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情况很危险,等到毒素侵入肺腑,就是大罗神仙也救不了。”江太医年近七十,每天守在柳倾床边照顾,形容都变得憔悴许多,不知道的还以为沈太傅虐待老人。他吹胡子瞪眼地看着沈太傅,下了最后通牒:“这都要一个月了,再找不到解药,你就等着白发人送黑发人吧!”“到底怎么才能救小宝,”柳惜雁已经哭得连眼泪都哭不出来了,红肿的眼睛惶然地看向沈太傅,“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吗?”“若是这样,那我就去求十三皇子”沈太傅拉住她:“不行,不能去。”“你让我再想想,让我再想想。”沈太傅平日沉着端方,似乎没有什么事能难得倒他,现在却如热锅上的蚂蚁,在屋子里转来转去,“一定还会有办法的。”十三皇子出现的时机实在是太巧合,小宝前脚被刺客袭击,后脚他就过来说自己有解药,实在是让人不得不多想。即使刺客被抓后指认了另一个皇子……可是一切当真就有这么巧合吗?皇帝被几个猪油蒙了心的皇子暗杀、伤了心,十三皇子接着就奉上长命丹讨皇帝开心;太子刚和皇帝指派的太后母家一脉的女儿成亲,十三皇子又突然出来求娶小宝他表现出完全无意于染指皇位的模样,但沈太傅不相信他。枯坐半夜,沈太傅忽然想起久远前的一件事小宝出生没多久,有个疯疯癫癫的道士来到太傅府,说小宝命数多舛,将来必逢大劫,唯有一心问道,方可化解。当时的沈太傅可听不得这个,当然是把他赶出去了。现在却是死马当作活马医。沈太傅霍然起身:“来人,备车马,去无名山!”……柳倾睁开眼,最先感受到的是酸痛。身下不知道铺着什么粗糙劣质的席子,硌得他浑身都痛;接着感觉到的是饿,快要饿死了的饿。随后,他才看清楚自己在哪四四方方的一间屋子,前后墙面开着两扇窗户,房屋内只有寻常的桌椅床柜,和他心爱的满是奇珍异宝的卧房完全不同。……他这是在哪。莫非一睁眼,他家就败落了。“小宝!”柳惜雁推开门,看到他睁开了眼睛,连忙奔过去,又哭又笑地抱起他,“娘的心肝小宝,你总算是醒了。”“娘,”柳倾撒娇地在她怀里蹭了蹭,“这是在哪?我们家落魄了吗?”“没有,这是在道观。”柳惜雁叫丫鬟去取饭菜,然后细细将他受伤昏迷到现在的事情说给他听。柳倾目光微动。他和陆舟、和以高俊然为首的一众纨绔们交友圈泾渭分明,高俊然总是追在十三皇子身后,柳倾自然不可能和他有多熟。充其量就是见面出于礼节打声招呼而已。他倒是真没想到,这个十三皇子会突然求娶他。竟然将他当做一枚棋子,不愧是和高俊然厮混的人,真是令人讨厌。……这座道观不大,背靠无名山,于是也起名为无名道观。小道观里拢共有十多名道士,疯癫的道士是道观观主,叫云沧。柳倾醒来后,云沧让他继续留在道观养伤。因为他身体太虚弱,道观里的小道士天天盯着他晨起锻炼;他威逼利诱想让这死板的小道士通融,可无论怎么说,小道士都是回答不行。柳倾气得梆梆捶墙:“可我只是一个弱不禁风的大小姐,我走不动了!”小道士一板一眼说:“正是因为如此,所以更要锻炼。”讨厌!柳倾气鼓鼓扶墙走了一刻钟,非常想念坐骑陆舟。不知道陆舟的仗打得怎么样,从他出征到现在,已经是近半年的时间过去了。他不高兴地站在道观门前,眺望远方。虚弱的美人长身玉立,好似水中易碎的月亮,实在是一幅美景。不得不说,有他在,连着道观的香火都旺盛许多。道观里来来去去的香客们在经过他时放慢脚步,只想多看他几眼,忽然看到他弯起眼睛,仿佛见到了让他非常欢喜的事物。循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是一个人。这个人骑马一路狂奔,奔驰的骏马扬起阵阵尘土,待到近了,他身上穿着的铠甲也越发清晰,铜制的护甲在阳光下泛着森冷的寒光,红袍烈烈如火,眉目英俊,隐约还可见少年意气张扬他竟然是位年轻的将军!“大小姐。”魂牵梦萦的心上人近在眼前,陆舟再也没有骑马的耐心,飞身下马,三两步奔过去,伸手就想抱住他“陆舟。”柳倾泪眼汪汪,也要扑过去一个小道士突然在他们两人中间出现,硬生生阻拦下他们重逢的拥抱:“两位不可!”“?”陆舟猛地停下脚步,锋锐的眼里充满杀气他好不容易回来,看到活生生的大小姐,谁在这时候拦在他面前,他想撕碎谁。偏偏紧接着,这小道士又用最快的速度说:“少将军身上杀气太重,会伤到大小姐,还请和大小姐保持距离。”陆舟:“……”他面无表情后退三步:“现在呢?”“讨厌!”柳倾要气晕过去了,再次梆梆捶墙,“讨厌的云鸿,你就是见不得我好!”“没有这种事情。”云鸿认真解释,“不让您和少将军接触,才是为了您好。”……不知道云沧是用了什么方式给柳倾治疗,反正他要求柳倾在道观里住半年时间,每日锻炼,跟小道士们一起念诵道经,吸取半个时辰香火,晚上还要清扫香灰。陆舟来了以后,云沧又说他身上杀气太重,让他同样念经吸香火清除杀气,还要和大小姐保持距离,不得亲近。柳倾什么时候干过这些琐事!本以为陆舟过来,终于有人能替他干活,可是云鸿这讨厌的小道士如影随形地缠着他们,时刻监督,根本不让他有偷懒的机会。当他不想锻炼的时候,云鸿唰地出现了。当他念经念着念着要睡着,云鸿唰地出现了。当他看向陆舟,眼神示意陆舟帮他扫香灰,云鸿唰地出现了。当他和陆舟看着彼此,想要亲亲抱抱诉说思念,云鸿又唰地出现了。讨厌的道士!好不容易重逢,却是不能亲亲也不能抱抱,连说话都要保持距离,柳倾感到很委屈。陆舟看向云鸿的目光也像是在看一个死人。云鸿肃穆垂眼,端坐在他们俩中间,铭记师父给的任务,纹丝不动。晚上,陆舟终于忍不住,悄悄起身离开房间。他不是想做那回事,只是想抱一抱大小姐。悄无声息出现在大小姐房外,看到一个死道士守在大小姐门前,端坐在蒲团上无声念经。“……”陆舟眼尾一抽,沉默片刻,又悄悄回房。……所谓的吸取香火,就是在别人上香的时刻坐在一旁,被烟雾缭绕的香烟熏陶。柳倾很怀疑,长此以往下去,他会被熏成香火味的大小姐。他不喜欢,他还是喜欢花香味的自己。天色昏黄,香客们走尽了。柳倾坐在蒲团上,看着香炉里最后一支香缓缓往下燃烧。“陆舟,”他轻声问,“老道士说你身上的杀气和怨气都很重,不是寻常的杀气。”“你在战场上,碰到了什么?”“我……杀了很多人,”陆舟垂眼看着自己的双手,“……很多手无寸铁的普通人。”那些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各自的家庭、父母、妻儿,和他一样都是人。可是在战场上,他们都是敌人。郁朝和尧国的战役打到一半,因为太子太废,陆荆山忍无可忍接过指挥权。尧国兵马人数和郁朝相近,又是士气正盛的时候,陆荆山干脆选择避其锋芒,先兵临城下,营造出大军随时攻城的假象,随后派小股武功高强的士兵夜里突袭,搅得尧国士兵无法休息。若尧国士兵出击,则大军后退。若不出,则继续突袭。多次之后,尧国士兵精神耐力显著下降。尧国的兵士虚弱下来,陆荆山趁机出兵,狠狠在这只虚弱的对手身上撕扯出伤口。陆荆山是赫赫有名的大将,尧国的将军真论实力,不是他的对手。护城墙被突破前,尧国的守将发了疯,命令边城的百姓们上战场,死守边城。陆舟几次带兵强攻,最后攻打的是这样一群被赶到战场上的人。鲜血染红了他的眼睛,他的手在颤抖,可他依然握紧了刀他要回去见大小姐,所以无论面前是谁,他挥过去的只有锋利的刀刃。尧国城破,陆舟带兵,轻易攻打到了尧国国都。回到南州,见过皇帝,他连衣服都来不及换,急匆匆赶来道观。杀了太多的人命似乎将他吊在了半空,唯有看到柳倾的那一刻,他才飘飘忽忽落地。“大小姐,如果世界上真的有六道轮回,要是我死了,或许我会变成一只恶鬼。”“不许胡说。”柳倾抬起眼睫,目光和他看过来的专注视线相碰:“你只能变成我的坐骑。”陆舟笑起来,身体不自觉倾靠过去云鸿又唰地出现,在他和大小姐之间竖起一本经书:“请二位保持距离。”陆舟:“……”……从现在起他最讨厌的就是道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