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里的塞维尔看起来更成熟了,跟如今的塞维尔看起年纪相仿。
“我猜您要离开了。”塞维尔将酒和杯子放在桌上,一边开酒,一边平静地说。
他点点头,“还有一些事情没解决,不过快了。”
“以后还会回来吗?”塞维尔冷静发问,将木塞稳稳放在一边,木塞却倒下。一手握着酒瓶,一手扶着瓶口,瓶身倾斜,棕色的酒液倾泻,晃出杯口,溅在桌面,流下深色的酒渍。
“不会了。”他回答得很果断,也很直白。
塞维尔倒第二杯酒,桌上的酒渍又深了一些,浓得像化不开的血。
“老师,我来提前给您践行。”塞维尔放下酒瓶,瓶中的酒液颤动,像海浪层叠卷起。
他看着塞维尔,感觉自己变得犹豫、疑惑,他不太确定地开口:“你……”心底有许多话,可话到嘴边,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平生以来第一次,他发现自己的心境像盘根错节的树根,他理不清到底那一支才是关键,也就不知道该说哪一句。
他常听人们谈到关于离别的哀思,也见过许多离别,但从未亲自经历过,或者说,他从未因为离别而回头。
他猜想自己这次是因为离别才难过和不舍,可不舍里又有些别的意味,他分辩不出是什么,所以他疑惑、他犹豫。
塞维尔一手扣着一个杯口,抓着两只杯子走到他身边,将其中一杯递给他。他伸出那只带着木质指环的手,接过杯子,两人的指间一触即分,他的余光注意到了塞维尔制服里的衬衫,有一颗扣子只扣了一半。
“您会去哪?”塞维尔低声问。
他想了想,如实回答:“回到梅耶尔,回到溟水,回到远方的圣殿。”
这话说得让人听不懂,但塞维尔却点点头,轻轻问:“您还需要我帮您做点什么吗?”
他摇头,抿了一口杯中的酒液,口感醇厚,韵味甘美绵延,这酒像是带着点烫人的温度,像春日的暖阳,那是候鸟归巢的季节。
“太危险了,你会受伤。”他徐徐说,“我已经向缪尔和艾绒交代好,他们以后会好好照顾你,不会再让你像以前那样,你会有一个完好的家庭,有海曼当你的弟弟。”
“如果可以,你先跟我去一趟溟水,以前答应过你,带你去看看,之后……你可以再搭船回来。”他又饮了一口,这酒像是麻木了他的舌头,让他说话都有些迟缓,他很不想离开塞维尔,可是他不得不离开。
“嗯,好。”塞维尔顺从地应着,低头看着他。
他轻轻叹了口气,不知道还能再说什么,只是一口一口地饮,他很少喝酒,今天却喝得格外多。
他看了眼杯中将尽的酒,塞维尔心领神会,转身去拿酒瓶,准备在给他添一点。
他看着塞维尔的背影,问:“这酒叫什么?我记得一般酒都会有个名字。”
塞维尔的手握在瓶身,挡住了标签,然后走回他身边,为他倒酒,“没注意,只让店主挑了款适合践行的。”
他看着杯中的酒渐深,扶在杯沿的手抬了一下,示意塞维尔可以了,塞维尔将酒瓶放回桌上,倚在桌边,挡住了酒瓶。
“您还记得很久之前,他们要采您的血去匹配吗?”塞维尔说起不相干的事情。
他望着塞维尔,发现塞维尔此刻逆着光,光影为他勾了一层亮色的边,他饮了一口酒,慢慢咽了下去,酒液滚过喉头,一路暖进胃里,“记得。”他答。
塞维尔手里举着杯,杯里的酒似乎还跟刚才一样,但被他的手指影影绰绰地挡住了,叫人看不清,他继续说:“结果配错了,把您的血拿去跟Alpha库匹配了。”
“然后呢?”他轻哼着问,酒很上头,也很好喝,他觉得自己有些困,也有些晕。
“结果,没想到我跟你匹配度很高。”塞维尔垂了眼,挡住了眼底的情绪。
他听得笑起来,或许是因为已经醉了,没注意到塞维尔的神色,笑着问:“有多高?怎么没有人通知我。”
“机器只能到100%。”塞维尔这会儿抬起眼看他,不声不响,神色难辨。
他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笑起来,开了个玩笑,“可惜了,我不是个Omega。”
可能这个玩笑确实好笑,塞维尔面上似乎浮起一丝一闪而过的笑意,然后他又拿着酒瓶过来为他满上。
就算是此刻记忆恢复,他也记不清自己最后到底喝了多少,只是记得最后头晕目眩,他瘫在椅子上手脚发软,他合上眼假寐。
他察觉塞维尔靠近了他,他从不对他设防,所以也没有睁眼。
“老师……?”他听见塞维尔叫他,可他晕得厉害,实在没力气应声,故而也没有回答。
又过了一会儿,他依然天旋地转,动弹不得,唇齿微张着喘息,塞维尔也依然站在他身边。但是,朦胧中,他感觉到塞维尔似乎弯下了腰,俯下了身。
他迟钝的脑子来不及思考发生了什么,他只感觉到唇上贴过来一个温热的东西,有湿热的气息扫过他的面颊。
这是一个吻,感觉像是果实在口腔里熟得软烂,变得多汁,而后又被浓香的酒腌透,变得糜烂,他瘫软着不知该如何反应,怎么回应。这吻太温柔,比酒更甜。
他好喜欢甜的东西。
脑海糊成一团,塞维尔或许是以为他醉得睡倒了,于是得寸进尺,果香与酒缱绻难分,酿成了最烈的酒。
而酒的名字叫归巢。
第二天凌晨,他从宿醉中醒来,发现自己躺在木屋的床上,酒瓶和杯子都被带走,屋子里没有任何变化,像是从未有人来过,除了桌上残留的酒渍,提醒着他昨晚发生了什么。
他坐在床上愣了许久,回味着昨夜那个奇怪的……吻。他曾听人说,只有相爱的情人会接吻。但师生不会,朋友也不会。这超出了他的认知。
但他也听说,相爱的人可以一起远行,这里的人称为蜜月。如果塞维尔爱他,他是不是可以带着塞维尔一起走,一起沿着星辰的轨迹,去远方。这样他们就不用分别,可以一直在一起。
他后知后觉地想起,他好像从没问过塞维尔愿不愿意跟他一起走。他一直默认塞维尔是属于这个社会的。
他其实是不是应该问一问。
该问吗?
裴子晏从梦中醒来的时候,像是被人群殴了。他是在椅子上醒来的,关节僵硬地睡了一夜,再加上在梦里宿醉,醒来也宿醉,睁开眼看天花板都带着重影,带着旋儿。
在椅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