泥桶和握刮板的双手，竟也忘了放下。
“池老师，还楞着干嘛！快下来啊！”
池意被张校长拽着，木讷地迎着男人目光走到他面前。
“哎呀，我们二驼子村奶牛场的王厂长都到了，池老师别惦记修那围墙啦！”
张校长见池意还在低头搅水泥，一把夺过放得远远的。
“张校长您误会了，我们是沈建集团。”
站在男人身后，墨绿色套裙的女人开口道。
她看了垂头的池意一眼，继续道：“这是我们集团董事长兼首席执行官，沈总。”
张校长和另两名老师，异口同声道：“沈建集团？那个那个沈建吗？！”
女人微微一笑，继续丢出更为重磅的消息。
“我是沈总助理，苏青青。今天，沈总实地探访考察，是为评估贵校，是否满足我集团扶贫项目的各项资质要求。”
“沈建要扶贫我们？！”
“那我们岂不是可以申请到更多经费？拖了仨月的2800工资也可以...啊啊啊！”
张校长狠踩了最末出声的男老师一脚。
随即，他喜笑颜开地上前握手问好，介绍着在场拢共就四个人的团队。
最后轮到池意时，张校长笑容更甚，中气十足道：“这是我们学校的体育老师，池意，之前可是全国u18冠军教练！近来，也领我们校球队夺下镇子的小学冠军嘞！”
张校长等了会儿，见池意还搁那踢石子儿，支了支他，“池老师，打个招呼啊。”
池意：“昂。”
张校长：？？？
最后，竟然是一直未开口的男人先伸出手。
“你好，沈回。”
盯着沈回掌心上的骇人伤疤，池意过了良久才沈默回握。
你好。
前男友。
张校长觉得今天池意有些奇怪。
要知道，往日无论来的是什么视察团队，都是池意在负责接待。
最近，他还在为校足球队找不到赞助商，硬件资格不达标，无法报名u12大赛给孩子们拿奖金，而急得嘴巴上火长泡。
怎么今天见到大老板，一点反应都没呢？以前可都是恨不得敲锣打鼓啊！
最后，冷掉的场子被苏青青几句胡圆下。
张校长也没多想，乐呵呵领着沈回一行人，朝学校里走去。
“这就是我们上课的教室了，因为全校孩子不到六十，所以教室也不多。这边是...”
“老师办公室在哪儿？”沈回看了眼教室，目光瞟向别处。
“办公室？哦哦，这边！”
张校长带众人来到间摆着四张办公桌的房间，说道“就是这儿，我们学校还有一个王老师，带孩子们去江边了，还没回来。”
沈回扫视一圈，扭头看向队伍末端，问：“你的办公桌在哪儿？”
池意擡起纤长睫毛压着的眼皮，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张校长迟疑仅一秒，就反应了过来——
学校扶贫申请，都是池意在跑和写文件，老板多问一句也是应该的。
“池老师平时还要做行政和财务工作，所以办公室在我们的资料间。”
张校长推开一扇门，七平米的小房间，靠墙放满了灰色铁柜，中间的办公桌上也堆满文件。
灯光暗，没有窗，更显逼仄。
“这还没你放球鞋的房间大。”
沈回扫视了一圈，冷不丁又冒出一句话，让竹湾小学众人都摸不着头脑。
沈回看向昂着下巴的池意，好像就连他鼻尖上的小痣都透着倔强。
“教师住宿区。”
“哦哦，好的沈总。”
张校长云里雾里，但依旧殷勤。
老师们住的地方就在教室和农田之间，是租的几间废弃平房改造来的，每人一间。
沈回立在池意房门前，轻轻推开嘎吱作响的木门，走进那满是潮湿味道的房间。
全程当透明人的池意，暗暗捏紧手指，站门口不肯挪步。
他都猜到沈回的反应了，肯定会用那张标准三庭五眼，好似建模捏出来的脸，睨视着自己，平静道：“池意，我不觉得你离开我是为竞选感动我国十大人物。对吧？那么，请问你准备什么时候加入自笞者，苦行前往耶路撒冷？”
沈回有时候嘴毒得不得了。
就像他们刚同居那会儿，自己打翻了水杯，正蹲地上擦呢，沈回恰好回家。
池意：“干嘛这么看我？”
沈回：“你对张姨和徐姨是哪里不满，为什么执意要和人抢工作。”
池意：......
沈回：“你知道的，你做任何决定我都会支持你。所以，你是打算应聘全职还是钟点工。”
池意：......
池意还在腹诽沈回，就听见他身前的苏青青鼻腔吸气，发出了夸张的短促尖叫。
见到房间全貌的苏青青，惊讶地捂住了嘴。
要知道，当初她第一次给池意买车时，选了辆阿斯顿马丁，结果——
沈回放下文件，用钢笔挑起了车钥匙，认真问道：“我很穷吗？”
270万的阿斯顿马丁，在她老板眼里配不上池意。
所以，如果让她现在把这学校夷为平地，苏青青也不会感到意外。
她深呼吸一口气，悄悄打量自家老板的脸色
——比她预想中还要糟糕。
沈回走过坑坑洼洼的水泥地面，停在两头用砖块砌起，中间搭着木板组成的床前。
他的手伸向叠得整齐的被褥，却没有摸到该有的蓬松柔软，只有冰凉湿气。
他背对众人，伫立许久。
随后，他踱步到带铁栏的窗户前。
窗下是放电磁炉的简易厨台，菜刀挂在墙上，碗筷调料整齐摆放着。
只见，他取下菜刀，指腹划过卷曲刀刃上的缺口。
没人知道沈回在想什么，只有他自己：池意，在这种地方待了一年——
砰！
他猛地将菜刀砍向砧板。
后刀尖深深嵌入棕色厚圆木板中，刀身立起，像极了断头台。
所有人都被惊了一跳。
苏青青拽住准备上前的池意，冲他轻轻摇头。
果然，下一刻，沈回就恢覆了平日里的模样。
“你们这次主要申请的项目是u12球队赞助。看下球场规划吧。”
沈回擦着池意身旁走过，快步离开房间。
“这大老板好吓人！”
“不会是有什么暴力倾向吧？”
池意听着同事耳语，心里嘀咕：没有，他从不发火，说话都不带感叹号的。
池意走到操场时，沈建集团的工程师团队，正和张校长大致说了规划。
张校长连连点头，看向池意问道：“池老师觉得呢？这球场也是给你带孩子用的。”
“可以。”池意顺着张校长指的方向望去，“宽度的确不够，孩子们练的时候会有误差。”
“如果不想有误差，那边地就得全划进来。”
沈回挂了电话，走过来。
“本来就没钱，全划进去后都不知道要卖多少车鱼和西瓜。”池意道。
张校长和两名老师都瞪大眼，看着池意呛声金主爸爸。
“有道理。不过若是全靠你们种地养鱼，那还要我来做什么，池老师意下如何？”
“沈总肯帮我们解决这个问题，那当然是感激不尽。”
张校长：话都是好话，但听着怎么这么别扭呢？
“感激不尽的话晚点再说。”沈回擡手，“还没看过你们踢球，怎么让我投钱修球场呢？”
池意觉得牙痒，但是奈何沈回说得有道理。
“不要在心里骂我。”沈回微微偏头，“你知道我能听见。”
池意：......
等池意集结完足球队的孩子，分成五人制球队出来时，已经接近中午。
沈回坐到了不知谁搬来的遮阳伞下，好整以暇地看着自己。
池意领着球队上场。
他习惯左脚进场，一群小孩也有样学样。
那场面，就是鸭妈妈带着一排瘸腿小绒鸭，惹来操场边围观的人们大笑。
但池意知道笑的人里，肯定没有沈回，因为沈回不信这个。
多年前池意生日，收到了沈回送的私人球场——
沈回拿起毛巾给刚下场的自己擦汗，“如果你需要，我不介意在球场旁给你修一个教堂。”
池意：......
沈回见自己不说话，微微俯身，“还是说你更想要个寺庙。”
池意：......
嘴这么毒，活该被我甩！
池意不知道，沈回是认真的——
沈回对他说的每一句话，都是认真的。
田野旁的水泥操场上，传来池意吹响的开赛哨声。
池意作为裁判，跟着球员和足球跑动起来。
没有草皮或塑胶，灰尘都是小事，但光听脚落地时发出沈重声响，都让一旁的沈回眉头蹙起。
他扭头看向苏青青。
几乎是同时，苏青青按下回车键，擡头微笑道：“老板，已经立刻安排了操场改建。且现阶段所需的过渡性物资，我也订好了。”
沈回点头，将视线继续放回池意身上。
“哔哔——”
半场哨吹响，望着一旁6:8的比分牌，池意嘴角的笑意根本压不下来。
就连他转过头跟人炫耀时，还挂在脸上。
他看着沈回取下金丝眼镜，捏了捏极为高挺的山根，看向自己，平静说出一个字——
“烂。”
池意：......
“沈总，对於u12比赛，这个进球率已经很高了。”
“球场小，跑动低，体能竟也跟不上。踢踢小比赛没问题。但你拿这支球队去踢全国大赛，小组赛都出不了线。”
“可是...”
“怎么，还需要我来告诉池老师，最基础的体能训练重要性吗？”
池意抿紧了嘴唇，他知道沈回说得对。
但是，沈回的是拿，自从他后才正儿八经受训的崽子，跟出身名校丶接受过系统训练的球员比——
他不服！
“你不服。”
沈回一眼看出了池意的心思。
他随意地托住下颌，狭长黑眸微眯，似笑非笑地看向池意，淡淡道：“说出来。”
池意：......
仅仅是最常见的三个字，在他人听来并无特别。
所以，除了沈回外的其他人都不禁纳闷，为什么池意的脸会瞬间红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