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很难想像一个舞象之年的少年是抱着怎样的心情写下这般绝望的诗。
此生有这一厢梦可忆夫复何求?
但求来世莫再相逢,各守一边,相隔两面天。
少年的心意这般真挚,少年的心愿苦楚婉凄。他皇甫桐竟这般顽固不化,迟迟不懂他的心。
是男儿身怎样?是弟弟又怎样?
浮生若梦,人生苦短。
若被伦理常德束缚怎能求得幸福?
从头到尾,他都在责怪烨异想天开,现在才发现真正执迷不悟的人是自己。
“桐。”虽早已自知命不久矣,可从旁人口中听得又是一番打击,呼着那人的名却迟迟没得到回应。
皇甫烨觉得眼睛酸得很紧闭了一会儿,等再睁开时竟看不见光了,清澈如泉的瞳子迅速黯淡。
睁大眼却只模糊地看见挤进眼眦一抹惨淡的白。
“桐。”伸手摸索着,落入宽厚的掌心。
呼吸着熟悉的味道,少年的清美面容上有了笑,却仍带着怯弱和不安:“桐,和我说说话好不好?就像…小时候那样。”
“烨。”泪水已经占据了眼眶,强忍着不让它落下。
“烨,我爱你。”
“你…”少年像是听到了什么骇人的消息,突地颤抖起来,转念又想,许是桐为了安慰他而说的假话,这才安了心,重新贴着梦寐以求的胸膛,静静地听着厚实的心跳。
皇甫桐的心猛地一酸。骄傲孤绝的烨从何时起变得这般不自信?
那总含着不可一世光芒的眸子竟含着这种脆弱。自己真的伤他至深。
“桐,你…”皇甫烨停顿了一下随即又笑了:“你再说一次好不好?”
桐再也把持不住地落下泪来:“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
苍白的双颊泛上淡粉,唇尾微翘露出幸福的笑。/?最快的小说搜索网/
即使是谎言…他也真的很满足了。
双手忽然有了力气,环住皇甫桐的脖子,回光返照般地坚定印上一吻,久久不愿松开。
这一吻惊了公输月,他忙封住少年的几个大穴,扭头对这皇甫桐道:“不要让他满足,要让他觉得还不够!”
若少年此刻昏厥那便真是回天乏术了。
皇甫桐闻言,忙推开少年:“从今往后我们便厮守在一起。不再管世俗伦理。等你好了,我们也有了夫妻之名,便求父皇准许,出宫游玩,除了你我再也不会看一眼其他人。”皇甫桐紧握着掌中的手,从未出口的山盟海誓脱口而出。
可少年仍像是没有听见这一番话,木木地盯着天花板,没有一点生气。
公输月甚急,一握脉一探息。才发觉少年已然昏死。脉象全无了。
抽出随行的金针猛刺少年的太阳穴,又命皇甫桐力掐人中。
却半晌不见动静。
怔怔地望了一会儿,深深吸了口气,长长舒出。
皇甫桐见公输月不再急救,猛地明白过来,把了把脉,又探了探呼吸。一时间如五雷轰顶,动弹不得,他的烨…不在了。
“烨,烨!”轻拍着少年的身子,却怎么都得不到回应。
刚刚还在说话的,刚刚还对这他笑的少年,如今静卧在他的怀里,一动不动像个娃娃。
从小他便要烨听话,不要任性。
眼下烨安静得很,表现出前所未有的乖巧。这却令他痛不欲生。
他宁愿少年睁开眼搂着他的脖子撒着娇,让他做着做那。他宁愿少年嚣张跋扈地赶走一切接近他的人,他宁愿少年任性而不听话…
如果可以,他多么希望躺在这的,是他自己。
了无生气。这真的不适合这个清冷绝美的少年。
烨。桐失了魂般的两眼无神,只紧紧抱着怀里人。
门外的喧闹声已渐渐低下来。///?最快的小说搜索网//
已经过了子时,前来贺喜的宾客大都回去了。
偶尔的几声笑语,非但未能让这凉夜显得热闹,反倒平添了一份寂寞。
皇甫訾和洛壮应付过门外的来宾,携着心神不宁的皇甫翰匆匆赶到新房。
才推开门,便见皇甫桐紧拥着烨默默地坐在床边。
心中顿涌上不详之感。
“桐,烨他怎么了?”
被叫的少年没有说话只是怔怔地望着前方。他的思绪早飘到十三年前那夜。
两人并肩在皇甫訾与洛壮门口觇视,却因他的一时疏忽差点被发现。
争论之间
小小的烨踮起脚尖在他唇上轻轻落下一吻。
那时的自己什么都不懂,更别说读懂烨埋于戏谑中的真心。
“你怎么和哥哥亲亲?”
“弟弟本来就是要和哥哥亲亲的。”烨毫不含糊地侧脸又亲了他一口。
“是…是吗?”
“当然是。”
从那一刻起,他皇甫桐的一颗心大概已经乱了分寸了吧。
“桐。”
初次听到烨这样喊他也是在十几年前。
他曾因这个称呼而和烨争辩僵持,结果是以他的妥协为结。
其实,多少次的妥协,都是为了小小的烨那个骄傲而满足的眼神吧。
时间推移,少年的容貌依旧绝色,眼神却由满足变为宠溺与温柔。而他呢?早不是那个对少年百依百顺的天真幼子。
他的疾言令色让少年黯然,他的冷若冰霜让少年绝望。
然而,一个人的死亡并不能代表一段感情的结束。
少年用以自嘲的一厢梦从很久以前就已变了质。
他死死守着的从来不是一厢梦。
……
在一段感情中,最可怕的从来不是死亡。
而是在一方离开以后…倔强冷情的另一方才猛然发现,他爱他。
“桐!”
突如其来的呼喊如同在耳边炸响的惊雷,让皇甫桐生生地打了个激灵。
茫然地看着来人。
洛壮的心沉到了谷底,紧紧抱住失魂落魄的桐,轻声安慰着。
许久,才听到怀中的少年闷闷地哭出声来。
声音越来越大,终于化为凄厉尖锐的哭喊,盘绕在梁上,久久不愿散去。
那撕心裂肺的哭喊,在落着雪的夜里,与洞房花烛的气氛格格不入。
爱情来得快,守得久,也走得匆忙。
一瞥眼、一转眸,便是一生了。
洛壮垂泪,抱着歇斯底里地哭喊着的桐,皇甫訾说不出话来,凤目含悲,撇过脸落起泪来,而皇甫翰则站不稳地扶住墙,咬着下唇…
房间充斥着生死离别的悲。所有人都沉浸在自己的痛苦中。
除了…
除了一脸不知所然的公输月。
“你们在干什么?”公输月一头雾水。
他只是说难救,可不记得自己说过那小子归西了呀。
这一屋子的人,大大小小的都摆着一张哭丧的脸,是做给谁看的?
“月。”手脚发冷的皇甫翰紧握住公输月的手,不住地发着抖。人生苦短,世事无常,他忽觉得一切皆是空,竟有些庆幸当初所作的决定。
红尘之中的幸事,莫过于两厢情愿,厮守终生。
“你们哭什么?”公输月的嗓音平静得很一点都不像是打击过度,神志不清。
“月,你的意思是?”皇甫翰相较之下,还算冷静,有些欣喜地看向身边人。见那人眼中含着认同的笑,便知事情有了转机。
“你们都让开。”
一家三口皆一愣,不约而同地止住哭泣望向发话人。
“你们还让不让我救人?”公输月佯装生气地蹙额。
他的话让沉重的气氛一下子明朗起来。
“你是说烨还有救?”
“现在他只是休克。要不是你们挡在床前哭,这会儿,说不定已经醒了。”
皇甫桐忙将烨放平,让出空位,让公输月坐下。
公输月从怀中掏出白色的瓷瓶,倒出一颗红色的药丸,放进烨的口中。
不一会儿,床上人的胸膛便开始有了微小起伏。虽然不大,但也足以让绝望的桐欢喜万分。
拿出金针,刺向几个大穴。
少年惨白的脸色也渐渐好转。
适时地拿出深蓝色的药瓶倒出一颗白色药丸,让皇甫烨吞下去,又输了些真气。公输月松了口气。
“烨他好了么?”
“刚刚吃的药丸只能吊命,不能治病。”拿出纸笔不慌不忙地写下一个方子。“痨病是沉疴,来势汹汹不是十天半月便能治好的,还需好好调养。按这方子抓药。一年后,给你们一个精神甚好的皇甫烨。”
“哦?你这么肯定?”清朗的男声,却让一屋子的人都冷冷地打了个颤。
此刻人人双唇紧闭,这声音传自梁上。
屋内大有高手在,却无一人发觉。
想这来人若是刺客,那么要取他们之中任一人的性命,定然也不是难事。
“请高人现身。”武功上乘的公输月与皇甫訾下意识地挡在爱人身前。
洛壮与皇甫翰则相视一笑,悠然地出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