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晓兵虽然很想问个明白,但是见胡大哥一副大受打击的模样,知道他怕是不愿意说了,所以也只好暂时作罢。
他拍了拍胡大哥的肩膀以示安慰,然后就起身出了撮罗子,打算看看熊姥姥那需不需要打下手。
一出撮罗子,山里冷冽的空气就拍在脸上,让被炭火烤得浑浑噩噩的脑子为之一振。
表面上看起来,熊姥姥的话可信度似乎并不高,毕竟事情发生时候她还只是个胎儿,尚未出世,所知的内容几乎全部都是放熊妈妈在随后多年里不断讲给她的。
这样的转述本身就会带有很多个人感情和理解,在年年岁岁的反复咀嚼中,会不断变形,很难保持住真实性。
而胡老先生那边,表面看上去,他是事件的亲身经历者,所述更为可靠,可到底年岁大了,同样的,在多年后的今天,记忆到底有没有偏差,是很难说得准的。
当两边所说的内容有了细微的差别时,到底该如何甄别,才能得到真相?
夜风一吹,脑子清醒,他心里忽然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你咋出来了,山里风凉,别伤了风。”
熊姥姥抱着一小捆柴火,手里还拎着三只野鸽子,看见刘晓兵,出声打断了他的思考。
“嗨,怕啥,大小伙子火力壮,出来凉快凉快。”quwo.org 橙子小说网
刘晓兵答着话,迎上去几步接过熊姥姥手上的鸽子,眼中就是一亮,“嚯,这野鸽子可挺肥啊,这三只拎着少说也有四五斤了,这季节的鸽子都这么肥么?”
熊姥姥笑道:“如今已经盛夏,山果子草籽儿都开始成熟了,咱们东北的秋天短,山里尤其冷得早冷得长,山里的飞禽走兽都趁着这时候使劲儿的贴秋膘,这样才能抵住五六个月的长冬。”
“这玩意儿准备咋吃啊?”刘晓兵掂了掂三只鸽子,肚子还真咕噜咕噜叫起来了。
他们几个一大早天不亮就出门了,这山路走了一天,到现在就吃了胡大哥的零食,正经玩意儿一点没进肚,早就饥肠辘辘了。
熊姥姥带着刘晓兵到了撮罗子边上一个树枝搭成的小棚子里,刘晓兵见棚子正中间地上摆着一套土陶的炉子,一看就是用了多年的老物件,熊姥姥放下木柴,升了火,拿出一个粗陶罐放在陶炉上,又从一边的水缸里舀了水灌进去烧开,这才开始洗剥那三只鸽子。
“家里有雨季时候摘的蘑菇,我都晒干了,我还在后头开了块地种点土豆啥的,今年的虽然还没熟,去年的倒是还囤了不少,正好拿来一起炖一锅,吃着又暖和又顶饿。”
熊姥姥手法极为利索,也不用热水烫,徒手拔毛也又快又干净,连细小的绒毛都随手摘去了,让刘晓兵叹为观止。
见刘晓兵盯着她拔毛,熊姥姥笑道:“山里虽然有泉水,可是打水不方便,得省着用,所以这摘毛的活儿就不用开水烫,时候久了,就练成了这么一手儿了。”
说着还不免有些得意。
刘晓兵被她说得技痒,也干脆大马金刀地坐下,拿了几个土豆剥皮切块,给熊姥姥打下手,边做边闲话家常。
“说起来,放熊妈妈还在的时候,我们娘儿俩也是这样,她弄肉,我弄土豆蘑菇啥的,一块儿说说话,她就给我讲过去的事儿,别看放熊妈妈年纪大了,可脑子清楚,记性特别好,一点小事儿都能说得清清楚楚,有时候我逗她,一件事隔一段时间再问一次,她都能说得分毫不差呢。”
罐子里的水烧开了,放熊妈妈把罐子撤下来,换了一口砂锅架在火上,从另一个罐子里舀了一勺猪油丢进去慢慢化开。
猪油融化,边缘不断冒出细腻的泡沫,劈啪作响。
一股浓郁的香气就溢了出来。
刘晓兵的心里也像这猪油一样,噼啪沸腾了。
“放熊妈妈记性这么好?难怪当年的事也能一直记得清清楚楚的。”他摸摸鼻子,故意说。
熊姥姥点点头,一边把切成块的鸽子丢进锅里翻炒,一边笑道:“她说过,这事儿关乎几个抗联战士的清白,她就是老糊涂了也绝不能忘掉一星半点,不然没脸下去见祖宗呢。”
“清白?”刘晓兵一愣,一时之间没想明白这事儿和清白有啥关系。
“对,就是清白。”熊姥姥在“清白”二字上加重了语气,“她说当时她出山去打探消息,日本人到处抹黑这几个抗联战士,说他们是外国的敌特,本来要烧的是镇上老百姓的粮仓,但是被他们抓了当众处决了,想借此换来老百姓的好感,所以放熊妈妈说,从那时候起她就暗暗发誓,当年的事儿她必须刻在脑子里,就等哪一天换了天下,要还几个战士清白。”
“可惜这一等就是好多年,再后来她身子不好了,就出不了山了,整天只带着我在山里过活,也算与世无争,就这么直到我十几岁那年,她一病不起,就这么去了,临走时候把那张借条交给我,千叮万嘱就是让我一定还几个战士清白。”
“我二十岁出山,外头已经换了世界,最终住不惯,我就又回来了,打算再过几年,这把老骨头实在熬不住,就把这东西传给老来看我的老邻居啥的,让他们转交给政府。”
她说到这里,刘晓兵忍不住插了一句:“您为啥不亲自交啊?趁着还能走动,直接跟政府说个清楚多好,何必非得等下去呢?”
说着话,他把切好的土豆块和泡发的蘑菇码在盘子里递给熊姥姥,瞧见棚子的梁上挂着一挂大蒜,顺手摘了几个剥皮。
熊姥姥已经把土豆蘑菇下了锅,发出刺啦的脆响,她往锅里添了水,放了些盐巴,搅了搅,盖上锅盖炖着。
蒸汽把她笼罩在里头,看上去像是蒙了一层烟雾一样不真实。
她幽幽一叹,慢慢地道:“那毕竟是除了这座撮罗子,放熊妈妈留给我的唯一一件念想儿了,我总寻思要陪着它一辈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