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转头对穆深笑道:「这就是小女梁婉,自幼生长在乡野村下,性子难免粗枝大叶,让贤侄见笑了。」
几人寒暄一番,梁敬言和穆公子分宾主坐下,赵氏和梁婉、梁正在一旁坐在小板凳上相陪。
大周朝虽然也讲究女则、女诫,但是对於女子的束缚和压迫还不算严苛,成年男女也不是不能见面,只要有长辈在一旁监督,也是容许他们见见面说说话的。
梁婉不知道穆深接连两天到她家来,到底是何用意?
在原来小姑娘梁婉的记忆里,倒是有穆深这么个名字,只是小姑娘从未亲眼见过此人罢了。
穆家村是个大村落,穆是大姓,绝大多数的村民都姓穆。另外也有其他几个少数姓氏,比如梁敬言一家在穆家村就属於独姓,没有其他的族人。
穆深和村里的大地主兼村长穆永贵虽然有亲戚关系,但其实相当疏远。
穆深的家里有几十亩地,他的父亲曾经中过进士,但是仕途不利,任官中途便病逝了,他原本有兄弟五人,却夭折三人,如今只剩下一个二哥穆清,穆深年纪最小。
穆深的父亲去世时,他年仅三岁,四岁时母亲也逝去了,他是由他的二哥二嫂拉拔长大的。
说起来,穆深也是从小吃苦,不过他相当勤奋努力,加上天分不错,刚过弱冠之年的穆深已经考中了举人,原本前程看好,可是他的二哥穆清在朝廷政权交替时选错了边,结果被贬官回乡,罢职为民,穆深也受了连累,一时不方便参与科举,只好跟着穆清回到了穆家村。
关键是——穆深还未婚。
梁婉在记忆里搜索到这个讯息时,顿时一阵狐疑,她忍不住再次看了穆深一眼,他不会是来向小姑娘求婚的吧?
除此之外,她真的不知道穆深和梁家还能有什么交集?穆清、穆深兄弟出身良好、学问极佳,根本没有什么必要来找梁敬言这个连番落第的举人吧?
而且小姑娘梁婉是穆连升那种纨袴子弟都看不上的,穆深这个自幼在京城长大、眼界开阔的大才子会看上她?
就在梁婉百般不解时,就听到穆深对梁敬言说:「梁先生,令媛容貌清秀可人,性格天然率真,正是晚辈心目中的理想女子,故冒昧求亲,还请先生允许。」
不会吧?!
梁婉大为惊讶,他竟然真的是来提亲的?
而且还是亲自上门,当着小姑娘的面就这样大方求亲了?
古代人不是都很讲究礼节吗?不是都很含蓄吗?他就不怕人家不允许、被拒绝后面子扫地吗?
这个男人看起来斯斯文文,笑起来让人觉得如沐春风,放到她那个时代绝对能成为疗愈系的帅哥偶像,这样一个男子,却要娶她?
还是说,昨天他救了她,今日就要她「救命之恩,以身相许」了?
哪有这样的道理?
「你是来向婉儿求亲的?」梁敬言和梁婉都还未回话,赵氏已经等不及地插嘴了。
「是。」不管赵氏有多么急切,穆深依然平稳淡定地微笑着,「晚辈正是来向令媛求亲的。」
赵氏闻言,又仔细打量了穆深一番,见他虽然身着代表士子身分的长衫,面料却是普通的青布,周身上下也没有什么金玉的配挂,就连头上束发的簪子都只是木簪,顿时就扁了扁嘴,脸上的笑意都减弱了几分。
赵氏把梁婉赶到一边,自己在梁敬言下首坐下,对穆深说:「既然你亲自登门求亲了,咱也就不说那些客套话。婉儿是我们唯一的女儿,之所以迟迟未嫁,就是我们当父母的想为她寻一个足以托付终身、让她过上好日子的夫婿,你自认能够做得到吗?」
就算明知道事实真相不是这样,梁婉此时也不得不佩服赵氏会说体面话,瞧瞧人家,大字不识几个又怎样?这样的漂亮话一说出来,谁还会说赵氏迟迟不嫁女儿有错?
穆深回答:「在下会努力做到的。」
赵氏点了点头,又打量一眼自家闺女,出了穆连升这档子事,她也知道这个女儿是留不得了。
她也约略知道穆深的来历,他虽然身分挺高贵,但是自幼死爹又死娘,跟着哥嫂长大,原本在京城住着,不知何故前两年搬回了这乡下,家里也没有多少田产,房屋院落也不算太大。
「既然这样,我们养大婉儿不易,为了她日后着想,总要替她多要点聘礼,你说是不是?」
「极是。」穆深回答。
「那——」
赵氏刚想开口要聘礼,梁婉已经插嘴:「我不同意!」
梁婉当然不会贸然同意这门婚事。
她前世也交过一个男朋友,但是那家伙在和她交往的时候劈腿,她被瞒了很久,一直傻傻地沉浸在爱情的甜蜜和对未来的憧憬中。后来梦碎,让她伤心难过了一阵子,两人分手后,梁婉也因此对爱情失去了信心。
而现在的她刚刚穿越而来,小姑娘又留下了一个烂摊子,她什么状况都还没有搞清楚,怎么可能会同意和一个只见了一次面就求亲的男人结婚?
就算这个男人救了她,她也不会轻易「以身相许」好吗?
自古以来,婚姻都不是等闲小事,岂能儿戏?
这可是关系到她以后大半辈子幸福与否的终身大事耶!
且不说自由恋爱什么的,梁家人对於穆深这个人的人品、经历与家庭背景其实都并不是很了解,怎么能允婚?
而且梁婉已经不是原本那个单纯的小姑娘了,她现在的灵魂是见多识广的上班女郎,多少知道一些心机权谋,穆深在小姑娘出了事的紧要关头突然来求亲,显然是看准了梁家父母急着要把女儿扫地出门的心态,心中笃定只要他求亲,对方就一定会允许。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穆深就算再不济,他自己也有举人的功名,而且他还年轻,日后还可以继续参加科考,等考上了进士,前途会更加光明远大。
与地主家那个纨袴儿子穆连升相比较,穆深这样有着无限潜力的年轻人更应该是很多父母心目中的金龟婿吧?
像穆深这样一个潜在的钻石王老五,为什么要向名声已经臭了的梁婉求亲?
刚穿越而来的梁婉虽然还没出过梁家的大门,但是她相信如果自己现在出门的话,肯定会被村里人指指点点,说不定还会有人当面骂她不知羞耻。
乡下这种地方没有任何可言,三姑六婆最爱的就是八卦他人是非。
综合种种理由,梁婉可以推断出穆深向小姑娘求亲完全不合情理,可是他偏偏就做了这么不合情理的事,那么背后一定有隐情。
到底是什么原因,让这样一位青年俊杰拿自己的终身大事开玩笑呢?
梁婉才不相信穆深会对自己一见锺情。
趁着赵氏发飙之前,梁婉连忙对穆深说:「穆公子,咱乡下人就直话直说了,你既然来求亲,想必也大概打听过我是个什么样的人。我是想早点嫁人,因为女孩子青春年华就这几年,再蹉跎下去,我可能再也找不到合适的夫君,一个嫁不出去的老姑娘会有什么样的命运,想必你也知道,所以我之前做了莽撞的事,向一个自己完全不了解的男人表错了情。」
说到这里,梁婉仔细地盯着穆深,却见他脸上表情依然是淡然微笑,好像根本不把梁婉这件事放在心上,这让梁婉心底的「阴谋论」越发深重起来,穆深已经被她偷偷在心底贴上了「心机深沉」的标签。
梁婉因为被穆深所救而对他产生的些许好感,此时差不多也已经烟消云散了。
她不顾赵氏暗暗用手指扭得她的手臂生疼,继续说:「可是人总是不经一事,不长一智,我不能前面刚摔了跤,后面继续摔同样的跤,那样我就不是率真,而是傻子了。所以我有几件事不明白,希望穆公子能够解惑。」
穆深的眼底深处闪过一抹讶异,似乎未料到梁婉如此难搞定,而且看起来颇为能言善辩,这样的她怎么会做出倒追穆连升那个蠢材的傻事?
他微笑说:「我贸然求亲,行事也算鲁莽,梁姑娘不理解也是应有之义,有什么疑问你请问。」
梁婉毫不客气问:「那么,请问你为什么选择这个时候,向我这个有问题的人求亲?」
穆深眼底的笑意越发加深,他原本只想找一个自己可以控制得住的小娘子,这两次前来也是想亲自来探看一番,如果梁婉实在庸俗不堪,他自然会放弃求亲的念头,但是一见之下却令他颇为惊喜,梁婉面容憔悴狼狈,但是五官确实清秀可人,如果日后仔细娇养,想必会更加赏心悦目。
而更令他满意的是梁婉的气质,就算她现在身处逆境,行走端坐依然落落大方,眉目之间是乡下女子罕见的机敏灵秀,不,就连京城中那些千金贵女也罕见如此的自信,在她孱弱的身体之下,似乎掩藏着一个无比强大的灵魂,这才是让穆深最感兴趣的。
所谓「趣味相投」、「惺惺相惜」,人们其实很容易被和自己相似的同类所吸引,如果说穆深本身是个强大的磁场,他的魅力可以轻易吸引许多年轻漂亮的女子,可那些女子本身磁场却极微弱,吸引不了穆深本人心动。
可是梁婉却不同,梁婉就和穆深一样,她本人也是一座强大的磁场,如果给她施展的舞台,她也可以轻易吸引周遭的异性。
当穆深和梁婉相遇,两座强磁场相遇,彼此感受到张力与吸引,绝对比别人要增强好多倍。
这才是穆深贸然向梁婉求亲的最根本原因。
他从来不会儿女情长,也不留恋各种柳绿花红,他的野心放在其他方面,但人生大事总是要办的,妻子总是要娶的,既然这样,那么选择一个让自己视觉和心灵都感到愉悦的女子,总比对着一个乏善可陈、言语无味的女子要好得多,不是吗?
梁婉的问题很尖锐,穆深考虑了一下,才回答:「染姑娘是担心我趁人之危吧?老实说,选择这个时候来求亲确实是取巧了,但是我也没有存坏心,只不过是想着趁此机会,或许可以一箭双雕,同时解决了你我两方的难题。」
「你有什么难题?」这次是赵氏急切地插嘴了,她原本还想呵斥女儿多事,没想到穆深还真有问题呀?
「在下的家庭情况,想必各位多少也了解一些,在下今年已经二十岁了,但是还未成亲,所以嫂子难免有些心焦,今年她接了她娘家的堂妹来家里住,无非是想亲上加亲,但是那位姑娘实在是……反正不怎么合在下的心意,如果硬要成亲,怕要成为一对怨偶,兄嫂对在下有抚养之恩,如同父母,在下不忍强硬拒绝,便想早点成亲,也了绝了那位姑娘的念想。」
「喔,我知道了,你说的是你嫂子的那个远房堂妹孙秀雅,那姑娘不是很漂亮吗?据说来咱们村子里时还引起了一阵轰动,好多人都想去亲眼看看呢,不过话说回来,孙姑娘是你嫂子的堂妹,如果真要和你再联了姻,你可就要完全受制于孙家女人了。」赵氏平时不太爱做家务事,专喜欢到处打听八卦,她对于穆家村里的各种事情倒是很清楚,而且赵氏的嘴也很毒辣,一语便道破了穆深二嫂打的如意算盘。
穆深点头,说:「除此之外,孙姑娘的性子也有点太过固执,非我所青睐,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