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与江白砚和施云声告别后,施黛回到卧房,独自绘制了十几张符箓。

画符需要心诚神随,她一经开悟,配合原主的记忆,下笔熟稔了许多。

在房中苦练半个时辰,渐渐地,施黛参透了点儿其中的窍门。

阿狸趴在一旁观摩,喜形于色:“不错不错,你上道得很快。”

画完最后一张火符,施黛长出口气:“是之前那位‘施黛’的底子好。”

阿狸无法向大昭的原住民透露未来,只能靠她这个异世魂魄扭转灭世的死局。

在回溯时空前,它曾得到这具身体原主的应允,把施黛召唤而来,至于原主,去了二十一世纪施黛的身体里。

在那边,原主将得到施黛的记忆,重活一回。

不出意外的话,对方应该在警校成功报到了。

看了眼桌上的符箓,施黛收回思绪。

画符需要消耗大量灵气,她练习一阵,这会儿浑身上下没什么力气,没法继续。

但好不容易有所突破,施黛的劲头还没消,视线在符纸间转悠一圈,决定试试它们的威力。

她画的大多是雷符和火符,断然不可在房里使用,否则木头遇火,准得引发火灾。

思量片刻,施黛去了练武场。

冬夜寒凉,她出门时披上厚绒绒的兔毛披风,走出卧房的瞬间,还是被冻得一个激灵。

今晚月色很好。

明月衔在云头,漾出柔黄的光晕,夜风拂过路边的梅花花枝,送来熏然淡香。

施黛抱着阿狸一路前行,临近练武场,居然望见一道熟悉的影子。

身姿颀长,白衣萧然,正是江白砚。

他刚从练武场出来,不同于平日的一丝不苟,额发凌乱,沾染了夜里的雾气,有几分湿意。

没想到会和他偶然遇上,施黛笑着打招呼:“江公子,你去练剑了?”

她十分敏锐,感应得出江白砚尚未散尽的剑气。

江白砚:“嗯。”

他语调轻,表情也是寡淡,对深夜相遇不甚在意,目光一瞥,望见施黛斗篷上的几点微光。

兔毛斗篷通体雪白,用银线绣有逶迤的云彩,被月光照下,亮盈盈很是惹眼。

施黛露出了然之色:“果然刻苦。”

天赋异禀又不忘苦修,难怪江白砚能成为镇厄司出类拔萃的天才。

她想起不久前追捕傀儡师的情形,脱口而出:“你不是受了伤?”

练剑的话,伤口会迸裂吧?

伤势未愈,江白砚的面色稍显苍白,淡声应她:“无碍,参悟剑意而已。”

悟剑需要静心,凝神冥想即可,不会影响伤痕。

——这是应付施黛的场面话。

他因书房里的古怪感知心生困惑,出于习惯,借由练剑来压抑思绪。

当意识被剑法占据,辅以伤口撕裂的痛楚,江白砚已记不清那一瞬息的微妙感受。

施黛闻言颔首,心下一动:“江公子,你有空吗?”

江白砚抬眼,没出声。

“回房后,我又画了几张符。”

施黛从袖中掏出两张澄黄符纸:“我不清楚它们的效力,如果你有空,能不能用剑试试?催动剑气就好,不必挥剑。”

符师的经验和心境不同,画出的符箓效果也不一样。

她本欲在练武场里通过木人和靶子来试用,但它们全是死物,一点即燃,探不出具体的境界。

与之相比,江白砚的剑更接近实战对抗。

江白砚道:“可。”

他神色疏淡,似乎天生没什么情绪,右掌合拢,拔剑出鞘。

剑气犹存,如月破云来,划破夜幕。

施黛挑了下眉。

她见过这把剑好几次,回回都在千钧一发的捉妖间隙。施黛对它最大的印象,是凛冽锋利,气势难挡。

还时常沾满血迹。

现在看来,长剑清光四溢,如同被月色洗涤,十足惊艳。

施黛小声赞道:“好漂亮。”

江白砚轻笑:“漂亮?”

此剑诛邪无数,也杀人如麻。

听她如此称赞,江白砚心觉好笑,没出言反驳。

“嗯。”

施黛说:“看上去,可以轻松除掉很多妖魔鬼怪的样子。”

她当然不会单纯地认为,越美观的剑越是好剑。

捉妖一事凶险万分,比起花架子,施黛更喜欢锋锐强势的东西。

而江白砚的剑,有种浑然天成的杀意,斩过诸多妖魔,依旧像新铸一样明锐耀眼,对她很有吸引力。

江白砚没开口,倒是他手里的长剑发出一声嗡鸣,似在附和她的话。

施黛微讶:“它这是……在回应我?”

剑刃清鸣,江白砚嗓音平静:“嗯。”

借着月色,剑气柔和了三分。

施黛笑道:“它听得懂我们说话?”

江白砚食指搭上剑柄,指尖轻轻扣动,无声安抚剑意。

他道:“剑可感知气息。”

大昭万物有灵,果真不假。

施黛恍然点头。

两人没再多言,江白砚腕骨一动,凝出剑气。

施黛做好准备,并指夹起一张黄符。

倏然剑起,剑气流转,灵蛇般袭入夜色。

施黛看准时机默念法诀,伴随一声敕令,火符挥出。

此举仅仅为了试验符箓的威力,两人都在刻意压制力道,连简单的过招都算不上。

符火靠近,剑气如霜华呼啸而至,两两交融。

江白砚的剑看似纤薄,实则有桀骜不驯的戾气,感应到符火,宛如水波涤荡,泛起阵阵涟漪。

再眨眼,剑气消散,火光湮灭,化为一缕青烟。

压制住了。

施黛眉间现出喜色。

她的法诀并不纯熟,却已初具雏形,有了与剑意抗衡的实力。

从穿越的第一天起,施黛一直在苦练符法,眼见有了回报,心情大好:“谢谢江公子。”

在这之后,她与江白砚又尝试了几次。随剑气不断加强,施黛渐渐感到力不从心。

她来大昭没多久,非常有自知之明,没打算一口吃成胖子。

几轮交锋后,施黛粗略摸清楚自己的底细,心满意足:“多谢。”

她说罢低头,望向江白砚右手,朗然笑道:“也谢谢你的剑。”

不愧是江白砚。

施黛久违地有了和学霸一起刷题,成绩突飞猛进的感觉。

夜色深重,云朵遮住了半边月亮,只余朦胧微光,银屑般洒在地表。

剑锋两侧光晕萦回,听施黛说完,又发出清越的鸣响。

施黛笑意更浓。

她懂了。

相较于江白砚的喜怒不形于色,这把剑要实诚不少,一被人夸奖,就嗡然作响。

好像……还挺可爱?

江白砚道:“不必。”

“夜深了,你早点休息。”

施黛往掌心呼出一口热气,不忘提醒:“受着伤,参悟剑意不急一时嘛。”

她弯起柳眉:“我虽然失了记忆,但符术慢慢有所进益了,今后咱们一起行动,不会拖后腿的。”

施黛说得轻快,泠泠的笑从瞳底淌出来,像灿然的焰。

江白砚看她一眼,旋即移开视线:“嗯。”

这人一如既往很难猜。

读不懂江白砚的想法,施黛收好符箓,和他道了别。

她没立刻回房睡觉,而是按照原本的计划,去了练武场。

——与剑气交锋,施黛测出了符箓的强度,在练武场里,她打算用靶子练习进攻的准度。

如果没有精准度,她三张符打偏两张,相当于竹篮打水一场空。

阿狸打起哈欠:“不说江白砚,你也挺刻苦。”

用一张火符烧毁几丈之外的草人,施黛揉揉它脑袋:“不刻苦怎么行。”

她没有亲眷,从小就明白一个道理——

凡事要靠自己。

施敬承和孟轲固然厉害,江白砚这个队友也很靠得住,可归根结底,施黛本身的实力才最重要。

如今妖魔频出,她在镇厄司捉妖,如果只一味去抱大腿,恐怕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在二十一世纪,施黛可以为了进入最好的警校挑灯夜读、一连打几份工,当下身处大昭,她自然愿意勤学苦修。

有真本事在身上,才让她安心。

施黛在练武场待了半柱香的功夫,等手头符箓耗尽,抱着阿狸回到卧房。

刚到门边,她瞧见一个似曾相识的信封。

是镇厄司的传信。

傀儡师的案子还没破,镇厄司有什么新消息?

施黛好奇上前,打开绘有暗金纹路的黑色信纸,等看清纸上那行小字,疲倦的睡意清醒大半。

施黛:“……哇。”

阿狸半睡半醒,在她怀里蹭了蹭:“怎么?”

“大好的消息。”

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盼来这一天。

施黛把信纸递到它身前,兴冲冲一笑:“我们的临时小队,可以顺利转正了!”

镇厄司以十二地支分设十二司,每司下属三个小队,每队最少四人。

施云声只是跟在施黛身边,不在镇厄司当差。

有施黛、江白砚和阎清欢在,要想凑齐人数成立正式队伍,得有一名新队友加入。

在目前的临时小队里,她与阎清欢都是新人,唯独江白砚有些经验。为了平衡战力,新队友的实力肯定不弱。

“信上说,明天下午未时,去镇厄司集合。”

施黛把小狐狸抱紧,为它挡下冬夜的冷风:“到时候,就可以见到新队友了。”

小队转正是好事,施黛怀着期许,睡了个踏踏实实的安稳觉。

她原以为要等去往镇厄司之后,才能知道新队友的身份,没想到第二天吃早膳时,听沈流霜说起了这件事。

“是我。”

沈流霜吃下一口豆沙包,笑眯眯道:“你们三人资历都不深,副指挥使让我加入队伍,带你们熟悉镇厄司办案的流程。”

施黛霎时笑开:“好呀。”

沈流霜很强。

她只比施黛大了几岁,在镇厄司当差数年,立下过许多功劳。

在施黛的印象里,沈流霜不仅使得一手好刀,并且心思缜密,十分靠谱。

当然,她性格也挑不出毛病,捉妖时沉稳果决,回家以后,是温柔又全能的满分姐姐。

从没遇上过这样的人,施黛很喜欢她。

用过早膳,距离下午尚有很长一段时间。

今天恰好是画皮妖阿春第一次上工的日子,趁着这个间隙,施黛和沈流霜去了孟轲的脂粉铺子凑热闹,顺便带上兴致缺缺的施云声。

脂粉铺名为“皎月阁”。

不出所料,当阿春展示出惊为天人的上妆技艺,不消多时,引得铺中客人连连惊叹。

短短一个多时辰,小姐公子们闻风而来,加上围观的路人,把皎月阁的入口围了个水泄不通。

施黛待上一阵子,与阿春告了别,好不容易挤出人群,在大街上长出口气。

总算呼吸到新鲜空气。

施云声被挤得竖起几根呆毛,晃了晃脑袋。

“生意这么好,今年年底不愁分红了。”

沈流霜帮他捋平头发,温声笑道:“时候差不多了,我们——”

她的话戛然而止,眼神一动。

就在沈流霜抬手的刹那,一道人影陡然逼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探出右掌,飞快拂过。

下一刻,她腰间的钱袋不翼而飞。

皎月阁位于长安城最繁华的东市,店肆林立,软红十丈,吆喝声、谈笑声、私语声此起彼伏。

因繁华热闹,街头巷尾遍布小偷窃贼,而且很容易得手。

来人的动作轻微至极,消逝在人来人往的背景里,像水融进水中。

沈流霜却发现猫腻。

施黛也觉出不对,没等她上前去追,猝不及防,瞥见另一抹影子——

阎清欢身姿如风,从两人身侧跑过,掷地有声:“莫怕,我为你们追回来!”

很好,说出来了。

紧紧缀在窃贼身后,阎清欢双目微亮,加快脚步。

是名列他想要说出口的话本台词第四,主人公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经典语录,“莫怕,有我”!

他和施黛几人撞上,纯属意外。

身为小队里的一员,阎清欢昨夜也收到了传信,目前正在赶往镇厄司的路上。

可巧,他经过东市,无意中望见施黛,刚准备上前打招呼,就目睹了行窃的全过程。

这哪能无动于衷。

然而阎清欢毕竟是个娇生惯养的富家公子哥,论体能,怎么比得上长安城里的惯偷。

黑衣男人对东市了如指掌,如同抓不住的泥鳅。阎清欢小命都快跑没半条,咬着牙穷追不舍。

一追一逃,连窃贼也被累得上气不接下气,扯着嗓子绝望哀嚎:“还追?别追了!又不是你的荷包,至于吗?你若停下,我将荷包里的钱分你一半!”

阎清欢:“呸。”

他追的是钱吗?

既然做了承诺,就没有灰溜溜放弃的道理,这是侠士的一贯作风。

额头青筋暴起,阎清欢累得说不了话,忽地,身旁掠过一袭冷风。

不对。

不是风,是一道青色的人影。

阎清欢:……?

青影迅捷如刀,以令人瞠目结舌的速度绕过重重障碍,直攻狼狈逃窜的黑衣男人。

途经一片拥堵的逼仄之地,为避开行人,人影竟腾跃而起,轻易跳上房檐,再飞燕般跃下,不偏不倚,落在窃贼跟前。

惊吓从天而降,黑衣男人被结结实实吓了一跳,本想转身再跑,被对方一把揪住衣领,抡在地上。

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阎清欢睁圆两眼。

他没看错的话,此人正是施黛身边的那位姑娘。

和施黛站在一起时,她神态慵懒,眉目含笑,一副婉静温文的模样——

你们长安人,都这么深藏不露吗?

把窃贼掼倒在地,青衣姑娘温和一笑:“钱袋。”

对方显然被吓懵了,怔忡半晌,本能地装傻:“什么钱袋?我不知道。”

青衣姑娘默不作声,慢悠悠蹲在男人跟前,轻轻伸出右手——

一拳打碎墙角冰冷坚硬的石块。

站在不远处,阎清欢看得一哆嗦。

姑娘语气如常:“钱袋。”

终是抵不住迎面而来的压迫感,窃贼瑟瑟发抖,忙不迭交出怀里的钱袋。

就这么……结束了?

周遭围了不少看热闹的人,阎清欢脑子嗡嗡作响,听见一道熟悉女声。

“流霜姐姐。”

施黛从人潮中钻出,石榴裙明艳如火:“荷包找到了吗?”

阎清欢发誓,他没有看错。

听见施黛的声音,青衣姑娘懒倦的神情倏然一变,眼底冷戾没了个一干二净。

取而代之,是近乎于纵容的温柔笑意。

沈流霜笑笑:“嗯。”

施黛抬起右手,为沈流霜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鬓发:“找到就好,没受伤吧?”

沈流霜任由她动作:“放心,没事的。”

施黛瞥向蜷缩在地的黑衣扒手,在心里为他默默点蜡。

怎么会有人想不开,敢偷沈流霜的荷包。

她之所以没对男人动手,原因只有一个。

但凡沈流霜控制不好一点儿力道,对方得废去半条命。

“要到未时了,我们快些去镇厄司吧。”

施黛说着抬头,顿时一怔:“阎公子?”

阎清欢眼角一抽,看看她身侧的沈流霜,又望了望她身后的施云声。

“姐姐。”

施黛介绍:“这位就是阎清欢阎公子,与我同队的摇铃医。”

沈流霜侧过脑袋。

施黛对她说起过镇厄司中的同僚,这位阎公子是个话本狂热爱好者,不远万里来到长安,全因向往心中的江湖。

她遽然明悟。

沈流霜抱拳正色:“阎公子路见不平,助我寻回荷包,多谢。”

累得半死、被她轻松赶超的阎清欢:……

好配合,好给面子!

长安有真情,长安有真爱。

阎清欢感动抱拳:“姑娘也不赖。”

施黛笑道:“你也是去镇厄司?”

“正是。”

用手帕拭去额前汗珠,阎清欢道:“施小姐收到传书了吧?队伍正式集成,我们有个新队友。”

说起这一茬,阎清欢难掩欣喜:“你我都是初出茅庐的新人,江兄亦入镇厄司不久,再来队友,应是位极强的前辈。”

老带新,这道理他懂。

此话说完,施黛眼睫一颤,欲言又止。

她没出声,一旁的沈流霜开了口:“是我。”

什么?

阎清欢微愣,循声望去,这姑娘一袭青衣,身形高挑,眉间是水一般的倦怠。

他却清清楚楚记得,她将窃贼一把掼倒在地时,眼底一闪而过的冷戾。

“我名沈流霜,乃傩师。”

沈流霜冲他笑笑:“不强,望多指教。”

一路来到镇厄司,阎清欢心情复杂。

他觉得长安很可怕,施府更不简单。

施云声、沈流霜和江白砚全是狠角色,就连最人畜无害的施黛,阎清欢经过一番闲谈才知道,她竟然做起了妖魔的生意。

今天皎月阁顾客盈门,缘于她招徕一只画皮妖。

实乃一家子奇人。

施黛本人对阎清欢的念头一无所知,凭着原主的记忆,正向自家弟弟介绍镇厄司里形形色色的人:

“看见窗边戴面具的男人了吗?”

她慢条斯理:“那叫傩师,流霜姐姐也是。当傩师唱起傩戏,可以召唤鬼神,驱邪祈福——面具是他们沟通阴阳的工具。”

那是个挺拔壮硕的中年男人,双手抱臂立于檐下,把一副面具扣于头顶。

面具威风赫赫,正气凛然,俨然是钟馗的面孔。

施云声老老实实地听,想张口问些什么,嘴唇轻启,又别扭抿紧。

“那边抱着只红狐狸的姑娘,是北方跳大神的司婆。”

施黛继续道:“狐狸是她的保家仙。”

她怀里的阿狸听得晃了晃尾巴。

仙家又怎样,它还是天道呢。

虽然现在和普通狐狸没什么差别,虎落平阳被犬欺。

一路往里,传书定下的集合地点在西厢。施云声并非镇厄司中人,留在前院等候。

敲门而入,房中已有两人。

江白砚倚在窗边,听见吱呀声响,投来轻飘飘的一瞥。

厢房另一侧,角落的太师椅上,懒洋洋坐着个看不出年纪的女人。

凭借原主的记忆,施黛认出此人身份——

镇厄司十二副指挥使之一,执掌未司的蛊师,殷柔。

殷柔相貌平平,面颊红润,一双凤眼狭长,察觉他们到来,眉眼弯弯,如有清泓流泻。

她坐姿随性,右手中指伏着只青色甲虫,着的是苗疆服饰,百褶裙如花边散开,彩纹团团簇簇,流光溢彩。

“一,二,三,四。”

目光掠过在场众人,殷柔笑道:“我姓殷名柔,未司副使,你们不必拘礼,唤我名姓便是。中原人的礼节太麻烦。”

她说话时,指尖匍匐的甲虫扇动翅膀,发出嗡声。

“这是我的好友,叫小青。”

殷柔轻抚甲虫后背,语调甜腻:“它在向你们问好。”

施黛看得新奇,面无惧色,朝虫子招财猫式挥了挥手。

殷柔看她一眼:“小青很喜欢你呢。”

这只甲虫色泽青翠,到了诡异的程度,浓浓绿意仿佛能滴落下来。

施黛听说过关于蛊师的传言,听说苗疆人豢养毒虫,会将几十上百只虫子放在一块,让它们互相残杀。

唯一活下来的那一只,乃毒虫之王。

殷柔实力强劲,能被她带在身边,小青大概率就是那剧毒的蛊虫。

“自今日起,你们便是未司中的一队。长安最近不太平,要是遇上麻烦,大可随时来找我。若我不在,报我的名号去寻白轻也行。”

殷柔道:“傀儡师一事,查得如何了?”

“已找到纤草纸来源。”

江白砚淡声:“今日可查明傀儡师身份。”

“不错。”

忽然想起什么,殷柔一笑:“对了。几日后,我将为你们发放一块小队腰牌——腰牌之上,刻有身份与队名。”

是队名!

阎清欢握紧双拳,眼含期待。

他早就打听过了,镇厄司中的每个小队都有专属称谓。

话本子里时常描写这一茬,当主人公手持腰牌,报出队名,再道一声“镇厄司办案”,可谓八面威风。

“你们还没定下队名吧?不妨在这儿商讨商讨。”

殷柔笑着抚摸甲虫翅膀:“待商量出结果,告诉我与小青。”

小队得有个名号,这事施黛知道。

镇厄司里,多数队伍的称号起得威风赫赫,倘若日后打响名声,只需亮出腰牌,就足以震慑大量妖魔鬼怪。

此时此刻,四人聚在西厢门外,神情各异。

沈流霜一如既往发着呆,一副神游天际的模样;江白砚对此不感兴趣,抱剑垂眸,立在墙边。

施黛与阎清欢倒是心情不错。

“今后要多谢大家照拂。”

施黛两眼亮晶晶,握拳道:“既然是队友,往后捉妖时再遇上好的商机,利润我不会独吞。”

大家好才是真的好,她可不是言而无信空画大饼的黑心老板。

阎清欢身为江南富商之子,虽说对经商没什么兴趣,但亲眼见到今日皎月阁的火爆,也被勾出热情:

“施小姐出点子,我可以出钱。江公子与沈姑娘实力强劲,要降伏妖魔,岂不是手到擒来。”

这样一想,真是神仙配队。

沈流霜觉得有趣,好脾气地笑笑:“还要仰仗阎公子的医术。”

另一边,江白砚始终没出声。

施黛扭头看去,见他面色极淡,小半张脸隐没在黑暗里,被勾勒出一线轮廓,晦涩莫名。

一瞬间四目相对,江白砚轻勾嘴角:“所以,我是诸位的……刀?”

他尾音噙笑,看似问得漫不经心,趴在施黛肩头的阿狸却听出讥诮。

完蛋。

当年那名邪修,就是将江白砚用作了把趁手的刀,教他邪法与剑术,驱使江白砚杀人杀妖。

瞥见少年漆黑的眼,阿狸脊背发麻。

江白砚不过随口一说,没指望得到回答。

他习惯被人看作工具,对旁人的利用并不在意。而眼前几人,想必只会打个哈哈一笑而过。

果然,他听见施黛的声音:“刀?江公子怎么会是刀。”

江白砚淡漠笑笑。

还没来得及开口,听她掰着手指头继续道:“江公子在危机出现时保护我们,在查案时揽过打探线索的大责,群妖袭来,也是江公子执剑斩杀,这是……”

曾经打网游时,遇上一拖二的大佬,大家都亲切而不失狗腿地叫什么来着。

想起来了。

施黛笃定:“是爹。”

阿狸:认贼作父?!

江白砚:……?

生平罕见,他哑口无言。

那点儿戾气被打散得一干二净,唯独剩下满心迷茫,令他蹙起眉。

施黛:“想当别的也行。什么大哥大、吉祥物、招财猫……江公子有喜欢的吗?”

“大哥好啊。”

阎清欢听不懂江白砚的言外之意,喜滋滋接过话茬:“我爹就很喜欢和江湖中人结拜兄弟。江公子这么厉害,他一定愿拜你为二百八十三哥或五弟。”

好悬殊的兄弟数量。

阿狸:……

倒也不必如此孝口常开!而且你爹是个什么爱好,忙不迭给两百多个人当弟弟,都快集齐一个团的兵力了!

江白砚闭了闭眼:“不必。”

“话说回来,”阎清欢道,“我们的队名怎么办?”

施黛怎会不懂他的心思,挑眉道:“阎公子先说。”

阎清欢搓搓手。

阎清欢一本正经,说出早就准备好的队名:“‘江湖红尘天地逍遥任我行’队。”

很潇洒,很诗情画意,很有驰骋四海的侠气。

话音刚落,一名镇厄司同僚擦身而过,出于礼貌,友善打了个招呼:“哟,几位在绕口令还是对对联?”

原来这就是杀人诛心。

阎清欢登时噤声。

施黛挠头:“姐姐和江公子觉得呢?”

江白砚:“都可。”

“归九队。”

沈流霜想了想:“九乃数之极,寓意斩尽世间邪魔。如何?”

“这个名字我喜欢。”

阎清欢还没从那声对对联里缓过神,两眼空蒙:“我看过十二册与它同名的话本子,它们的作者,也很喜欢。”

有关镇厄司的话本层出不穷,但凡好听些的名称,全被前人拿去用过了。

“取名字好难。”

施黛双手环抱,望一眼雾蒙蒙的天空:“要好听顺口。”

阎清欢沉思:“要强势干练,能震慑邪魔。”

沈流霜叹气:“还要与众不同。”

“等等。”

忽而福至心灵,施黛道:“可以满足要求的,我想到一个。你们要听听看吗?”

在西厢静候半盏茶的功夫,殷柔等来了敲门声。

从施黛手里接过那张写有墨字的宣纸,殷柔道:“想好了?”

施黛点头:“嗯!我们一致同意。”

他们的速度,比殷柔预想中快。

不过取名这件事,说来说去,横竖就那么几个套路,尽快决定也好。

这般想着,殷柔轻笑低头。

下一刻,笑意凝固在嘴角。

极为少见地,这位副指挥使一点点瞪圆眼珠。

但见宣纸洁白,其上是龙飞凤舞六个大字——

【别和我们作队】。

殷柔:???

再抬眼,施黛扬唇露出两颗虎牙,阎清欢满目憧憬,沈流霜笑意柔和。

江白砚静默垂眸,似乎与屋中几人并不相识。

殷柔:……

我觉得你们是脑子不太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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