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报深恩

高高挂起的灯笼照亮了祥旭门两侧的青石板路——那儿摆着大小各异的竹编篮,唯一有些共同之处的,是这些竹编篮里,堆了色泽各异的花。

宫中的花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摘的,谢珠藏困惑地走到祥旭门两侧去,弯腰低头,仔细端详:“这些……是怎么回事?”

玄玉韫清咳了一声,跟着谢珠藏浏览两旁的竹编篮:“孤回来时就瞧见了,不过那时候还没有那么多。”

他回来的时候,也就只有一两个篮子,所以他也没第一时间在谢珠藏面前提起。而现在,祥旭门两侧几乎要堆不下这些竹编篮,只能好几个叠在一块儿。间或有一两枝花从叠起的竹编篮中冒出头来,倒是色泽鲜艳,瞧上去娇艳欲滴。

谢珠藏伸手想要取一枝,可手伸到一半又缩了回来:“这么多花,是韫哥哥,给、给、给我的?”

她有些不确定。

玄玉韫仰着头,佯装四处看了看:“孤可没这个闲情逸致。这些可不是御花园的花,是绢花。”

“绢花?”谢珠藏讶然地伸手,挑了一枝瞧上去最娇艳的牡丹。她小心地捏了捏花瓣,果然是绢缎的触感。

“哪来这么多绢花……”谢珠藏更困惑了。

灯火摇摇曳曳,亮光从这头照到那头,笼罩在这些形色各异的绢花上。谢珠藏定睛一瞧,才发现这些绢花有那精妙绝伦的,却也有简单大方的。有的上头缠了豆子大小的珍珠,还有的缠着细细的银丝。

分明不是出自一人之手。

“姑娘万福金安。”早前轮班的值守嬷嬷匆匆赶过来,恭恭敬敬地把手里提着的一个小篮子献给谢珠藏。

谢珠藏接过来,借灯火一瞧——里头皆是方方正正的帕子,叠放得整整齐齐的。最上头的那一块,正用红线绣着一个“福”字。

“老奴值守的时候,正正好儿瞧见有人送篮子来,篮子里头是绢花,篮子的提手上,就系着帕子。老奴怕帕子飞咯,就给它拆下来,也理出了这么一篮子来。”值守嬷嬷跪下来给谢珠藏磕头。

“小宫女们面热,只放下篮子行了礼就跑,老奴逮不着几个问,却也知道,都是为着姑娘大恩大德。”值守嬷嬷与荣有焉

地道。

“老奴僭越,报不得姑娘的宽仁,也添了朵绢花儿放了块绣着‘福’字的帕子。就是糙了些,比不得小娘子们的精细。”值守嬷嬷脸上的褶子堆在一块儿,笑成了一朵花儿:“老奴已经跟槐嬷嬷说了,槐嬷嬷一会儿就会亲自来将这些绢花篮子收拢,送到姑娘房里去。”

“处置得当,不错。”玄玉韫大感快慰:“赏。”

值守嬷嬷喜不自胜地谢恩。

玄玉韫本觉着这事儿能让谢珠藏高兴起来,但是,他扭头一看,却见谢珠藏的脸上有晶莹的泪痕。

玄玉韫唬了一跳,连忙握着谢珠藏的手腕,将她带到萱亭去。

“这不是应该高兴的事吗?好端端的,你哭什么呢?”玄玉韫小心地替谢珠藏拭泪。

“可是……”谢珠藏声音艰涩地吐出两个字来,便戛然而止。

可是,她早在首次出宫之时,就已经知道这宫规的严苛。却直到搭上了莲雾一条命,才改了这条宫规。

她只恨自己的卑怯懦弱,为什么用了这么长的时间来坚强。为什么不能从一开始,她就有横刀跃马的勇气呢!

篮子沉甸甸地坠在她的手里,重如千斤。

宫人的感念,她受之,何其有愧!

“可是什么?”玄玉韫伸手,将她的脸轻轻地托起来,正色道:“可是你明白得太晚,以至于折上了一个莲雾吗?”

谢珠藏被他说中心思,茫然无措地看着玄玉韫。

玄玉韫神情专注地给她拭去眼角的泪:“谢珠藏,你可真是个傻的。”

“莲雾身死,是幕后凶手害她。你分明是幕后凶手最后想要加害的人,阿藏,你是受害者啊。你觉得莲雾无辜,可你是否想过,你又何其无辜!你不想着将幕后凶手绳之以法,难道还要自怨自艾吗?”

玄玉韫的声音透着几分刚强和冷硬。

谢珠藏浑身一震:“可是,如果我早、早一些……”

“怎么,你把自己当成个无所不能的神仙吗?”玄玉韫牙痒痒地捏了捏谢珠藏脸颊上的肉,这时的谢珠藏愣神又乖顺,不会有一点儿反抗。

玄玉韫一开口,忍不住非得损她一句,可损完她,他的声音便变得极轻,是罕见的温柔和不加掩饰的深情:“阿藏,你只是个还

没有及笄的小娘子啊。”

谢珠藏难过地摇了摇头。

可她不是啊,她已经重活了一世,焉能还把自己当成无知年少的小娘子?

玄玉韫忍不住敲了一下她的头:“就算你早就及笄了,连母后终其一生都未能完成的事,你光是年长几岁又能如何?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你真当你若是早些时日说出口,就能做得成这件事?”

玄玉韫一口气说完这一大串话,顿了顿,语气变得轻缓:“阿藏,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她所做的,已经远远地超出了他的想象。

“是吗?”谢珠藏的眼里有了光,她仰着头,难以置信地看着玄玉韫。

这是玄玉韫,第一次主动地对她说——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玄玉韫俯下身,在她的额头上落下轻轻的一吻——是平和的,而又饱含深情的一吻。

“阿藏,你要给自己长大的时间。”

就像她会留给他长大的时间一样。

经过箭亭的事,玄玉韫又何尝不明白,他自己性子别扭,若换了他是谢珠藏,可能早被自己气得七窍生烟了。

但是谢珠藏,至始至终都在包容他的胡闹,宽允出他成熟的时间。

这一吻如蜻蜓点水,却让谢珠藏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

她伸手紧紧地抱住了玄玉韫的腰:“韫哥哥,你说得对!”

谢珠藏的眸光灼灼,与屋中的烛火交相辉映,将月色的寒凉一扫而光:“我总是……被动挨打,从今往后……再不会了!”

暗中谋划这一切的人依然稳居高位,她自怨自艾,又有什么用!更重要的,是要一步一步,继续往前走,更主动地,往前走。

扈昭仪绝不会善罢甘休,及笄礼必生事端。

可谢珠藏也不会坐等祸事将来。

这一次,她才是主角。

谢珠藏睡了一个饱觉,一起来就招来槐嬷嬷问话:“收来的帕子和绢、绢花,在哪儿呢?”

槐嬷嬷一脸甜蜜地为难:“我的好姑娘,老奴昨儿已经去收拾了一波,没曾想,今儿一大清早的,还有人来送,两大口箱笼都装不下。东殿、西殿,就连那空着的后罩房,老奴都给花瓶安排上了,愣是没用完。还有那帕子,姑娘也用不上,老奴就更不知道如何

是好了。”

谢珠藏想了想:“剩下的绢花缠、缠成花树吧,放在我房中。把那盆珊、珊瑚盆景……收进库房。”

槐嬷嬷有点儿舍不得:“那珊瑚盆景怪好看的,精致又富贵呢。”可她一边说着,一边却已经撩起袖子,叫宫女缠绢花,叫宫侍来把珊瑚盆景挪走了。

她已不再觉着自己年长,指望着用经验劝一劝她的好姑娘了。

谢珠藏笑了笑,这珊瑚盆景是怪好看的,可就是太好看了,绢花缠成的花树摆在它的旁边,一眼瞧上去难免会落下风。

可谢珠藏不希望这样。

她很珍视宫人的心意。

“还有帕子……把它们绣、绣成一整幅,挂在我的床、床围上吧。”谢珠藏温声道。

槐嬷嬷当即就乐了,抚掌赞道:“我的好姑娘,您就是顶顶聪慧的人!”

槐嬷嬷立刻又吩咐了下去:“这事儿老奴得让阿梨这小丫头片子去做,她今儿就嚷着要来姑娘跟前伺候了,好不容易给她按住了。”

“让她休息一日。”谢珠藏笑了,她都能想象得出阿梨那憋气的模样:“之后,又要忙、忙及笄礼了。”

一提到及笄礼,谢珠藏的神色就凝重了起来。

如果不出她所料,扈昭仪必然会在她的及笄礼上作妖。

谢珠藏稳了稳心神:“去把宫令女官,请来。”

宫令女官一听谢珠藏想问及笄礼,也不含糊,详细地替她解释。

“及笄礼上,有三加。初加发笄和罗帕,并素色的襦裙。二加发簪和深衣。三加钗冠与礼群。前两加是小加,只有姑娘亲近之人才会参与。而三加则是大加,姑娘须穿礼群见诸位命妇。”

宫令女官顿了顿:“姑娘的及笄礼,正从三品及以上的淑人、夫人都会来。不过,最紧要的还是姑娘的正宾,靖如大长公主。”

宫令女官并不赘述繁文缛节,而是提点谢珠藏该当注意的点:“靖如大长公主好礼佛,最是讲究福运。”

谢珠藏眸色一深。

她立刻就听出了宫令女官的言外之意——若是及笄礼出了差错,她少不得就会被靖如大长公主当成是“无福”之人。而靖如大长公主是玄汉帝仅存的姑姑,在皇室之中,素有名望。

“姑娘要防着及

笄礼出现差错,头一条,是要选亲近可信的有司与赞者。有司不难寻,槐嬷嬷和阿梨均可。姑娘若是不嫌弃,老奴也可当之。但是赞者,必得是姑娘的闺中好友或同族姊妹。”

宫令女官的声音肃然:“姑娘若自个儿挑不出赞者,昭仪娘娘恐怕会给姑娘亲自挑一个。”

宫令女官知道谢珠藏向来深居简出,身边也没什么三五好友,她对于赞者的人选极为忧心。

谢珠藏毫不怀疑,如果她自己挑不出一个好的人选来,扈昭仪就会把那个尚在家中“吃斋念佛”的扈玉娇,给推上前来。

到那时,这及笄礼会出什么幺蛾子,谢珠藏想都不敢想。

谢珠藏略一沉吟:“不妨,我可以回、回谢家一趟。”:,,,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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