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醋

这是他第一次跨过朋友的界限做出这样亲密的举动,和幻想过无数次的牵手不同,也和梦里的吻不一样,拥抱的时候可以听到彼此的心跳。

完全超出了伏黑惠的预设,本来只是想亲眼确认她已经没事了,但对上视线的时候脑子里就只有一个想法——抱住她。

怀中的触感如此真实,他的下巴抵着她的发顶。手臂不敢再收紧,但又不想松开,做什么好像都不对,平静的表象下是手足无措的心。

制服外套的料子稍微有些粗糙,真绪的脸埋在伏黑惠的胸口,柔软的面颊因此被磨得泛红。她有些不大舒服地从他的怀里仰起头,露出了那双幽蓝的眼睛。

发尖上翘起的弧度被一只手给压下,在这只手的主人把手收回去之前,伏黑惠抓住了她的手腕。

少女纤细的腕子被他圈在掌心,她的温度在他的手中暂时停留。这一刻的接触让他一直极速跳动的心脏落到了实处,她还好好地活着,并没有死于谁的失手。

他把她从血泊里抱起,小小的一团,轻飘飘的,抱在怀里的重量和一只小猫也没有什么区别。入学评级就已经是一级的天赋少女,在倒下的时候也并没有因此而更显光辉。

湖泊一样碧蓝清澈的眼瞳里映出他唇瓣紧抿的模样,又是那种懵懂不解的眼神,出于疑惑和好奇所以才这样专注地看着他,和之前每一次都一样,不解风情并且一言不发地等着他主动给出答案。她根本不理解他现在的情绪,也不明白他究竟是何种心情。

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懂,就是现在跟她生气、发脾气,她也只会觉得他莫名其妙。

但这样的真绪,才是真正的真绪。是不懂也好,是不关心也罢,全都没关系。起码现在她有乖乖地呆在他的怀抱里,让他有机会可以光明正大地好好看看她。

双眼周围的皮肤本来就已经因为真绪反复搓揉而变得脆弱敏感,红粉的眼眶带着一股蜜桃熟透的色泽。有点像是受委屈之后找男朋友安慰的情态,给人以她软弱可欺必须好好保护的错觉。

心脏的变得愈发柔软,刚刚平稳下来的心跳又有了加快的趋势。

翠绿的眼眸紧锁着她的面庞,每一寸肌肤都被细细地描摹。这视线已经算是相当露骨,和他平时的克制背道而驰。但怀抱里的人丝毫没有发现端倪,甚至在感到无聊之后开始后撤身体。

“好困哦,我想回去睡觉了诶。惠惠你不觉得困吗,干嘛在这里等着我啊。”

挣脱了伏黑惠的手,千嗣真绪掩唇打了个哈欠。丝毫没有注意到眼前的少年眼底一闪而逝的失落,晚风拂面,冷气掀起浅金色的发丝,她若有所感一般向背后的某个方向看去。

从她和伏黑惠站在这里说话开始,她就一直有一种被人凝视的感觉。像是被隐藏在深林里的毒蛇盯住,令人脊背发寒。和在那间房间里时的感觉一样,紧紧缠绕的视线几乎让人窒息,一定是乙骨忧太那个讨人厌的家伙在附近什么地方打算伺机攻击她。

隐约有咒灵的气味,但每次她准备凝神捕捉的时候又会立即消失不见。戒备心拉满,真绪站在伏黑惠的身前,将四周的环境全部扫视了一遍。

高专的绿化做的非常好,复古式建筑风格和石子路与古树互为衬托。连烛火都是拢在低矮的石质灯笼之中,跳跃的火苗晃动着拉着一小片昏黄的光明。

是很适合蛰伏潜藏的环境,但她什么都没看到。四周静悄悄的,除了她和伏黑惠好像再没有其他的人。

真绪迈开脚步,准备走向附近的一株古树。但这个动作才刚刚起始就被叫停,伏黑惠重新拉住了她的手。

这话卡在喉咙里有些难以出口,但那柄太刀没入她腹部的场景反复在他的脑海里重映。情感的嗡鸣终于超越了理智,伏黑惠下定了决心。连对方的眼睛都不敢看,他的目光落在她盈着光圈的发顶:“好好解决和乙骨前辈的事吧,有误会就解除误会,没有误会只是单纯没办法相处的话,那就和乙骨前辈保持距离。不管是躲着他走,还是用其他什么方法,拜托真绪不要再单独和乙骨前辈接触。虽然说这种话很失礼,可是,可是没办法做到不去担心真绪。”

黑发少年的语速越来越快,白皙的面颊上浮动着不正常的红晕,迟迟不肯与她对视但握着她手腕的手力气却出奇的大。

真绪看着伏黑惠的脸,没有直接做出回答。淡金色的睫毛煽动,蓝色的眼瞳里掀起一片涟漪。神情有些狡黠,她扬起唇角,眨了两下眼睛。

其实并没有听进去对方到底说了什么,满脑子里都是惠惠这样子好可爱哦。

空气停滞了几秒之后,在伏黑惠忐忑的心情里,真绪干脆利落地点了点头:“好呀。”

夜风变得越来越猛烈,所有树木的枝叶全都被带着晃动摩擦,这‘沙沙’的声音环绕在两个人的周围,莫名地有几分阴森。

很快,连石质灯笼里的烛火也熄灭了,乌云遮蔽了夜幕上的星子,整个高专都陷入了黑暗。

乙骨忧太的脊背紧靠着树干,粗糙的树皮表面透过薄薄的制服衣料硌着他脊椎部位凸起的骨头。

面颊上的伤口已经不再往外渗血,干涸的血迹从他的眼底开始漫延,顺着泪痕一路蜿蜒到下颌。他的整张脸都淹没在斑驳的树影里,随着树影的晃动,那道深红的血像是在潺潺流动。

脚边已经积蓄了一小片血泊,手掌上的伤口被反复撕裂。被穿透的部位不断地有血珠‘滴答滴答’地坠落,这声音在呼啸的风声里若隐若现,但最终也被无尽的夜色吞噬殆尽。

已经彻底麻木了,这点□□上的小小的痛感并不算什么。因为他在巷子里打伤了真绪,所以不管真绪怎么对待他都没关系。打他也好,想杀了他也好,全部都可以。只要真绪仍旧在意着他,暂时觉得他超级讨厌也没关系。

可是为什么要说“好”呢,为什么要答应伏黑学弟那种事情。这样的话和活在地狱里也没什么区别吧,被真绪彻底无视。

牵着手离开的两个人已经连背影都看不清楚了,只有他被留在原地。

攥紧手掌的动作让刚刚有结痂愈合趋势的伤口再次崩开,雀蓝色在眼眶里化开一片颜色越来越浓。

伏黑学弟为什么要说这种话呢?

果然是他在挑拨离间吧,明明已经占据了真绪身旁的位置,为什么还不觉得满足?

一直被强行压制的咒灵终于被放出,哀怨的声音穿透他的耳膜,里香的声音因为愤怒变得愈发扭曲。

“可恶,可恶,可恶。”

“忧太,我们要把真绪抢回来。”

“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

“去死,去死,去死。”

声音细密地交织在他的大脑里,分不清楚究竟是里香的声音还是他自己。

被吹断的树枝砸在他的脚边,惊醒了乙骨忧太。他有些痛苦地抱着头蹲下,希望把脑海里所有的声音都驱散。

怎么能这样想,怎么可以这样想。

这样是不对的,诅咒伏黑学弟去死什么的,和那些邪恶的咒灵有什么区别。

眼泪模糊了他的双眼,抽噎的声音在臂弯里回响。血和泪混杂着,压抑而又痛苦。

明明以前不是这样的。

在某个遥远的下午,晚霞绚烂,灯火可亲。

尚且稚嫩的真绪站在公园的秋千前,满脸惊喜。水蓝色眼睛过分润泽,她的眼底闪烁着晶莹着泪滴:“真的吗,我们真的可以永远在一起吗?”

那张小小的脸渐渐和无比冷漠的面庞重合,在高专重逢的时候,她的眼睛里浮动着无法溶解的碎冰。

卷动着自己淡金色的卷发,真绪冷漠地转头看向他,甩开了他抓着她手臂的手:“我们根本不认识吧,你在自说自话些什么呢?”

好像已经抓不住真绪了。

因为过分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所以没有注意到有人靠近。不同的脚步声贴近,等到来人出声的时候,他从混沌的状态里抽离。

“忧太,你怎么在这里?”

乙骨忧太抬头,对上了一张黑白相间的脸。狼狈的样子被发现了,他瑟缩了一下肩头,张开嘴之后却怎么都无法发声。

该说些什么,又要怎么解释。

怀有这种阴暗的想法,如果被同伴们发现的话一定会被厌恶的吧。

并没有因为他的沉默而冷场,不止一个人在乙骨忧太的面前蹲下。有两双色泽不同的眼睛在看着他,关切流动在两个人的视线之中,是熊猫和狗卷棘。

忧太和一年级的真绪学妹发生恶性斗殴的事情闹得很大,咒术总监部的调查员来高专的事情很快就在学校里传开。

都惊动咒术总监部的调查员了,他们多少有些担心。

因为放心不下,所以约好了做完任务之后在忧太的宿舍等他回来。但是他们等啊等,迟迟没有等到忧太回来,所以他们决定一起出来找他。

在来的路上还遇到了一年级的真绪学妹和惠,和传闻里差不多,真绪学妹看起来相当狼狈。

本来想问问她有没有见到忧太的,结果只是听到忧太的名字真绪学妹就扭头跑掉了。

空气里有血腥的味道,熊猫有些担忧地指了指忧太的脸:“忧太你没事吧,脸上好像有伤哦。”

狗卷棘也应和着点头,校服竖起的领子遮住了他的下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紫色的眼眸:“大芥?”

但只是脸上的那点伤的话,这里的血腥味不该这么浓,他的视线下移,落在了忧太的手上。那道伤口过于可怖,狗卷棘有些急切地拉了一下熊猫的手臂,用眼神示意他看乙骨忧太的手。

注意到熊猫和狗卷棘的视线,乙骨忧太下意识把手藏到了身后。

但为时已晚,熊猫已经提高了自己的嗓音:“哎呀,忧太,这样下去手会废掉的吧,你快用反转术式治疗一下啊!怎么会突然和一年级的学妹打起来呢,话说回来,那孩子是叫做真绪吧?好像是惠的女朋友呢。”

一直垂着头的乙骨忧太猛地抬起了自己的视线,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他的情绪也有些实在是过于激动了,一向温和的人激烈地替别人否认:“不是,不是这样的。”

真绪不是那个人的女朋友,才不是他的女朋友。

有些没料到乙骨忧太会有如此激烈的反应,熊猫尴尬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尖:“不是就不是嘛,忧太你突然这么大声,你看你都吓到棘了。”

莫名被点名的狗卷棘不解地歪头看了一眼熊猫,疑惑了半秒之后,他恍然大悟一般瞪大了眼睛。机智的狗卷同学已经看穿了一切,他的视线变得热切,跳跃着八卦的火焰:“蜜汁柴鱼,鲑鱼美乃滋?”

意识到自己反应有些过头的乙骨忧太有些不自然地错开了视线,他想说点别的什么来转移话题,但是已经有点为时已晚。

几乎是立刻明白了狗卷棘的意思,熊猫若有所思的点头,盯着乙骨忧太的脸看了一会儿后,也表示了认可:“你说的对,我也觉得忧太好像喜欢真绪学妹诶。不过话说回来真绪学妹好像任务很多超级忙,很少在学校里见到呢,忧太是一见钟情吗?”

话题转变得有些太过突然,他运转咒力治好了自己的手,既没有点头也没有否认。

一见钟情,吗?

面颊滚烫,苍白的脸上透出点薄红。在血迹和脏污的映掩下,他的异常并不明显。

险些又陷入自己的世界,熊猫的提问非常及时,把即将开始回忆过去的乙骨忧太唤醒。

“但是,忧太喜欢人家的话,怎么会和人家打起来呢?虽说真绪学妹是一级,但肯定也打不过忧太的吧。啊,感觉忧太没戏了诶。”

比刚才更加萎靡,乙骨忧太抱紧了自己的膝盖。他的手背反复磨蹭着自己眼下的伤痕,没办法不去想真绪,没办法不在意。

打字的声音在三个人之间响起,狗卷棘亮出了自己的手机屏幕。

[不一定哦,上一次体术课的时候我好像有看到真绪学妹在操场旁边的那棵树上坐着看忧太和真希对练。]

像是又想到了什么,他转回手机,重新打了几行字做出补充。

[不过表情看起来不太好呢,真希把忧太拉起来的时候,真绪学妹就头也不回地走掉了。]

乙骨忧太愣愣地看着狗卷棘手机屏幕上的字,感觉自己的大脑一片空白。彻底死寂的心有死灰复燃的迹象,‘咚咚咚’,耳边只剩下了他自己的心跳。

在他不知道的时候,真绪也有在关注他吗?

所以有没有可能,其实她根本没有那么讨厌他呢?

但是如果没有那么讨厌他的话,又为什么要答应伏黑学弟和他保持距离?

完全是陷入恋爱中的状态,根本没有在听他们说话吧,心已经跟着真绪学妹飘远了。熊猫和狗卷棘对视了一眼,在彼此的眼中同时看到了兴奋的目光。

熊猫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当下立即得出了结论:“这样说的话,感觉真绪学妹很像是吃醋了呢。不管和忧太是因为什么打起来的,总之是先闹了不愉快吧,会不会是觉得忧太和真希关系太近了?”

乙骨忧太有点呆滞,重复着熊猫的话:“吃醋?”

真绪会吃真希的醋吗,可是她根本不在意他和谁一起上课吧。

眼看着眼前的少年又开始变得低靡,熊猫信誓旦旦地拍了拍乙骨忧太的肩头:“对呀!就比如说里香不喜欢忧太和其他女生接触一样,人都是有占有欲的,最要好的人只能有一个。如果忧太表现得和其他人很亲近的话,真绪学妹肯定会觉得自己对忧太来说不重要吧。”

虽然多少掺杂了一些安慰的意图在其中,但熊猫觉得自己说得非常有道理。

本来觉得真希和忧太有可能呢,看来是他搞错了,原来忧太喜欢真绪学妹那种类型啊。不过这样的话,忧太和惠就算是情敌了吧。

这样想想感觉更兴奋了,真绪学妹到底会选谁呢?

三个人结伴走回了宿舍,分别之前,熊猫拍了拍乙骨忧太的肩头,朝他挤眉弄眼:“加油哦,忧太!”

乙骨忧太的宿舍门关闭,熊猫勾着狗卷棘的肩膀走上了楼梯。他们的宿舍都在忧太的楼上,还可以一起走一段距离。

他摸了摸自己的下巴,提出了一个自认为绝妙的建议:“不如我们明天帮忧太打探一下情况吧,他刚才的样子很让人担心呢。刚刚和学妹发生了那样的事,感觉忧太最近也不太好在学妹面前露面呢。”

走廊里的灯没有开,屏幕的微光照亮了他紫色的眼眸,狗卷棘正在看手机。

他一言不发地盯着相册里的一张照片看了一会儿,终于摁下了删除。金发少女的侧脸消失在屏幕的中央,他看向熊猫,然后点了点头:“鲑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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