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着依旧不肯松口任何的青年,美妇人顿时没好气的嗔来一眼,而后放下手中茶杯,声音中透着一丝疲惫:
“行了行了,我犯不上和你这混账小子生气。叫你来,一是看看究竟是什么人,让我的妤儿如此的放不下来。”
“二就是……”
声音顿下,直到殷不悔抬头看来,美妇人这才继续说道:“二就是我要问问你,你和匠门是什么关系?”
她居然知道匠门!
微微一愣,殷不悔在想了想后还是如实说道:
“我应该算是半个匠门弟子吧。当然我拜入匠门也是出于偶然,您要是想知道,我慢慢与您说来。”
“不必。”
抬抬手,美妇人对殷不悔拜入匠门的经历似乎没有一丝兴趣。
在听到他肯定自己的身份后,狭长的眸子中有着些许落寞浮现:“匠门…现在还有多少人…”
“之余近百人。”
“这么少…”
眸中的光芒变得更加暗淡,美妇人沉默了好半晌,方才抬起头来。
“既然你是匠门中人,那你不知道匠门的处境吗?”
“知道…”
“知道你还驾驶木鹰出现在京都上空!”
“我当时…”
明白先前自己的确是有些欠考虑了,殷不悔张张嘴,没能说出话来。
见状美妇人叹出一声,摆摆手:“算了算了,这一天迟早会来的。”
“姐…丈…皇后,匠门到底是怎么衰落的啊。”
瞧着美眸中有着一丝担忧的国母外加丈母娘,殷不悔张了两次嘴,总算找到了一个合适的称呼,略作犹豫后询问出声。
匠门的衰败一直是殷不悔心中的一个结,可几次询问莫老,莫老却是只字不提。
而明显面前的丈母娘是知道一些东西的。
既然是丈母娘先挑起的这个话题,那他刚好可以借着这个机会,来一解心中的困惑。
“怎么衰落的?”
唇角泛起一抹苦涩,美妇人看着怔怔望来的青年,好半天轻笑一声。
只是她那笑声,比唇边的苦涩还要让人酸楚:“这些事不是你现在可以知道的…牵扯太大了…”
“大?比陛下篡位还要大?”
淡淡一笑,殷不悔眼中闪过一抹无畏之色。
其实通过桩桩件件之事,早已洞穿匠门的落寞,必定和武帝篡位脱不了关系。
而丈母娘不愿与他细说,明显是害怕他会被牵连其中。
所以殷不悔直接就将这层窗户纸给捅破了,既然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那就索性聊个畅快!
“你知道?!”
看着面前直言不讳的小小青年,美妇人瞬间便是瞪大了双眼,而后一扭头冲着一旁的空气轻喝出声,声音中透着丝丝急切:
“快把我这里屏蔽了!”
“是…主…”
有些吐字不清的声音传来,殷不悔隐约看到一道模糊的人影于眼前一晃,而后便是感觉自己仿若与这个世界分离了开来。
仿佛外面的世界是一个整体,而这间殿堂又是另一个世界。
“这是!”心中一惊,殷不悔刚要开口,就见丈母娘抬了抬手,示意他不要说话。
就这么与他四目相对的坐了许久,方才吐出一口气来,有些没好气地呵斥道:“你小子,真是什么话都敢说!”
“嘿嘿…”
挠了挠头,殷不悔也不知该怎么回答,只能望着面前的丈母娘等待她先开口。
见状美妇人狠狠瞪来一眼,旋即收敛心神:“除了武帝篡位,你还知道什么?”
“我知道的可能要比您想象的多的多…比如殷老将军私藏‘反贼家眷’,比如卫老将军从旁协助…”
讪讪一笑,殷不悔直接点出了最关键的几个信息。
虽然和丈母娘只是第一次见面,但直觉告诉他,他可以无条件相信面前的女人。
就如他信任长妤一般。
而除了坦白自己所知的情况,以便更好的获取情报外。
殷不悔着重点出‘反贼家眷’这一雷点,也是想通过侧方面印证一下,皇室,或者说是龙椅上的那位,到底知不知道大姐与二哥的存在。
“虽然知道你是殷老哥之后,可我却没想到你竟然知道的这般多。”
听到殷不悔所说,美妇人瞳孔又是微缩了缩,半晌后眸光望来:“妤儿知道这些吗?”
“这些事还没来得及和公主探讨。不过我想以公主的聪慧,应该能猜出一些东西。”
“嗯…”
微微点了点头,美妇人又是沉默了片刻,最后仿佛终于下定了决心,缓缓开口:
“如此,那我便与你说说你不知道的。”
“小子愿闻其详!”
“嗯…”
顿了一顿,美妇人第一次给殷不悔推来空杯,指了指一旁的茶壶,示意他自己倒水后,缓缓说道:
“既然你已经知道了昌武五年那场惊天变故,那我就给你讲讲昌武五年之前发生的事情吧。”
又是顿了顿,美妇人眼中闪现遥远的追忆。
“宣武四十一年,先帝驾崩,文昌王继位改元‘昌武’,号文昌帝。”
“正如年号一般,文昌兄长好文尚礼,是一代不可多得的贤帝。虽然较李肃二王,尤其是武王来说,血性可能欠缺了一些。”
“但我堂堂大武立国几十年,凭借着‘匠’与‘武’早已成为了这方天地不可撼动的真正霸主。少点血性就少点血性吧,反正也没有宵小敢犯我边境,百姓安居乐业就好。”
“可武王呢,总觉得没有大一统,缺着些什么。几次上奏,均被不想再起刀兵的文昌帝给按了回来。”
“几次下来,接连的挫败便让武王心中生出了恼意。”
“所以陛下就篡位了?”
“那倒还不至于…”
摇了摇头,美妇人接着道:“昌武三年,我诞下妤儿后,他总算也不执着于大一统了。”
“可就在我满心欢喜准备和他,还有我的宝贝妤儿安稳幸福的过完这一生时,他的身边却突然来了一个人。”
“而这个人的到来改变了一切。”
“什么人?!”
第一次听到自己所知信息外的一些隐秘,殷不悔背脊挺的笔直。
闻言美妇人却又是摇了摇头,声音中充满了无奈:“到现在我也不知道那个人到底是谁。目的又是为了什么,只是他的到来却让本已收心的武王再度变得疯狂。”
“这之后,大武突然乱了起来,周边小国屡屡侵犯边境。即便文昌帝想要止兵休戈,但形势却也不得不让他迎击外敌。”
“好在以大武的国力,对付这些骚扰根本不会有什么压力,直到昌武四年开春。”
眼中似是有着战火在熊熊燃烧,美妇人不说话了。
殷不悔也不出声,就这么看着她,直等到美妇人自己回过神来:
“那一年,周边十六个小国对咱们大武发起了联合攻击,而因为是举十六国之力,即便是国力充沛的大武,在短时间内也是连丢九城,百姓伤亡严重,流离者更是不计其数…”
“文昌帝怒了,真的怒了。这时武王上奏,建议已经转为生产民用器具的匠门,再度重铸刀兵。”
声音变得无比低沉,美妇人看着殷不悔,一字一顿的问道:“你知道咱们大武立国凭的是什么吗?”
“知道,咱们大武凭‘匠武’立国。”
“那你知道,为什么‘匠’还要排在‘武’的前面?”
“因为匠门出产的兵器?”
“对,也不全对。”
拿起茶杯,给自己倒着清茶,美妇人在‘哗哗’水声中继续说道:“你是修武的,自然明白拥有一件趁手的兵器是何等的重要。”
“军队亦是如此,哪怕只是装备一些比普通兵刃稍好一点点的兵器,那也会让整个军队的战力提升一大截。当然!”
一顿手中茶壶,美妇人变得有些激动:
“除了兵刃,匠门所掌握的机关术,才是让他排在‘武’前面的根本。你驾驶过木鹰,你自然明白傀儡机关的精妙。你想想,当把这些投入战场的话…”
“那将是碾压一般的局面。”
不等美妇人将话说完,殷不悔接过话头。
脑中闪现无数木鹰腾空而起的场面。
什么水里的,地上的统统不说,只是制空权的掌控,那便就是一边倒的屠杀。
试想一下,数百只木鹰,甚至数千只木鹰腾空翱翔,上面在站满弓箭手,地上只能靠两腿奔走的小卡拉米还打的屁上的仗。
等着从天而降的箭羽,把自己扎成马蜂窝就行了。
“没错。”
点点头,美妇人看着眼中有着不解的青年,唇角又是扯起了那抹苦涩:
“你是不是在想,大武有这实力,何惧之有。是不是在想,这和匠门没落,武帝篡位又有什么关系?”
“是…”
并没有否认任何,殷不悔默默点头,等待美妇人的答案。
“因为这都是他的计谋,一场精心策划的恶毒计谋!”
攥着茶杯的手掌紧了紧,美妇人眼中有着浓浓的恨意。
“首先那十六国的联合围攻,其实就是他暗中煽动策划的,为的就是要让文昌帝下令匠门再度投入军产。”
“啊?为什么啊?”
懵了一懵,殷不悔完全无法理解丈母娘这是什么意思。
如果说武帝那会已经有了谋逆的心思,他暗中整个十六国合纵,引发混乱然后趁机摸鱼这可以理解。
但借着这事逼迫文昌帝下令匠门再度民转兵目的何在?
“因为…”
瞧着一双眼睛眨啊眨的殷不悔,美妇人叹出一声:“因为他想覆灭匠门。”
“不是,匠门怎么惹着他了?”
“还不是因为他想要让匠门帮他篡位,但被拒绝所至…”
“您的意思是,在周围诸国没有生出事端前,陛下先行求助过匠门,被拒了,然后心生恨意所以要灭了匠门?”
“不全是恨。”
摇了摇头,美妇人缓缓说道:“匠门被灭的主要原因是因为不为他所用。”
呵!得不到就毁掉是吧?
冷冷一笑,殷不悔终于理清了这其中的一些瓜葛。
匠门拒绝了武帝抛来的橄榄枝,其明显是站在文昌帝这边的。
虽然匠门只是民间势力,没有手段可以上达天听,揭发武帝谋逆的心思。
可如果这股力量不能握在手中,日后发动政·变,始终会成为武帝的心腹大患,所以这必须要想办法除去匠门。
看了眼脸露冷意的小小青年,美妇人知道他已经意识到其中的关键,微微颔首间继续说道:
“他煽动十六国联合围攻,为的就是上那道奏折。而上奏的原因则是因为他很清楚,以文昌帝的心性,是不会同意匠门再度民转兵的。”
“因为好文尚礼的文昌帝,继位后颁布的第一条谕令就是匠门转民。毕竟在一位崇尚和平的好皇帝看来,那些战场大杀器是有损天合的。”
“那,那后来呢…”
“后来啊…”
唇边苦涩的弧度越扩越大,美妇人声音中再度带出了那种让人闻着心酸的苦楚:
“后来他假传圣旨,而一心也想尽快平息战事,收回腹地的匠门即刻便开始了每日每夜的锻造。”
“可是,匠门辛苦锻造的兵刃,机关傀儡却并没出现大武军士手中。而是出现在了敌方阵营,虽然数量不多。但却是实打实的通敌罪证。”
“文昌帝闻着震怒,武王同样表现的无比愤怒,主动请缨,绞杀京中匠门势力。”
“而在屠戮匠门的同时,他则顺手扫去了京中所有的守备力量,并未造成是何匠门反贼拼杀的假象。”
“等到李肃二王反应过来,京中已经没有多少能用的力量了。”
“再之后的事情你便知道了,他再度假传圣旨给卫殷两位将军,声称李肃二王谋反,让两位将军回京保驾,等到两位将军同样反应过来时,一切却已迟了…”
卧槽,这老银币不仅是个演员,还是个绝佳的编剧啊!
听着丈母娘的阐述,殷不悔一双眼睛瞪的老大,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一个人竟然能狠辣到这般田地。
不仅屠戮手足兄弟。
为达目的,眼睛眨都不眨的便是奉上了座城池的无辜百姓。
更有甚者他还亲手葬送了整个大武的立国根基。
只是因为这股力量,不为他所使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