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女骗子
终是涉世未深,这等国家大事,十五岁的余斗难有灼见。
顺道直走,在郡城中心的位置,果真又见到一座金光灿然的阁楼——东莱阁。
“不知楼上的拍卖会,都有些什么稀罕玩意儿?”余斗在门口驻足数息,看到一楼大厅的璀璨宝光,年轻的眼眸难免迷醉。
可惜囊中羞涩,东莱阁的宝物再诱人,也与自己无关。
余斗稍显艰难的挪开视线,此刻眼皮发沉、双腿灌铅,得尽快找间客栈休息……
正打算离去,东莱阁一楼大厅的柜台处,却出现了一个少女——她生着一双桃花眼,穿着翠色裙裳,肩瘦腰纤,亭亭玉立。
乌亮的三千青丝,用一竹色发带,束起骄傲的单马尾。
端的俊俏无比!
——
“店家,我来退货。”少女小声嘟囔,把手里的两个战技卷轴,哼声丢在台面,“都什么嘛,我也学不了。”
中年掌柜听是退货,赔笑道:“这位小姐,可有购买卷轴时,本店出具的收据凭证?”
少女愣了一瞬,旋即有些气恼:“别人送的,哼哼……也不会送点好的!喏,这是东莱阁的东西对吧?”
“咳,这卷轴……确实是我东莱阁出品。”中年掌柜鉴得货品,淡淡一笑,“还请小姐找到那赠送之人,取来收据凭证,方可退货。”
“你!”少女一听还有这等麻烦,顿时委屈起来,话里带上哭腔,“你……你不帮我退?”
一时泪眼汪汪,凡是瞧上一眼,都不禁心生怜惜。
“东莱阁规矩如此——”中年掌柜的脾气颇好,说话之时,还微微欠身,“请小姐见谅。”
少女几乎气哭了,咬牙道:“那你替我再装好,原来的袋子被我扔了——我也要拿去送人!哼,本小姐才没那么厚脸皮,去要什么收据凭证!”
中年掌柜继续赔笑,取了个颇为精致的木盒,将两个战技卷轴装了。
少女也不纠缠,拿起木盒,气鼓鼓的走出了东莱阁大门。
一楼大厅客人繁多,远端的伙计看到少女到了柜台,虽听不清言语,但见少女和掌柜有过交谈,并打包离去,便未曾放在心上。
——
谁料到……
少女气恼的表情,在离开东莱阁的刹那,变得阳光明媚。
唇角轻扬,微笑时露出一行可爱的贝齿。
不过那般惹人喜爱的微笑,仅仅维持了一瞬,便突兀一僵。
因为面前几步,有个表情古怪的家伙,正死死盯着自己。
“余……”少女俏目怔怔,下意识唤出声来,又连忙抿住嘴唇,怎么也没想到,会在这个地方碰见熟人。
嗯,好像也不怎么熟。
不过,就关系上讲,又确实挺“熟”的。
“你骗……”那家伙正是余斗,被少女的一通操作惊得瞠目结舌,几乎一语拆穿。
少女生怕露馅,脸上一急,连忙拽住余斗的手臂,把他拖到小巷僻静处——“你怎么在这?”
两人异口同声。
“哈哈……”余斗背靠墙壁,松懈的笑了笑,大约是太过疲惫,索性一屁股坐了下去。眼前的少女不是别人,正是鹤山宗主之女,严雀。
自己的未婚妻。
“哎你……”严雀见他双目之中满是血丝,战意波动极其微弱,担心问声,“你……你还好吧?”
余斗呼了口气,指了指她手里的木盒:“本来挺好的,看到你骗东西,现在有点不好。”
鹤山相见时,严雀清雅高冷,进退有度。
此刻重逢,却成了演技精湛的江湖女骗子?
巨大的反差,令人难以接受。
“啊呀!”严雀俏脸发红,目光躲闪,“你没被抓到吗?昨夜见了清澜宗号箭,我还以为……”
余斗摊了摊手:“运气好,跑掉了——我们还是聊聊卷轴的事。”
“哼,两个玉品卷轴而已……”严雀似乎很不喜欢,抓紧了手中木盒,语气冷了不少,“很重要吗?”
“当然!”余斗声音很轻,像是使不上力气,“你是鹤山宗大小姐,根本不缺战技,也买得起卷轴,为什么要去骗?东莱阁得罪你了?”
严雀妙目一寒,不服的道:“关你什么事!”
“……”
余斗不禁皱眉,死死瞪着严雀,似乎想对她说很多话,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唉……”终于,他有些泄气的错开视线,茫然看向地面砖石,“当然不关我的事……我只是觉得,那样不好。”
说完,余斗支起身子,缓缓向外走去——自己和严雀,看来是真的不熟。
她为何在此,为何骗取卷轴,关我什么事?
然而,还没走出几步,身后传来严雀气恼的叹声:“啊呀,还不是因为你!”
“……”
余斗身形一顿,茫然回首。
她去东莱阁骗卷轴,跟自己……有什么关系?
真是奇哉怪也!
严雀是被他气到了,恨恨的道:“我昨日午时,便过了此地。向前行至日落,却看到清澜号箭,猜是他们发现了你。”
“如此一来,你要么身死山中,要么被擒回郡城!我寻思南平郡内,除了执事长老,多是清澜宗外门弟子。”
“外门弟子身份低微,一辈子当牛做马,接触到的战技多是凡品。”
“便想着,假如你还没死,在南平郡大牢看守你的,多是外门弟子!我以玉品卷轴为诱,或可设法救你!”
“这才连夜赶回……”严雀解释几句,想起昨夜的奔波和煎熬,压在心底的委屈,终于宣泄出来,“却未带太多银宝,也不能用本门卷轴,所以……所以……”
她忍住眼泪,半带哭腔:“啊呀,被你气死了!”
……
余斗愣住了。
这是他从未想过的情节。
严雀早已过了郡城,看到清澜宗号箭,居然当即折返,还想劫狱救自己?
为此,还不惜铤而走险,去东莱阁骗取玉品战技卷轴……
“对……对不起。”余斗又是感动,又是懊悔,他可不想让严雀为自己冒险。就算不熟,也是名义上的未婚妻。
严雀心里恼怒,然而看到余斗疲惫的模样,知他也是死里逃生,实在不忍责怪。
咬牙哼道:“算了算了——跟我来,先去休息!”
——
南平郡城,北门客栈。
余斗总算得空洗了个澡,躺倒在床时,感觉浑身上下无一处不疼。特别是一双眼睛,就跟被缝上了似的,再难睁开。
但他不想睡去,因为房间里,还有另一个人。
一个愿意为自己奔波,甚至不惜得罪清澜宗、东莱阁的人。
可惜,自己睁不开眼,不能看着她。
只能轻声言语,告诉她,自己这些天的经历。
“原来是这样。”严雀听余斗说完,庆幸道,“多亏李前辈、顾公子,不然我真得去劫狱了。”
“还惦记劫狱……”余斗哭笑不得,“你呢?怎么一个人跑郡城来了?”
鹤山宗到此一千余里,对于一个十五岁的姑娘家,行程定不轻松。
“因为……”严雀想起鹤山下的对话,笑容点点,“杀局如此,死门当前!我欲——向死而生!”
余斗猜了个大概:“你要提前去无为学院?”
“对啦!”严雀故作老成,学着长辈语气,“我爹说,不能让余家小子,抢了所有风头!他行,我闺女也行!”
余斗被逗得一乐:“严宗主倒是风趣。”
“他呀……”严雀摇了摇头,低眉轻叹,“多是被逼无奈——宗门有内鬼,我留在鹤山反而受制,不如提前出发。”
“嗯。”
余斗没有多问,谁是内鬼,如何处置,严宗主自有考虑。
严雀仅仅见过余斗、老李、顾清风三个宗外之人,行走江湖,倒是不必顾虑被人认出。
至于否有人暗中保护,还轮不到余斗操心。
……
“我和老李约好了大暑之前,在西平郡城碰头。”他道出了后续计划,“我打算,走水路。”
出南平郡城,向北不到三十里,就是清澜江。逆流西北三百余里,过清澜帝都后,折向西南,便是西平郡界。
“唔?”严雀眨了眨眼,“走水路过帝都,就是清澜宗门,你不害怕?再说了,逆水行舟,一日不过五十里,除非战意行船……”
余斗并无半分畏惧,咧嘴笑道:“对,就是战意行船!”
“会不会……”严雀很是顾虑,“太招摇了?”
然则一语过后,她似乎想到了什么,俏目里闪过丝丝光亮:“你该不会是……”
“……”
严雀想要求证时,跟前却传来轻轻的鼾声——奔波大半个月的余斗,总算身沾床榻,说没几句话,便沉沉睡去。
不知他梦见了什么,满是胡茬的脸上,挂着一抹傻笑。
——
严雀莞尔起身,扬起的唇角,像粉色的杏花。
东莱阁行骗,说来聪明机巧,实则万分凶险。若被掌柜当场识破,怕是会把自己都赔进去。
“值得么?”严雀苦笑自问,只是心中的答案,和那茫茫前路一样,虚无缥缈,难说定数。
然而,想到余斗关于清澜江的算计,严雀剔透的眼眸,闪出几分期许。
不禁看向酣睡的少年,心中暗道:“向死而生,不能独你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