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敬堂不言,转身离开。
沈屹却没有走,他弯腰捡起地上剩下的半截柳枝,又开始一段一段掰起来。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一抹娇柔身影缓缓出现。
女子身着锦缎长衣,外面披着藕荷色的披风,乌黑青丝一绺绺盘成发髻,以玉钗簪起,发髻上差着一支金步摇点缀其间。
红色玛瑙的耳坠颤颤巍垂下,在鬓间摇曳生姿。
女子很美,眉不描而黛,肤色白皙如凝脂,尤其那双眼睛,,似弯月似星辰,明亮中带着淡淡的温和跟亲近。
“阿姐都听到了?”
来者,工部尚书赵敬堂的发妻,沈屹的亲姐姐,沈言商。
“帮帮他吧。”
沈屹朝假山洞口扔了一段柳枝过去,正中。
“这些年我一直不明白,阿姐真的喜欢他?”
“喜欢跟爱不同,你用错词了。”沈言商真的很美,虽有珠玉加身,却无半分俗气,只是站在那里便有一股沉静淡雅的气质散发出来。
“可我一直以为,阿姐嫁给她,是为我们沈家的家业。”
哪怕沈屹不承认,事实亦证明当初若非沈言商嫁给赵敬堂,沈家便不会赢了那场关乎家族生死的官司。
沈家的确是借了赵敬堂的东风。
士农工商,在大齐但凡生意做的风声水起,多半都会与官家联姻,以此为靠山。
沈言商自嫁给赵敬堂便彻底退出商界,一心一意做赵家媳,只是这么多年,她与赵敬堂未育一儿半女,终究是遗憾。
期间沈言商多次提议给赵敬堂纳妾,皆被其严词拒绝。
“我嫁给他,是因为我爱他。”沈言商看向自己的弟弟,“所以无论如何,你都要帮他将柔妃的尸体找回来,不惜重金。”
“这我就不明白了,皇上将此事交给皇后,尸体丢了皇后比他着急,凭着太子那边的手段,想找柔妃可比我容易多了,这尸体,谁找回来不都一样么!”
“沈屹,别说你真是这样想的。”
“我……”
见自家阿姐眼睛瞄过来,沈屹又掰折一截柳枝,朝前一抛,“他这是怕皇后跟皇贵妃,不管谁找着柔妃的尸体都会在尸体上做出对自己有利的证据,无端毁了他表妹那具早就腐烂不堪的身子,呵!”
沈言商瞧着沈屹手里的柳枝掉进洞口,神色闪过一抹意味不明的情愫,“你知道就好。”
“阿姐就不怕他会入局?”
沈言商明白这句话的深意,皇子之间的争斗从无休止,而她的夫君赵敬堂在朝堂上一直秉承中立态度,从无偏帮。
此番柔妃案结束之后,赵敬堂势必会得罪其中之一。
哪怕不站另一头,也算是与人结仇了。
“杀头我也陪他。”
听到这句话,沈屹忽顿,数息将手里最后一截柳枝扔过去。
每每都中,最后这一截却掉到了地上,“我自会竭尽全力帮他找,可能不能找到,我不敢保证。”
“你尽力就好。”
沈言商还想再说什么,话到嘴边她却忍住了,“你也小心。”
“阿姐。”
沈屹看过来,“赵敬堂值得你这么做?”
沈言商没有任何迟疑跟犹豫,“只有他值得。”
听到这样的回答,沈屹耸耸肩。
“知道了。”
大齐皇陵位于皇城正北,天寿龙脉之上,占地面积之广一眼望不到尽头。
皇陵中耸立着参大的丹枫黄柏,林木掩映中一座座陵冢穿插其间,足有百余座。
柔妃墓位于皇陵西北,旁边种着两株木槿树。
正是秋初,夜风起时花香四溢。
裴冽带着洛风及拱尉司里擅长追踪术的四大少监之一云崎子来到柔妃墓时听到一阵低泣声。
“大人。”
三人止步,洛风看向陵墓。
哪怕只是背影,裴冽也已认清那抹身影是谁。
大齐十一皇子,仅仅十岁的裴沐。
裴冽抬手,洛风与云崎子停在不远的地方。
他脚步放缓,散了一身的戾气走过去,停在裴沐身边。
月光如纱,落在那抹娇小且颤抖的身影上,衬的他是那么的可怜无助,孤独无依。
熟悉的场景与脑海里的记忆重叠。
他犹记得母妃离逝时,他也不过是九岁的年纪。
母妃走在夏季雷雨交加的夜晚。
还记得母妃下葬之后他没有与照顾他嬷嬷一起回宫,而是偷偷躲在皇陵,且等所有人离开,他才敢走出来,才敢扑在母妃的陵墓前痛哭失声,才敢将那些于人前不能言说的话呼喊着说给母妃听。
那一刻的他,仿佛觉得天都塌了。
那一刻的他很想跟着母妃一起离开……
“九皇兄,你是来抓我回去的吗?”
稚嫩的声音带着掩饰不住的低泣声传到耳畔,裴冽低下头,迎上那双哭的红肿的眼睛。
他蹲下来,抬手替裴沐抹净眼泪,声音低沉且轻,“你是怎么跑出来的?”
“我偷偷藏在送药到御医院的马车下面,九皇兄,你别把我抓回去好吗,我想去找我的母妃。”
秋夜也冷,裴沐身子冻的发抖,嫩白脸蛋儿冰冰凉凉,脸上有两道尚未干涸的泪痕从眼角一直滑落到颚间。
裴冽解下颈间披风,覆在裴沐肩头,“柔妃就在这陵墓里安息,你要去哪里找?”
“没有……”
裴沐突然啜泣,声音哽咽,“他们说母妃的尸体不见了,被人偷走了,母妃如果不住在这里就没有自己的家了,我想把母妃找回来,九皇兄,我好想我的母妃……”
看到裴沐哭的泣不成声,裴冽一把将他抱在怀里,“他们骗你的。”
“他们没有骗我,我看到母妃陵墓上的花不对……”
“什么花?”
“母妃最喜欢木槿花,所以我就在母妃陵墓上画了一小朵……没有人知道那朵花在哪里只有我知道,我刚刚去看了,那朵花对不上了,母妃的陵墓真的被人动过,母妃的尸体真的被人偷走了!呜呜呜—”
裴冽最是懂得裴沐现在的心境。
他蹲着身,将裴沐紧紧抱在怀里,“我会把柔妃的尸体找回来,别担心好吗?”
“可是九皇兄,我好想母妃……好想她……”
是呵。
他也想……