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不差饿?元景帝看了护犊子的魏渊一眼,深吸一口气,略作沉吟,再次开口道。
“许七安,司天监养神的方子要多少有多少。灵宝观同样不缺灵丹妙药,你身体不适,朕可以赏你几枚丹药。你在云州的功劳,朕记在心里,有意封你为子爵,皇恩浩荡,你可莫要辜负了朕的一番苦心。”
说到底,许七安只是一个小人物,还不值得元景帝刻意刁难,内阁提议撤销封爵,元景帝便顺水推舟。但眼下要用许七安,元景帝不介意给点好处。不过心里很不爽,他知道自己被摆了一道。
“谢陛下隆恩,陛下英明神武,千古一帝。”
许七安得了便宜,见好就收,立刻躬身大声喊道。
“马屁精!”
许子圣嘀咕了一句,在周围安静的环境下,十分突兀,让元景帝一口气险些没上来,果然许子圣和许七安同样讨厌,让人喜欢不起来。
元景帝不愿理会许子圣,反正拿他没有办法,充耳不闻,威严的对许七安说道。
“朕要尽快得到案情真相。”
许七安见此,暗暗咋舌,这位天选之子果然恐怖,居然敢当着满朝文武的面讥讽元景帝,这可是一条大粗腿,不知道许爸爸还缺儿子吗,自己想要抱大腿。
“卑职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退下吧。”
福妃的遗体存放在皇宫的冰窖里,看元景帝的架势,案子不查清,福妃是难以入土为安了。
许七安手持金牌,在宫中小宦官的带领下,来到冰窖,当值的宦官引着几人进去。
寒冷的冰窖里,福妃盖着白布,安静的躺在木板上。
许七安吩咐小宦官去揭白布,仔细打量着福妃的尸体。
“许大人,您请看。”
小宦官掀开了白布,不敢多看福妃的遗体,退到一边。
许七安走到尸体边,审视着遭遇不测的妃子。这是一个漂亮的妇人,尽管惨白的脸折损了她的容颜,但五官颇为艳丽,穿着白色的单衣,身段浮凸。
许七安伸手去解福妃的衣衫,但被小宦官拦住,表情惊恐的摇头,阻止道。
“许大人,万万不可如此!”
福妃乃是元景帝的妃子,哪怕已经死了,也不容其他男人亵渎,许七安见此心中有数,看向守护冰窖的宦官,吩咐道。
“把验尸格目和卷宗拿给我看看。”
宦官当即离开,不过片刻,就将格目取了过来,递给了许七安。
“没有被奸污的痕迹,手腕和胳膊有掐出来的青紫淤痕,死时衣衫不整,有被暴力撕扯的现象,死时秀发凌乱,符合抵抗暴力的特征,强奸未遂,坠楼死亡!”
许七安根据验尸格目,做出了初步的判断。继续往下看去,一条不显眼的记录吸引了他的注意,死时面朝天!
“嗯?死时面朝天?”
通常来说,人跳楼自杀,是面对着地面,纵身一跃。电视剧里那些面朝群众,花里胡哨的后仰跳楼,其实不常见。因此,坠楼的人死后,是背朝天,面朝地。
当然,如果是高楼大厦,人体下坠过程中受到空气阻力、风力的影响,是会翻转的。但福妃坠落的阁楼,根据卷宗记载,两层半的高度,那么跳楼时是什么姿势,坠地多半也是什么姿势,难不成是被太子推下去的?
这与福妃不愿受辱,跳楼身亡的判断不符,想到这里,许七安再次将自己的魔手伸向了福妃的尸体。
“许大人!”
小宦官再次阻拦,脸上透着几分寒意,告诫道。
“不可惊扰福妃的遗体。”
这是陛下的女人,即使死了,遗体也不是臣子能亵渎的。
“去你妈的。”
许七安可不是一个好脾气的人,一脚踹开了小宦官,骂骂咧咧的说道。
“老子奉旨查案,这不让碰,那不让碰,你跟我说个鸡。”
说鸡不说吧,是许七安最基本的素养,毕竟是有些话说出口不太文雅,自诩为风流才子的他,怎么能如此粗鄙,至于打人,君子也有忍不住的时候。
小宦官挨了许七安的一脚,顿时不敢吭声了,畏畏缩缩的待在一旁。
许七安托起福妃的后颈,摸了摸她的后脑勺,双手一路往下,从肩膀到背脊,再到臀部,因为这个部位太过丰盈,为了摸到骨头骨,他不得不按捏了几下,绝对不是他起了色心,只是查案需要。
按照人体的结构,仰面坠楼,最先与地面接触的是头部和肩胛,再就是最外凸的臀部。毕竟是皇帝的女人,不能脱衣服,许七安无法检查臀部的血肉是否受损,只能通过触摸来确认。
“确实是仰面坠楼的!”
许七安确认完毕,这就排除有人在福妃事后,摆弄身体,伪装现场的可能了。
许七安在在宦官的服侍下净了净手,这才带着自己发现的线索离开了冰窖。
申时一刻,也就是下午三点一刻,按照大奉制度,春分后,散值时间是申时正。秋分后,散值时间是申时初。虽然春祭已过,但春分未至,所以散值还是申初。而现在,下班时候已经过了一刻钟。
元景帝又不给许七安加班工资,下班了,他挥挥手,告别了皇宫,他为了感谢许子圣,约了一起去教坊司,所以耽搁不得。
三天后,元景帝突然召开大朝会,让无数文武大臣感到奇怪,朝会不是每天都进行的,通常来说,一个勤勉的君王,三天会开一次大朝会。时间是固定的。
怠政的君王,则五天至十天一次。到了元景帝这里,基本不上早朝,哪天心情好了,觉得要理一理政务,就会提前一天派人传达百官。
如今天这般,临时开朝会的,意味着发生了大事。辰时初,午门的侧门徐徐打开,老太监行至门口,朗声喊道。
“上朝!”
文武百官们井然有序的进入侧门,文官在左,武官在右,泾渭分明,,进了午门后,四品以上进殿,四品以下在殿门口,六品以下在广场上,群臣进入大殿,等了一刻钟,元景帝姗姗来迟。
一簇簇目光落在这位道君皇帝的身上,试图从他的眼神、表情中窥见一丝端倪。
可无一都失败了,元景帝在位三十七年,心机之深沉,经验之丰富,庙堂上能与他掰手腕的少之又少。
也就魏渊和王首辅,如今又多一位许子圣,这次朝会与往日没什么区别,君臣照常奏对。
“陛下,楚州在隆冬中冻死数万人,布政使司为了赈济灾民,钱粮已经告馨。恳请陛下拟旨,着户部拨款!”
“国库空虚,赈灾之事,可向当地乡绅募捐!
“陛下,北方蛮族屡犯边境,开春之后,边境冲突愈发激烈,不得不防啊。”
朝会渐渐走入尾声,等处理完这段时间积压的政务,群臣停止上奏后,元景帝抬起食指,轻轻一敲桌面,穿蟒袍的老太监出列,环顾群臣。
“来了!”
殿内诸公心里一动,全部都打起了精神,就连靠着柱子闭目睡觉的许子圣都睁开了眼睛,关注着老太监。
元景帝突然召开朝会,绝对不是为了处理积压的政务琐事,老太监展开手里的诏书,朗声念道。
“朕已查明福妃案始末,皇后上官氏指使宫女黄小柔杀害福妃,构陷太子,经朕百般责问,上官氏对其罪行供认不讳,皇后失序,德不配位,不可以承天命。其上玺绶,罢退居长春宫。”
长春宫就是冷宫,殿内殿外,一片死寂。上至一品三公,下至殿外群臣,但凡听到诏书内容的,全都懵了。
一片静默中,有一道低沉的声音响起,正是魏渊所发出的,他脸色沉静,无比坚定的注视着元景帝。
“陛下,此事万万不可。”
元景帝眯着眼,面无表情的看着出列的一袭魏渊,他两鬓斑白,双眸中沉淀出岁月洗涤出的沧桑,直勾勾的与元景帝对视。
不知过了多久,刑部尚书和大理寺卿同时出列,也不赞同元景帝的旨意,大声喊道。
“陛下,福妃案未经三司审理,不可轻易定论。”
元景帝脸色阴沉,目光冰冷,注视着三位大臣,一字一句的说道。
“这是朕的家事。”
新任礼部尚书乃是魏渊的人,见此也抢身而出,作揖大声道。
“陛下,废后同样是国家大事,不可草率!”
虽然诏书上说,皇后已经认罪。但废后事关重大,大臣们不知情况的前提下,是不会同意元景帝废后的。
许子圣眼睛扫了一眼对视的元景帝和魏渊,心中有着八卦之火燃烧,他可是记得魏渊和皇后之间有着不一般的关系,早就想要了解一下,只是此事隐秘,似乎无人知晓,这才作罢。
今日见到魏渊如此激动,冒着顶撞元景帝的风险,也要反对废后,显然是和皇后有着一段不堪回首的过往,痛失良鸡的宦官和被皇帝冷落的皇后,好激动的感觉。
“陛下,天子无私事.!”
“福妃案应该交由三司审核,再做定夺,陛下想要废后,不可一言而决!”
许子圣在元景帝想要吃人的目光注视下,浑然不惧的说道,满是坚持和强硬,不肯退让一步。
“可!”
元景帝收回目光,沉吟了片刻,看着满朝文武沸沸扬扬,也不好乾坤独断,只能无奈同意了这个建议。
元景帝要废后,三司和诸公不同意,这是许子圣和朝堂诸位大臣第一次达成共识。
满朝文武反对废后的原因只有三点,一是废后事关重大,得走流程,不可轻率。二是他们厌恶这种突如其来的事端,这会让他们觉得自己对朝堂的掌控不够。三是他们需要时间去盘算废后之后的事宜。
至于许子圣就没有那么多的想法了,他是因为知晓福妃案的真相,幕后黑手不是皇后,而是陈贵妃自导自演,不惜拿自己的儿子太子做局,栽赃陷害皇后,所以他不能允许废后。
次日,元景帝又召开了朝会,文武百官在朦胧的天色中,井然有序的进入午门,一部分停留在金銮殿外的广场,一部分站在金銮殿外的汉白玉台阶。只有极小的一部分进入大殿,这部分人,才是真正的掌控朝堂的权贵之人,是主宰大奉国运的存在。
群臣入殿后,元景帝晚了一刻钟才从殿后走出来,坐在属于他的龙椅上。君臣正常奏对之后,刑部尚书出列,朗声道。
“陛下,三法司已经核实完毕,皇后确为福妃案的主谋。
“上官氏德不配位,谋害后妃,构陷太子,请陛下严惩。”
大理寺卿当即上前附议,显然他们没有查出什么东西来,被陈贵妃的布局蒙骗,都是些酒囊饭袋,没有一点用处。
殿内,文臣武将以及部分勋贵纷纷附议,声浪连成一片。这意味着,他们昨天已经商议妥当,废后不比废太子,那是事关国本的大事。
废后只是皇帝的家事,只要有理有据,证明皇后确实失德,而不是皇帝喜新厌旧,那么群臣们没理由,也没必要拦着。
废后唯一关系的就是四皇子的身份问题,要知道四皇子是元景帝唯一的嫡子,很多人把宝压在他身上的。那部分没有附议的,就是四皇子一党。
不等元景帝表态,魏渊出列了,殿内立刻安静了下来。
“陛下,福妃案另有隐情,皇后并非主谋,真正的主谋是黄小柔,她害死了福妃,又诓骗太子至清风殿,伪造出这桩案子。”
魏渊刚说完,职业喷子给事中就跳出来了,大声反驳着这位大宦官的观点。
“一派胡言,区区一个宫女能做出这等惊天大案?再说,那黄小柔为何要构陷太子。魏渊,你把陛下当什么了,把庙堂诸公当什么了?请陛下斩了此獠!”
许子圣已经见怪不怪了,每次朝会都会开启砍一刀活动,群臣纷纷附和,对着魏渊砍出了自己的一刀,一时间金銮殿内嘈杂无比,如同菜市场一般。
老太监手握鞭子,奋力一抽,发出啪一声脆响,他大声呵斥,维持着秩序。
“肃静!”
殿内的大臣都是权贵中的权贵,哪里会理会一个老太监的呵斥,依旧对着魏渊口诛笔伐,恨不得立刻砍死魏渊。
刑部尚书和大理寺卿冷笑的看着魏渊,众官员同样看着魏渊,有冷笑有嘲讽,也有不解和无奈,后者多为四皇子一党。
许子圣看场面如此混乱,闹得太不像话了,跨出一步,走到了给事中的面前,举起右手就是一个大逼斗,啪的一声,给事中就像是一个柔弱的姑娘,遭到了十几位大汉的凌辱一般,一脸娇弱的捂着红肿的脸庞,惊恐的看着许子圣。
瞬间,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诧异的目光凝聚在了许子圣的身上,这家伙又打人了,真是越来越跋扈了。
“斩斩斩!你就会说这些,老实安静的听魏大人说完,你再反驳也不迟,如果再敢毫无缘由的攻讦同僚,我还大耳光扇你!”
许子圣对着给事中就是一顿呵斥,唾沫星子喷了给事中一脸,将他彻底训斥懵了。
魏渊这才有机会开口,目光扫过众人,沉声道。
“昨日,主办福妃案的铜锣许七安查出黄小柔曾怀过身孕!”
话没说完,殿内又响起了哗然,宫女黄小柔怀过身孕?!
宫里除了侍卫,真正能让女人怀孕的只有元景帝。侍卫当然不可能,能值守后宫的都是对皇室忠心耿耿,千挑百选的精锐,而且往往都是几人一队,相互监督,不存在与宫女偷情的可能性。
一时间,庙堂诸公们看向元景帝的眼神里带着探究和八卦,谁不知道元景帝修道多年,早就不碰女色了,这里面的真相实在是太让人好奇了。
元景帝面皮轻轻抽了一下,冷冰冰的看着故意停顿不说的魏渊,威严的命令道。
“魏渊,说下去!”
“经过追查后发现,致使黄小柔失身怀孕者,为当朝国舅上官鸣!”
在魏渊的讲述的真相中,宫女黄小柔遭国舅爷凌辱,不幸怀孕,事后偷偷流产,于是她怀恨在心,隐忍多年,终于酝酿出了一个阴谋。借着福妃贴身宫女的便利,她悄悄破坏瞭望台的护栏,趁着福妃醉酒之际,诓骗太子至清风殿,布下了十几年来,后宫最骇人听闻的局。
国舅听说了福妃案后,发现黄小柔牵连起来,生怕自己的禽兽之行暴露,就求到了凤栖宫。皇后这才知道国舅竟做出这等丧尽天良之事,念及血肉之情,含泪为国舅承担下了罪过。
“事情经过就是这样,国舅已经认罪。陛下随时可以提审。”
魏渊所言有所隐瞒,并没有牵扯到陈贵妃,显然是为元景帝留了颜面,元景帝也心知肚明,福妃案涉及太子,皇后,陈贵妃,国舅,牵扯太多,不可对外公布。
“请陛下定夺。”
魏渊的折子早在昨日便递交到宫里,通常朝会议事,折子都会提前一天递进宫中,所以国舅的认罪书,元景帝早就已经看过,今日朝会议事,元景帝如果想结束福妃案,此时便能盖棺论定,若不想,就会责令再查。
元景帝沉吟了片刻,扫了魏渊一眼,这才开口道。
“上官鸣秽乱后宫,判斩立决!皇后知情不报,与其同罪,但其念及血脉之情,情有可原,责令皇后闭门思过三月。”
群臣不知内情,以为此事到此结束了。但是元景帝稍稍顿了顿,继续说道。
“太子醉酒闯清风殿,不知检点,责令闭门思过半年。陈贵妃怂恿太子醉酒,以致酿成大祸,降为陈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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